第一章
柳栐言盯着天空发呆的时候,那些强塞进来的旁人的记忆,已然被他理了个七七八八。
想他好好一个中医科医生,平日里给人把把脉开开药,不招谁不惹谁的,怎么就因为大中午的出去吃顿饭,就被一辆失控货车锁定了目标似得迎面撞出去好几米呢。
当时他紧闭着眼腾在半空,被灌进来的风闹的耳朵嗡嗡直响,想着的居然是若命大死不了,怕是得在医院里有气无力地疼上好几个月了。
只是等他闭眼又睁眼,外头整个都变了个样,茂盛的树枝在他上方交错生长,只堪堪露了个成人大小的空隙来,他躺在一堆断裂的树枝和碎叶杂草上,觉得整个背都被硌得不行,躺的他十分难受。
太阳从他正上方的空隙里照下来,晃的他眼前一片片的白亮,柳栐言用手臂遮在眼睛上面,这才得以分神去看那离他不远的高险的悬崖,这一看不要紧,他才刚意识到自己正躺在悬崖脚下,突然就开始有一堆莫名其妙的记忆在他脑子里做走马灯了。
记忆的主人名叫柳栐延。
大概是时间隔的最近,又或者是造成的冲击相对要重些,柳栐言最先看到的便是他跳崖的场景。
感情他不是闲着没事跑到山底午睡来着,根本是从那百丈高峰上一跃而下,直直坠到这的,柳栐言没忍住又仔细确认了一遍,然而全身除了背部有不适外,其它倒是一点伤痛都没有,半点不符合原主想粉身碎骨的气节。
而说到这个柳栐延,那就真的有些玄乎了,不仅与他同姓同音,甚至从偶尔映出得见的样貌来看,那人竟像是他镜影映出来的双生似得,看的柳栐言自己都迷迷瞪瞪的,不过再怎么相似,这归根究底也不是同一个人,且不说那人一副长袍绦带的古时模样,就柳栐言浅笑待人却拒之千里的态度,也和那明面上便冷漠异常的人相差甚远。
与他兴趣所致选了中医做专业不同,这个身子的原主柳栐延在行医方面上,可真担得起一个天赋秉陈,世人皆传,这天下没有柳先生医不好的病解不出的毒,不管正派□□,贵富贫寒,只要给出的东西能让他有些兴趣,那便是半只脚踏进阎王殿里的也能给他拉回来。
那叫柳栐延的,是个身边什么人都没有,只身隐居于山林里的医仙。
柳栐言举了自己的手来看,见那从宽袖里露出来的手臂上有一道同看到的记忆里一样的已经浅到不怎么明显的伤,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到自己跑进别人的身体里了。
柳栐言兴致缺缺的想到,不过等他留出精力去过了一遍那些涌进来的记忆,他便明白就算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也不至于会令人以为自己得了什么杂症,或是不小心磕了门框。
这倒好,连骗别人说自己失忆都用不着。
而要磨成美玉,自然少不了找玉的那个,只是这位师父在柳栐言看来,真的只能占个凡事随性,结果胡乱撞出一块绝世好玉的伯乐名号。
毕竟别的人收徒弟,看的是资质气志,再不济世俗点,也要看看背后的身价名号,而这位师父倒是什么都不管,一切随眼缘,只要看的入眼了,不管男女老少高矮胖瘦,一律逮着收入门下,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罢了,偏生这位师父又全不走心,给名下的弟子随随意意教些杂的东西,就又晃到江湖去寻下一个好徒弟了。
从他看到的记忆来算,柳栐延七岁时偶然被他师父看中,在这深山里有的没的教了三年药木医理,再之后,被叫作师父的那个就再没出现过了,如此想来,柳栐延能在世上得着个医仙的名号,和那神出鬼没的师父是半毛钱关系没有,连他这个旁观的都直想叹气,觉得委屈了半大的小孩一个人挣出名堂来。
柳栐延自幼与家人在乱世中走散,此前独自求生看尽世间荒凉,被其师收留后又停于深山,因而性子被磨的淡漠无情极了,真算不上什么医者仁心。
只是世事却也多变无常,冷的像块冰的柳栐延在与押镖单家的幺女单锦相遇后,竟慢慢与她生出柔暖干净的情愫来。
虽是行镖的世家,但单锦却从小病患不断,柔弱文静到半点看不出是个武家出生的,只是这庶出的女儿,又全然没有帮忙的能力,在单老爷的眼里是半点价值都没有,最后在押送某件十分重要的物件时,为了绕过已经出现苗头的危险,他竟将单锦作为转移注意力的工具,令其携着伪造品引人注目的出现,等从一开始就打着主意的匪贼发觉上当后,却在气愤之下杀害了单锦。
柳栐延等了二十多年才遇上个足以温暖他的女子,如今却于一夕痛失所爱,他便含恨潜下山去,使毒杀死了整个山寨的匪党与单锦的父亲。
至此已再无留恋,世人连这突如其来的屠杀为何而来都没查清楚,始作俑者便从看不见底的崖上跃下去了。
看到这里,柳栐言突然就恍惚了。
如果说之前还疑惑的话,在看到单锦的相貌之后,他不得不生出几分猜测来。
前几日在他所处的中医科里,正好来了三个实习的护士,其中有个叫冬婉的女孩子,与那单锦的神采气质竟有七八分相似在。
难不成并不是他死后占了人柳栐延的身体,而是为了让那对相爱鸳鸯得以重逢,这边柳栐延跳崖寻死,那边柳栐言就被迫遭遇车祸了?
这结论虽然不可理喻,但柳栐言来来回回想了好几遍,觉得莫名其妙穿越到这个地方来也好,跳下悬崖却完好无损也好,全都只能用这种无理取闹的缘由才有些解释可能,不由郁闷的连话都不想说。
若真是为了成全那一对才将他替换过来,那上天未免也太偏心了些。
柳栐言躺在地上恨恨地叹出一口气来,只是这没有目标的不满就像打在棉花上似得,他赌气折磨了自己一会,还是撑不下去的泄掉力气,清开身下硌了自己好半天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在这见鬼的崖底自暴自弃地睡了一觉。
而等他睡醒起来脑子清醒了,又觉得之前因为那些莫须有的猜测就陷入负面情绪的自己有点傻,他拍拍衣服,终于后知后觉地生出自己还活着的庆幸之情,顶着半坠夕阳找回原主在山中的住处。
说来比与亲人走散的原主还要可悲一些,柳栐言在还未怎么记事时便被父母遗弃在外,先不说在孤儿院里便没人敢跟在他后面,就算是成了医者,学会了怎么用笑颜掩盖天性冷淡,也都没让哪个旁人踏进过他的界线,因此柳栐言深一脚浅一脚往回走的时候,还真没想出个能让他牵挂顾及的人,再加上原主记忆里一堆治病解毒的知识,对柳栐言这个喜欢医学的人来说真是极大的诱惑,于是转眼就把前世的事给抛在一旁。
这不知不觉间,便是小半个月缓缓过去,柳栐言始终闷在屋里记录原主的行医知识和经验,除了一日三餐还得费心管管,其它是什么都懒得做,只是笔上功夫玩久了难免无趣,就在柳栐言就要对只能于脑内实行的理论终于要感到厌烦之时,他的清净住处迎来了第一只小白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