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起床了,汤普森!”
年轻的伐木工被从睡梦中喊醒,和他住在同一个宿舍的工友已经整装待发,正激动的摇晃自己的床架。
“快醒醒,要上工了!”
“上什么工?你脑子有病吧?”
被称作汤普森的男人不满地翻了个身,自从和土著人发生冲突,那些神经病环保主义者又三天两头过来闹事,营地已经好几天没有开工了。
对于他这种恨不得每天都是带薪假期的闲鱼来说,这当然是难得的好事,不过显然他的工作狂室友不这么认为。
“工头已经来催了,大家都在等你!”对方又推了一把汤普森,率先向屋外走去。
“以上帝的名义,我警告你杰罗姆!如果你敢骗我,我一定会……”汤普森话还没说完,杰罗姆就跑没影了。
他骂骂咧咧的从床上爬起来,顾不上洗漱,匆匆换好工作服便冲出房门。再怎么不愿意相信,他也不想因为迟到而被扣工资。
悲催的是,这是真的。尽管那些雨林之心的人昨天晚上还在伐木营地门口发起过一次示威喊话,尽管有流言说那些印第安人已经在丛林里布满了陷阱,但工头还是毅然决然的下令开工。
没人抗议,不光是因为工头提到的不干活就开除的威胁,还有额外的三倍时薪的补助。汤普森原本还想观望有没有人发起抗议,自己好积极响应,但现在已经满脑子都是这额外的三倍薪水要怎么花了。
趁着大家领用伐木工具的空档,他悄悄摸到杰罗姆身边,向后者打听工头这是抽的什么风。由于杰罗姆工作狂的性格,和永远100%的工作热情,他深受工头器重,还真让其打听到一些消息。
“据说是有大人物要来我们营地参观,到时候还会试验集团最新研发的新式装备。所以才这么赶着复工,不是为了产量,就是做个样子给上面看的。”
杰罗姆简单解释了几句,又补充到,“不过就算是这样,我们更得努力,要让老板看到我们的工作热情和积极的精神面貌……”
汤普森此时已没有心情听那个奋斗逼继续扯下去了,他匆匆忙忙地拿起工具,就向外跑去。
面子工程么,他很清楚,巴东的官僚主义可特喜欢搞这一套。但是这和他汤普森有什么关系呢?他得赶紧先去占个没什么人的好位置,磨磨洋工,摸摸鱼,轻松愉快的一天就又过去了。
万一真有领导过来视察,那也没关系,大不了做做样子,再拍拍领导马屁。说不定老板一高兴,自己也能混个工头当当。
正所谓懒惰是人类的原动力,心里有了盘算的汤普森跑的飞快,还真给他找到一处伐木场边缘的风水宝地。
这里算是丛林外围,植被茂盛,几棵长势歪歪扭扭的月桂与棕榈树的枝叶刚好垂下,足够挡住最近的几个工人的视线。
汤普森略作思考,先是清理掉几棵小树和藤蔓,然后用手持汽油链锯砍倒两棵不大不小的棕榈,算是做个样子,有人来查看也可以说自己才刚刚忙完。搞定这一切后他便找了个木桩坐下,进入到愉快的出工不出力的环节。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汤普森盘算着最外围一圈林木应该砍伐得差不多了。是时候再往里走一段,以免后面的工友跟过来发现自己划水的事。他把笨重的链锯暂时放在树桩上,想着先进雨林深处探探路,再找个好去处。
也就是这时,汤普森看到了一道光。
一道彩虹色的微光,自繁茂雨林深处散播而来,绚丽、神秘,带有某种无法描述的吸引力。在这片绿色的海洋里,它是如此与众不同,如此引人注目。
汤普森恍惚了片刻,他揉揉眼睛,那彩虹还在,没有消失。这不是幻觉,而是真实存在的事物。他的兴致一下就上来,把其他心思都丢到一边,孤身一人走向雨林的更深处,寻找彩虹的源头。
在茂密的植被中又行进了几十米,汤普森终于接近了发光的地方。那是一条地下的裂缝,彩虹色的光便是从一块崩裂开的石头里渗出的。
他好奇的把脑袋凑到石头缝处,眯起眼睛向下看去,显然以他只有初中水平的学历不允许他对现在的情况做出解释,否则他也不会成为一个伐木工了。
裂缝很深,下方深邃而漆黑,曲折不知绵延多少距离,唯有那彩虹色的光芒跨越这漫长的裂隙与黑暗,将自己的绚烂投射到人间。
“真漂亮啊。”
汤普森喃喃自语,然而下一刻地面突然震动起来,像是一场不大不小的局部地震。那道裂缝也在此时突然扩张,土地向两侧翻涌,植被的根系被撕裂,大地张开狰狞的巨口,顺势要将上方的一切吞没。
年轻的伐木工毫无防备,跌跌撞撞地想要后退,却一脚踩中石头上的青苔,直直滑向大地裂开的缺口。他徒劳地尝试抓住身边那些从树上垂下的藤蔓,可水藤根本无法承载一个成年人的重量。
最终,伴随一连串撞击,挣扎和惨叫,汤普森落入了那道裂缝的深处。
幸运的是,他还活着。
工作服坚韧的材质和始终戴着的安全帽保护了汤普森;下落过程中两侧延伸出的植物根系和底部的泥土也起到很好的缓冲作用。他虽然身上青一块紫一块,脸上,手等多处地方擦伤,但至少还活着。
汤普森挣扎着爬起身,胸口和腹部传来一阵剧痛,也不知道是不是断了肋骨。他沉重地喘息着,茫然地四下打量,然而周围的环境是一片漆黑,如果说亚马逊雨林的茂密枝叶遮挡住绝大多数的阳光,让地表变得像黄昏,那么在地下深处,这里就是彻彻底底的黑夜。
短暂的喘息后,汤普森打开了安全帽的头灯,他开始庆幸公司的安全帽是自带灯光的类型。借助灯光,伐木工终于看清楚了自己的处境,他正位于地下深处的一个洞窟里,头顶就是刚刚他掉下来的裂缝,一眼望去起码有几十米的高度。
他忍着疼痛尝试着喊了几声,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身体状态也不允许汤普森向上攀爬,更何况这里潮湿的泥土和岩石非常容易打滑,再摔一次指不定还有没有命在。
没办法,汤普森只能把目光放向周围,裂缝下方似乎是某个巨大的地下洞穴群的一部分,放眼望去,头灯能照到的地方就有三条足够自己通过的隧道,还有几个大小不一的洞窟,最小的只有拳头大小。
洞穴内部无比潮湿,偶尔有水滴滴落,周围看不到任何植物或动物的迹象,连掉下来前汤普森探寻的那道彩虹光芒,此时也消失不见。
汤普森在身上翻找了半天,终于找到自己的手机和公司配备的对讲机,但都没有信号。尝试用对讲机呼叫其他工友和工头半天,也未能得到回应。
恐惧和绝望充斥着伐木工的脑海,他双手抱头,靠着石壁蹲下,绝望的呜咽了起来。
幽深的地下洞穴安静而深邃,时间仿佛都失去了意义。年轻人痛哭,咒骂,沮丧到最后麻木,失去所有力气,如一具尸体般靠在岩壁边。
不知过去多久,始终没有人来找他,又或许根本没有人在意这么个普通伐木工人的死活。就在汤普森要彻底绝望时,那道绚丽的彩虹色光芒,再度从洞穴深处亮起。
年轻人颤抖着站起身,失魂落魄地向光源处走去,就像看到火光的飞蛾。他现在已身处绝境,就算是死,也得亲眼看看害自己落入这悲惨境地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在洞窟内又前行了百米左右的距离,汤普森开始怀疑那道彩虹是不是自己的幻觉。怎么可能有超过百米却亮度如此统一的荧光,更何况那光芒还得拐个弯,穿过原本狭小的裂隙来到地表。
他的脚步逐渐变慢,大脑中仅存的理智让他赶快停下,回到掉落的位置,保存体力等待救援。但面前的彩虹光芒似乎也意识到了这点,居然逐渐向他接近。
伐木工茫然地后退几步,转头看去却发现灯光居然照到四个完全一样的洞口,来路是哪条自己已毫无印象。
十几秒后,那彩虹色的光芒最终还是接近了汤普森。后者僵硬地转过身,直面身后的事物——
那是一团不定型的彩虹色流体,像是某种液体,又像是不断变化形态的凝胶。它完全呈现半透明的状态,内部没有任何多余的事物,每个部分都在发散着渐变的彩虹色光芒,妖异而诡异。
是了,这绝不可能是幻觉,幻觉怎么可能如此清晰,如此荒诞,如此……让人毛骨悚然!
没等伐木工做出任何反应,那团史莱姆般的东西居然蠕动起来,像软体动物那样舒展身体,又在转眼间塑形。几根散发着虹光的触手从主体上分流,主体中间的一部分向着汤普森延展,打量着他。
年轻人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这光芒可以穿过漫长的距离和幽暗曲折的地下通道出现在自己眼前,又为什么能在这地下空间中自如行动。
这东西,是活的!
他的脑海里闪过小时候曾经读过的一本书,上面讲述了一种深海鱼类,能够用头部的发光器官作为诱饵,吸引那些懵懂无知的小鱼前来,并捕猎它们作为食物。他已经不记得那个故事里的鱼叫什么名字了,但他知道,自己此时就是上钩的鱼。
想到这里,汤普森立刻转过身,拼命试图远离那个怪物。胸口和四肢处传来的疼痛,肺部火烧般的感觉撕扯着这个年轻人的意志,却无法减慢他的步伐。
跑,必须赶紧跑出这里!去哪里都无所谓,地下洞穴错综复杂,只要甩掉它,就能——
他这么想着,思维却逐渐迟钝,他开始感受不到双腿的存在。眼角的余光扫过左右两侧,原来那彩虹色的光流不知何时已经追上了自己,正在将他包裹,将他吞没……
大地再度颤栗起来,岩石在某种奇异力量的作用下瓦解,土层因失去支撑而开始坍塌。被撕裂的土地也随之愈合,裂隙合拢消失。
很快雨林生态系统的茂盛植被就会用它们的根系完成土壤之下的缝合,没人会知道这里曾发生过的事,除了伐木工留下的脚印外,没人能证明他来过。而这些脚印很快也将在逐渐降下的小雨中被淤泥填满。
同样的景象发生在雨林的边缘,雨林的深处,也许是伐木工,也许是外出狩猎的印第安猎人,也许是身形矫健的美洲豹……在彩虹的颜色中,大地开裂又闭合,生命被引诱,挣扎,消逝,最终一切归于虚无。
今日的雨林如往常一样,生机盎然,繁茂喧闹,没有任何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