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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今日听到小公子说了将军的事情,不由想起当年旧事,是以胆大妄为来找将军,忘将军妥善安置小公子。”
蒹葭复又跪下,重重磕头。
“我知道。”宋铎面色平静道,“我替她谢过你的好意。”
蒹葭见他没有紧张的神情,忽然提高声音道:“将军,奴还没说完。可能您觉得,您和小公子没有夫妻之名,便放松警惕。奴家中男丁,八岁以上悉数腰斩,女人悉数沦落至军营……奴父亲这一支,男丁尽亡,本奴与二姐本来可以自尽以求清白,可是……”
蒹葭声音哽咽,半晌才平静下来继续道:“可是我父亲有个外室,给他生了个庶子,时年三岁。本以为不在家谱之上,能逃过一劫,结果母子二人都与夏家人同罪论处!而我二叔,有个侍妾,是外面买来的,玩弄够了便转手送人,后来才知道那侍妾被送出去时候已经有了两个月身孕。那侍妾的新主人只是个不讲究的行商,喜欢那侍妾容貌艳丽,容她生了孩子,见是个女孩,便当庶女养着,现在母女两人应该都好好的……”
宋铎已经明白她的意思,重重一拳打在桌上,桌面顿时裂痕四散。
蒹葭咬咬嘴唇:“奴无意拿小公子比那卑贱的人,只是希望将军早做安排。寻个稳妥的,最好有权势的人,能够护住小公子……最好,最好便把小公子送人吧。”
“你放肆!”宋铎怒不可遏。把顾采薇比作可以随意送人的卑贱侍妾,他无法忍受。
蒹葭磕头,然后抬头看着宋铎,目光坚毅,昂然道:“奴有罪,并不怕将军治罪。可是没有人比奴更清楚,生不如死是什么滋味;将军若是您落得最坏的下场,二十年后,您又是一个盖世英雄。可是小公子呢,您忍心吗?奴有幸,得小公子救出泥淖;可奴不知道,将来小公子若陷入,谁会救她!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将军比奴更知道,天威难测!为了小公子,将军,请您务必三思!”
宋铎看着她,目眦欲裂!
蒹葭目光却不躲不闭,写满坚持。
“退下吧。”半晌,宋铎像被抽空了力气,颓然道。
蒹葭动动嘴唇,终于没再说话,退了出去。
“悯敏,我该怎么安置你?”宋铎喃喃自语道,头疼欲裂。
他不能承担哪怕一丝让她涉险的的风险。虽然蒹葭话中描述的场景让他无法接受,他却不得不承认,她说的,都是对的。
掀开营帐帘子,宋铎慢慢走出来。
黑沉沉的天,乌云蔽月,星辰惨淡,北风吹得四周看不清楚番号的“宋”字旗猎猎作响。
顾采薇的营帐里,灯光如豆,该是已经歇下了。
不,应该只是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宋铎自嘲地想到。
自从她跟了他,就没有过过安稳日子,一路从李家村到京城,从京城到边城,还可能再从边城到未知的下一个地方,四下流离,担惊受怕。
从这个意义上讲,当初她装疯卖傻不肯接纳自己的行为,现在想来是多么的正确。
在村里嫁个寻常人,以她的医术,在村里受尊重的程度,无论嫁给谁,都能过得安逸幸福。
露水湿重,很快打湿了宋铎的外裳,他却浑然不觉。
“表哥,夜里风凉,进来陪陪我吧。”不知何时,顾采薇站在他身后,轻声说道。
宋铎回身,见她面色平静,一如往日,勉强挤出笑意道:“这么晚,还不睡?是不是它闹你了?”
说着,牵着她微凉的手,一起走到营帐里。
“表哥,”顾采薇率先张口,声调平稳,“我找过邓博了。我问过他,你这样的情况,最坏最坏的结局是什么。他说,是流放,对吗?”
宋铎点点头,心中苦涩。
傻孩子,哪里有什么最坏,皇上的决定,谁能知道!
顾采薇得到他的确认,脸上竟然露出一丝笑意:“那我就放心了。我问了,无非是岭南那些蛮荒之地罢了。”
她对着舆图看了问了邓博半晌,详细问了如果流放可能去的几个地方,大抵是云南、广东、海南,还有辽东。至于漠北这个地方,宋铎驻守多年,不可能让他回来;东南沿海荒芜的海岸以及小岛,那处是他舅父宋大将军经营多年的地方,也不大可能。
她开始扒拉手指说起来:“岭南那里盛产水果。有个大文豪被贬谪到那里,写过‘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非但荔枝,还有龙眼,芒果,菠萝……海南更好,非但有更多的水果,还有海边,我们那里的人,最喜欢去海南;辽东也很好啊,特产更多,土地肥沃,到时候我们整个几百亩地,做个大地主……”
看着她如此乐观,苦中作乐畅想未来,宋铎心中像打翻了五味瓶,半晌摸着她的头道:“就这么希望我被流放?”
顾采薇仰头看他:“这是最坏的结果嘛!最坏的尚且如此,其他的我们就更不用担心了,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