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隋便走出面馆的时候差不多已经是满头大汗。
当然不是因为那碗油泼辣子面,而是因为那位热情如火的老板娘。
跟在他身后的吕奉仙看了眼他衣衫上那几道油腻的手印,饶是以他的心性都觉得有些惨不忍睹。
“谢谢了。”想了半天吕奉仙才吐出这么一句话。
没成想隋便只是摆摆手,摇头道:“这是我欠你的。”
吕奉仙原本以为难会难在青云对自己的态度上,但他着实没想到一家名不见经传的面馆里竟然有这种“大罗金仙”,实在是令他大开眼界。
“稍微晚一点李济民他们就会跟随李汤进城了。”吕奉仙提醒道。
“我知道该怎么做。”隋便轻嗯一声,转头问道:“倒是你灵力恢复得怎么样了?如今对上那个乱神有几分胜算?”
本以为会在吕奉先口中得到一个肯定答复,没成想向来习惯快刀斩乱麻的他竟然沉吟了许久,然后才给出一个不像答案的答案,“不晓得,要打过了以后才知道。”
隋便闻言心中腹诽道:“得,说了跟没说一样。”
“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客栈?”隋便问道。
吕奉仙瞥了他一眼,说道:“算了吧,你现在都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顾好你自己就行了。”
隋便耸耸肩,摊手道:“那也比你的处境要好。”
最起码自己还有个落脚的地方,但他因为自己叛离李雍和,太安城内很难再有他的容身之处了。
“你不用管我。”吕奉仙瓮声瓮气地说道:“我自有去处。”
话音刚落他的身形就在原地消失不见。
隋便见此小声嘀咕道:“也不知道低调行事。”
然后他就闲庭漫步般朝那座有间客栈缓缓走去。
房玄策是跟随着李济民的马车一起回来太安城的。
那辆镌刻有秦王府图腾样式的马车中,李济民对坐在对面的房玄策提议道:“玄策,如今你自己一人再回四春馆已经不合适,我府上空闲的厢房多,要不然就到我那里去吧。”
房玄策闻声抿了抿薄唇,没有立即答应。
虽然自己已经同隋便约定了在有间客栈碰面,但若是自己在客栈内长住肯定会引来李济民的怀疑,说不定届时还会暴露隋便的行踪。
一念至此,房玄策在权衡之后点头应了下来。
“太好了。”见到房玄策答应自己的提议后,李济民欣喜得拍着自己的膝盖,“正好我有很多朝堂之上的事弄不明白,以后就可以连夜请教你了。”
房玄策淡淡一笑,“帮殿下出谋划策是分内之事,理所当然。”
当绵延如长龙的马车队驶入太安城后,当车厢内的朝臣掀开车厢窗帘看向街道两旁那熟悉的酒楼店铺后,神情恍惚,生出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甚至有年逾古稀的老臣在见到人群中熟悉的面孔时竟然喜极而泣老泪纵横。
原本以为只是像往年一样是场按部就班的秋狩大典,但没想到却是祸端横生。
昨日发生在昭陵行宫后殿上的那场血腥屠杀依旧历历在目。
也只有在那时平日里高高在上养尊处优的他们才明白原本自己手中的官职履历在高高举起的屠刀面前是多么的不堪一击。
昨日死在后殿上的,三品以上的当朝大臣两人,四品五人,四品之下八人。
可以说当时后殿上的朝臣中有三分之一死在了李景凉的血腥屠刀之下。
听到马车后响起的阵阵哭泣声,车厢内房玄策说道:“看来昨日发生在后殿中的那场屠杀成了文武百官心中挥之不去的阴影。”
李济民不置可否地说道:“听说当时身在大殿上的只有些握笔杆子的文臣,所谓君子远庖厨,平日里估计连只鸡都不敢杀,更何况昨日是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的同僚惨死在血泊中。”
“没想到李景凉临死还给他们上了一课。”房玄策轻轻拨弄着红泥小火炉中的炭火,淡淡说道。
“嗯?”李济民轻咦一声,“和解?”
房玄策看向李济民,沉声道:“想当初大梁以武立国,是在战马背上打下来的天下,当时未改国号时即便是我朝的文臣都弓马娴熟可以披甲上阵,怎么我大梁才刚刚立国十二年,血脉深处的那股子肃杀之气就已经荡然一空,也就只剩下些武将还有那股子血性了。”
最后房玄策死死盯着李济民,问道:“殿下,若此时天下战事再起,你觉得我大梁该如何自处,又能够如何自处呢?”
说到这,房玄策神色一凛,拱手道:“一时冲动说出些大逆不道之言,还请殿下恕罪。”
李济民闻言微微一怔,然后摆手说道:“忠言逆耳,更何况这只是玄策你跟我之间私下言论,无关乎大梁朝纲。”
“还有一件事还请殿下及时着手准备。”房玄策点头说道。
“什么?”李济民狐疑问道。
“这次李景凉起兵谋逆,死在他手上的文臣武将加起来约摸要有三十多人,而且因为是秋狩大典的缘故所以这些人中多是身兼要职。”
说到这他顿了顿,目光如炬地看向李济民,然后又继续说道:“如今他们人死空缺,不知道殿下对这三十多个空位有没有想法?”
“玄策你的意思是要我及时安排人填补上这个空缺?”李济民皱眉问道。
“如今李景凉一死朝堂上的局势就更加明朗了,以后的大梁之主只会在殿下与太子之间产生,所以这正是在朝堂上安插心腹的良机。”房玄策沉声说道。
李济民面露迟疑之色,说道:“但是父皇最不想看到的就是皇子与朝臣间结党营私,勾结党羽可是父皇心中的大忌。”
听到李济民这般说,房玄策解释道:“殿下为什么想的是要在位置上特意安插我们的人,为什么不能是那些胸怀抱负但却未遇良机的饱读诗书之士,这样的人我想在六部之中并不少吧?”
“一直因为他们官阶太低没有机会可以站队,但如今只要殿下可以给他们这个机会,那我想他们这群人或多或少心里都会对殿下心怀一份感激。”房玄策低头看着炉中已经被烧得通红的木炭,低声道:“况且殿下若是登基大宝势必会是一代明君,我想这也正是他们想要看到的。”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经过房玄策给自己答疑解惑后,李济民心中豁然开朗,他果然没有看错,这位房家的雏凤是真正的国士。
“或许李雍和那边也想到这一点,所以殿下还要抓紧行动。”房玄策叮嘱道。
“我明白。”李济民点点头,然后面露苦色,说道:“但六部中人员众多,关于人选之事我一时间还没有头绪。”
房玄策听到这轻嗯一声,然后点点头,从容不迫地在袖袍中取出一张叠起来的宣纸,说道:“这是我昨夜已经拟好的一份名单,上面有他们现在的官职以及三十四个位置中最能够胜任的职位,殿下可以以此为鉴用作参考。”
李济民接过那张宣纸,打开后是密密麻麻规规整整的小楷,然后神色复杂地看着房玄策。
他刚要开口就被房玄策制止道:“殿下,还是那句话,这是分内之事,理所应当。”
虽然房玄策是这样说,但李济民还是站起身来,对着他行了一礼。
直起身来的李济民神情激动地说道:“得士如此,夫复何求。”
房玄策起身神色郑重,作揖回礼。
当秦王府的马车来到一处拐角时,房玄策掀开车厢厢帘向外望了望,然后对李济民说道:“殿下,沿着这个路口再往前走就是四春馆了,我就在这下车回馆里再收拾下东西吧。”
“有什么东西是王府上没有的?”李济民狐疑问道。
房玄策默不作声,只是搭在膝盖上的双手轻轻握起。
“停车。”李济民对外吩咐道。
“用不用我派人跟你一起过去?”李济民轻声问道。
房玄策微微摇头,“不用,东西不多。”
李济民轻嗯一声,道:“那我就先回府了。”
房玄策跃下马车,站在路岔口,对着马车再次作揖行礼,然后注视着马车离去。
“殿下,要不要派人去跟着房公子?”车厢外有人出声询问道。
车厢内李济民将那张宣纸摊在膝盖上,看着上面一个又一个的人名,最终沉声道:“不必了。”
房玄策自岔路口走回到四春馆内,然后开始收拾衣物。
其实他的东西并不多,只有一个简简单单的书箱。
当时在城门口初次见到某人时他就是背着这个书箱。
然后又在房间中静坐了一会儿,随后他轻轻掩上房门背着书箱离开了四春馆。
再之后,他朝着那座有间客栈慢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