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陲之地多游侠。
侠风又以大梁西洲最盛。
这两句词出自当今诗赋大家苏灿之口。
在西洲高昌城中有家高挂“招财”匾额的酒楼,整座西洲五城只此一家别无分店,只单单因为酒楼名字太过于市井气。
悬挂招财名叫进宝。
要说进宝酒楼以前的生日虽然说不上惨淡可也仅仅维持着生计,就连当初开张时招的那三个伙计如今也只剩一个了。
但这短短几日进宝楼的生意却极为兴隆,门庭若市楼内座无虚席,至于楼上就更成了“寸土寸金”的地方。
有人说是进宝楼的钱掌柜时来运转苦尽甘来,也有明眼人说楼中酒客皆是冲着二楼那名红衣女子去的。
可有两点毋庸置疑,这几日进宝楼成了高昌城最热闹之地,而姓钱的掌柜也没有辱没自家姓氏,赚的盆满钵满。
当然二楼中那位“始作俑者”的红衣女子自然不会关心这种事。
开始她与阿叔是为了方便,再者也是清净所以才选了这个地,但几日下来酒客愈来愈多,楼内极尽喧嚣,无不是一些游侠装扮的青年在喝酒壮胆后吵嚷着“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诸如此类让她极为头大,更有甚者在她身旁提酒而过,故意高吟那句脍炙人口的“一剑霜寒十四州”。
“还真是好大的口气啊。”张小花嘴角噙起一抹冷笑,说道:“天下也才不过九州之地而已。”
自始至终不动如山的任摘星淡淡一笑,“江湖游侠爱慕美女是人之常情。况且...”
任摘星微微一顿,抿了口酒,没有再说下去。
“若不是他入了武夫第二境,多半就挨不到现在了。”张小花又将头瞥向窗外,沉声说道。
可让她想不明白的是哪怕是武夫的淬血境就能够硬抗那已经是山河境杀手的倾力一剑了?
任摘星看一眼她的神色便知道了她心中所想,只是他这个做叔叔的也没有勘破这其中的玄机。
自天地初开以来,万物生灵,便渐次有了登天修行大道攀登。
而后千年世间修行又有了炼气士与武夫之分。
炼气修行共分十四境,分别是清白、春秋、龙门、山河、天象、接引、道玄、造化、乾坤、归真、仙人、太上、神明以及最后虚无缥缈的祖境。
而武夫一途则有通气、淬血、磨根、炼骨、金刚、合神、动尘、御风、开云、启天、圣境十一境。
前者向外索求,吞养天地灵气于己身最终步步攀登修成正果。
后者则向内琢磨,探求人身山河脉络万千气象最后肉身成圣。
不过大道修行最终讲究的是殊途同归,世间山上人所求莫过于一个长生不朽“位列仙班”。
而修行一事莫过于按部就班循序渐进,这是千万年以来世间最死也是最大的规矩。
当然也有真正的天纵奇才可以做到一步登天。
比如自己,再比如眼前真名叫任意的丫头。
但若是说有人能够以武夫的淬血之身硬抗山河境杀意极盛的一剑,莫说是他任摘星做不到,就连自家那个有“千年道种卓仙之姿”的大哥都做不到。
可如今他却见到了,而且还是看得真真切切。
张小花向来不喜欢考虑这种弯弯绕绕之事,在她看来天下有不明事一剑取直就可。
所以道心清澄剑心更是纯粹无比的她被家里那位辈分极高的老太爷极为看重。
一想到当日驾车时遥望可见那道背影,又看到现在酒楼中嘈杂酒客,她忍不住眯了眯双眼。
然后一直放置在右手边那柄通身雪白的长剑便开始铮铮作剑鸣。
再然后剑鸣声盖过了楼内近百人的喧嚣吵嚷之声。
最后以“鸦雀无声”的进宝楼为中心,放鸣于整座高昌城。
任摘星闻此没有丝毫要阻拦的意思。
他看向对面明明不动声色却已经放声于城的任意,嘴角挑起一抹笑意,只要不是拆城摧国,在他看来就都不是什么大事。
“差不多可以了。”任摘星一指点在剑鞘上,轻声提醒道。
随着任摘星的一指点落,原本轻微颤抖的剑鞘旋即恢复如常,那道响彻整座城池的剑鸣声也渐渐归于平静。
张小花闻言径直站起身来,朝楼梯口走去。
既然想不明白她便不去想,直接去问他就是了。
看到悬配长剑走下楼去的张小花,任摘星苦笑一声,在将面前杯盏中的酒水一饮而尽后便跟了上去。
从二楼走下来的张小花环顾一圈早已经噤若寒蝉的众人,神色漠然。
当然恰好是这份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气质,又让楼中酒客心神一震。
不知是谁偷偷咽了口口水,打破了此间的寂静。
然后就有一人从酒桌旁站起,在众人的注视下朝那名红衣女子走去。
“小生沈抽柳,今日得见姑娘乃平生幸事,敢问姑娘芳名。”那位身着青衫仪表堂堂的青年游侠自报家门拱手问候道。
张小花看向拦路的男子,握了握腰间长剑,那双如远山的眉眼微蹙。
游历天下九州像当下这种事她已经懒得数究竟发生过多少次了,换做往日她也就爽快的报上姓名。
混江湖嘛,何必拘泥于这种琐碎小事。
可现在她要去见一人,所以她现在有些生气。
“让开。”张小花嗓音清冷地说道。
沈抽柳还想要说什么,但下一刻他就飞了出去。
对,是被踹飞的。
随后张小花便走出了进宝楼。
倒在一堆破碎酒缸满身酒水的沈抽柳对着门外的那抹红衣朗声笑道:“今日得姑娘一脚,沈某虽死无憾。”
这句话正好落在了走下楼来的任摘星耳中。
他肩头一耸对着沈抽柳竖起大拇指。
先前在酒桌上那话之所以只说了半句,是因为他知道任意不喜欢被人夸赞相貌。
但无论后者对此如何反感,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自己这个侄女可是被某人点评为“风华绝代绝天仙之姿”。
至于那个某人...
而后酒楼中响起一阵哄笑声打断了任摘星的游于天外的神思。
转瞬间所有人的笑容便凝固在了脸上。
只见楼内三十多张酒桌皆是被剑气一分为二。
见到这一幕的任摘星哑然失笑,“天下人呐...”
最后那道红衣身影在众目睽睽之下推开那扇院门,走了进去。
至于那位与之同行的玄衣男子,在酒楼仅是逗留片刻后便去了另外一处。
当张小花独自走进宅院后,她的心境也平和了许多。
听到院门被推开后便已经站起身来的杨自在看着这位“不请自来”的女子,报以微笑。
紧接着他作揖行礼,说道:“老朽谢过姑娘出手相救。”
张小花又握了握腰间的长剑。
这次是因为紧张。
不仅仅对方是长者,而且她能看得出来这位老人想让自己止步于此。
杨自在看了眼她手上的动作,直起身来。
“像姑娘这般容貌气质,不说酒楼内那帮争先恐后的小子,就连老朽在生平所见的女子当中也无人能够出其右。”杨自在继续说道。
已经是古稀之年的他哪怕猜测不出女子的身份,也知道其来历自然不凡。
这个凡极有可能是凡间的凡。
而他最不希望隋便同这种不食人间烟火之人打交道。
“我叫张小花,真名任意,就是老先生所想的那个任意。”张小花拱手还礼,坦诚道:“此番前来别无用意,只是有些事情想不明白所以想亲自来验证下。”
随后她的目光便越过杨自在,透过那扇紧闭的房门,落在了那人身上。
她在询问老人的意见时同样也在等隋便点头。
杨自在刚想提醒眼前女子一句“非礼勿视”,就听到屋内先是传来一阵轻咳声,随后就有一句“杨爷爷,让她进来吧”传入院中对峙的两人耳中。
张小花听到这句声响后对老人略带歉意地笑道:“打扰了。”
紧接着老人便觉得院中起清风,而后面前便空无人影。
转身看着那名女子推门走了进去,已经无法阻拦的杨自在气的吹胡子瞪眼,忍不住骂道:“你小子简直是猪油蒙了心。”
迈进房间的张小花先是闻到一股极为浓郁的药香,然后目光便落在了床榻之上。
她嗓音若露滴竹叶般玲玲作响道:“你果然已经没事了。”
床榻上满身药膏的隋便忍住剧痛微微转头,强挤出一丝笑容,自嘲问道;“姑娘觉得没事了?”
张小花直言道:“没死就是没事。”
不过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面具下的那张脸庞。
不是边关之地饱经沙石打磨那般粗砺泛黄,而是面如冠玉此时惨白至极。
真该拉着阿叔一起来看看的。
“姑娘这是在提醒对我的救命之恩?”隋便面无表情问道。
张小花点点头又摇摇头,“不全是。”
“我想知道你为何没死。”不等隋便开口,她又直截了当地说道。
隋便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答非所问道:“姑娘着急离开西洲吗?”
张小花眨了眨眼,将腰间那柄雪白长剑轻推出鞘半寸。
刹那间屋内剑气纵横捭阖气冲斗牛。
院中杨自在看着破开屋顶冲散云霄的剑气,神色担忧,但直觉又告诉自己那个名叫任意的女子不会做出出格之事。
况且眼下这局面还不是那小子自找的。
在城东路尽头有间有药药铺。
药铺真就叫有药。
通俗且易懂。
药铺虽说不上是人满为患但问方抓药的人也不在少数。
身着玄衣的任摘星一步跨进药铺。
他双手负后朝柜内正在给人抓药的杜行甲望去。
明明站在在熙攘的人群中,可他却旁若无人般面带笑意地说道:“西洲太小穹陵太狭,此间天地于你都不过翻覆之间,跟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