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这一位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萧宁看着对方亮闪闪的眼睛,那是对诗词的心之向往。
哪怕都是为了萧宁所谓的天授之诗,对人的态度和初衷,总也是不一样的。
方才那位就算长得比眼前的青年俊美许多,单论气质,两者都是不一样的。
有的人,空有一副好看的皮囊,却不修内德,自内而外,浑身上下都透着野望。
有的人,哪怕相貌不算出众,自内而外,皆让人如沐春风。
“在下闻殿下天授之诗,沉浸其中不能自拔,自知无能,作不出比这些大家更好的诗。若殿下能再赐几首,在下感激不尽。可惜在下错过了最好的机会。为免殿下为言,又落得失信之名,在下不自量力,与殿下打一个赌。请殿下给在下一个机会,也好让在下能有一个理由安抚自己。”
这一位青年眉眼中都是热切,那是对诗词的心之向往,盼能得名家大作,单纯的是文人之心,绝无他意。
为此,他纵然知道或许无多少胜的机会,但争一争,已然对得起自己,足矣。
萧宁对待某位想借她扬名天下,未必有多少真正求学之心的人,没有太多好话;眼前的这一位姿态谦虚,不亢不卑,萧宁很难拒绝。
“好!”
一个好字,落在旁人的耳中,尤其在青年的耳中,青年喜上眉梢。
“孙鸣,谢公主殿下。”
青年这个名字,鸣,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请长公主借琴一用。”知礼之人,得萧宁答应,亦不忘朝主人家借琴来。孙鸣同萧颖作一揖,萧颖含笑答道:“借,岂能不借。”
对萧宁脑子里究竟还藏了多少东西,萧颖亦是好奇。
这一局,不过是打着比试的各有目的,孙鸣也不算是真正来砸场子的人,待这样的人,实在凶不起来!
“请。”萧颖一声吩咐下,自有人各取了琴来,便放在一旁的凉亭处,萧宁与孙鸣相请,萧宁这番姿态,与方才判若两人,若不是亲眼看见,谁都难以相信。
“殿下请。”孙鸣岂敢生受之,亦朝萧宁相请之,两人各自入坐,净手焚香,香气飘远,众人观之这一男一女皆是姿态优美,甚是赏心悦目,皆嘴角含笑而望之。
“敢问孙郎君弹奏何曲?”萧宁在琴上轻轻地抚过,琴是好琴,他们萧家的琴并不少,萧颖处,多年来必也藏了不少私。
“殿下随意,某与殿下同弹,且看最后谁能弹完一曲。”
比输赢的办法,倒也直接了当,各弹各的琴,最终谁无法弹下去就算输,萧宁自无异议,“请!”
一个请字,两人皆专心致致的弹奏起来。
孔鸿让萧宁弹琴,本意是想让萧宁出头,他教的人,琴艺如何他自是心中有数,也正是因为如此,所谓的比试,不管是输或是赢,萧宁的琴艺为人所知,往后,谁也不会再拿她当了只懂得武刀弄剑,只会上阵杀敌的公主。
萧宁弹的是一首轻快的曲子,一听之,人群中有人道出了曲名-《阳春白雪》。
不错,萧宁弹的是《阳春白雪》,于这初冬时分弹出这样的一曲,落在人的耳中,似是天地间的雪都融化了,轻快之曲听来,尤其令人沉浸其中。
孙鸣以乱萧宁的节奏为目的,一曲一调都想左右萧宁。
他弹的一曲不能说不好听,但目标过于明确,以至于如那冬日初雪融化的声音中,生生被一道尖锐的惨叫声打破,叫人不由地拧紧眉头,甚为不喜。
可是,弹着弹着,萧宁的声调依然轻快,在被孙鸣有意打乱节奏的情况下,反而是孙鸣的节奏慢慢不受控制的被萧宁影响,一时间竟然跟着萧宁弹起了《阳春白雪》!
这一回,两人一道合奏,皆是琴艺上佳,且心性通透之人,一曲听来,尤其令人心情愉悦,最后琴声毕,众人都不吝啬地鼓掌叫好。
萧宁双手置于琴弦上,朝孙鸣道:“孙郎君承让了,看来你我这一局难分胜负。”
“殿下不必为在下遮掩,是某输了。某欲乱公主琴音弹不成,反而受公主影响,殿下琴艺高超,心性坚韧,非某所能比。”人贵自知,孙鸣在受到萧宁影响的情况下,不是没有想过再弹原本的曲调,只是萧宁似是洞察他的所有心思,他的曲调但有异,萧宁便会再次影响他。
孙鸣想不服都不行。
面对萧宁手下留情,为他遮掩一二,输就是输,赢就是赢,何必畏于不敢认。
萧宁听着孙鸣坦率之言,面上流露出了笑容,“孙郎君可有意入朝。”
输就是输,赢就是赢不假,但不是所有人都能承认自己的失败,也正是因为如此,愿意承认失败的人,萧宁难免高看一眼。
“某的心性并不适合朝廷,此生愿意走遍天下,亲自去感受殿下诗词中的每一处,看每一处的风景,感受四季的变化,往后,或许能做出一样的绝妙好句。”孙鸣是个目标明确的人,朝廷上勾心斗角,哪里是他这样不喜于规矩的人呆的地方。
与其混入其后,乱了心志,或许还无所成就,倒不如外出游历,感受他所喜欢的风景。
“孙郎君有此心,甚好,那我便不强求了。”有才之人,心性亦是上佳,萧宁自有意纳为朝廷所用,可惜对方无此心,萧宁亦不能强求。
“殿下许某放肆一回,多谢殿下。”孙鸣败了,败得亦觉光荣,朝萧宁再作一揖,谢萧宁许他一番放纵。萧宁本大可直接拒绝,先前萧宁怎么拒绝人的,不都看在眼里?
萧宁亦还以一礼,是对这大气之人的礼。
孙鸣起身,很快消失在人群中。
“殿下一曲《阳春白雪》弹得极好,就是不知道殿下除了琴弹得好,还会什么?”明鉴总是属于助攻的那一类,孔鸿开了一个好头,总得让天下人都看清楚了,萧宁可不是一般的人,能文能武,世上难求!
萧宁不动声色的看了明鉴一眼,“闻明侍中亦擅琴艺,大好的机会,请中书令弹上一曲如何?”
这几年,几位丞相的位置都变了变,孔鸿依然为左仆射,右仆射却变成了姚圣;水货、明鉴为门下侍中;铁全、顾义为中书省中书令。
这会儿萧宁毫不犹豫地把明鉴卖了,这个时候了,还想让她继续,你来吧。
她是要跟孔雀一般,打开所有尾巴,吸引所有的目光?
就算真要挑个人嫁了,也不需要如此。
萧宁立刻退下,以一个请姿,且让明鉴露上一手!
明鉴......
真是不懂他的心啊,他不都是为了萧宁好吗?怎么能这么对他呢?
无奈萧宁才不管那许多,被孔鸿架上去,这是压根没有后退的余地,明鉴还想让萧宁继续出头,还是你自己上吧。
孔鸿的心思萧宁看得出来,在场的何人不知。
明鉴岂不知,这一场宴会就是萧宁的个人秀了。
想想萧宁去参加别人的个人秀时,那是恨不得对方能消停些,将心比心,她其实还是一个很懂得体恤旁人的人。
谁要是喜欢弹琴,谁自己去,千万千万别再推她上去。
“你也没娶妻。自该表现一番,或许会遇上一个喜欢你的女郎,非你不嫁,叫你不娶都不成。”萧宁相请,孔鸿在这个时候凉凉地补了一句。
一旁离得近的人都听见了,面对明鉴瞪大眼睛,一脸不认同,孔鸿道:“请。”
明鉴万万想不到,他以为萧宁该是孔鸿的目标,不料他竟然也成了孔鸿的目标!
好啊,一不小心就成了别人的目标,太可气了!
然而一个镇国公主在旁边相请,一个左仆射也在一旁催促,他能拒绝?
明鉴显然是不能拒绝的,乖乖地走了过去,就这一会儿的功夫,跽坐于琴前的明鉴似是变了一个人,一曲轻快的曲子响起,琴音绕指,扣人心弦,一曲毕,仍叫人意犹未尽。
“好!”萧宁第一个叫好,弹琴的明鉴完全变了一个人,神色间尽庄重,再无往日的痞气。如同素日碰上正经事时,他便是这般模样。
可惜啊,一听到萧宁的夸赞,这人就像变了一个。
咧着嘴笑起,更是冲萧宁扬起眉头地问:“殿下,某还能上得台面?”
言之所指,不过就是因为一张脸。
想想萧宁是个看脸的,萧谌同样也是个看脸的。
这父女二人欺负起人来,都不客气!
哼!现在就让萧宁看看,他就算外貌不加分,内秀甚可。
“为大昌之侍中,谁人敢说你上不了台面?”萧宁哭笑不得,这男人要是犯起小心眼来,女人都比不上!
明鉴还是挺高兴的,这算是对他的认可。
“某也想为殿下弹一曲。”这时候,一个气质邪魅的十七八岁郎君出现,一身黑衣,望向萧宁时,眼中含笑,又透着傲气。
不过,瑶娘道:“这一位也是出处崔氏。”
崔这个姓氏,萧宁是立刻想到了崔攸。
“从未听闻。”萧宁对崔家仔细查探过,若是之前有这样出彩的一个人,她断不可能毫无印象。
瑶娘解释地道:“此子出自崔氏旁支,而且年幼时流露在外,如今刚回来。算起来与扬州刺史是同族兄弟。却不知他们哪一位为长。”
说到此,瑶娘注意到一身黑衣的男子行来,与素日规矩礼节皆是一板一眼的郎君相比,这一位倒是透着几分邪气。看萧宁的眼神,如同看着猎物。
“敢问尊姓大名?”知是崔家之人,但不知这一位是崔家何许人也。
“某崔伋,殿下敢听吗?”这就是激将法啊,某一位另有打算,于此时大声地询问。
嘴角噙笑,扬眉问起萧宁,很是想看看萧宁如何应对。
“为何不敢听?”挑衅也好,真心想让萧宁听一曲也罢,萧宁都没有不敢的道理。
崔伋显得有些意外,萧宁是不懂,或是不在意?
打量的视线落在萧宁的身上,崔伋一时看不透萧宁,亦不知如何是好。
不过,这或许只是萧宁虚张声势,他既然敢迈出这步,难道还会后退吗?
“如此,某之幸也。”这你来我往的,谁都不让谁,敢提议的人,还能怕了萧宁愿意听吗?
明鉴瞧着这一位,亦是十分好奇,不过,这一位又会做出什么事来?
明鉴也不说让位,只管坐着,琴位有两处,崔伋还从他这儿抢位置不成?
显然崔伋并无此打算,走向孙鸣方才所坐的位置,挥起长袖而坐下,倒是一点都不在乎有多少人看着。
众人亦不在意,且专心地等着,好奇崔伋想给萧宁弹的什么曲。
崔伋调了调琴,这才开始弹起,只听了几个曲调,立刻都听出了这是什么曲-《凤求凰》。
哈,还真是有意思啊!
初次见面就弹起《凤求凰》,出人意表吧!
萧宁低下头笑了笑,她这一笑落在旁人的眼中,意味可就不一样了。
《凤求凰》啊,多少女子终其一生都没能听到过。萧宁现在的年纪,正是情窦初开的时候,于此时,像崔伋这样俊美的郎君为她弹此一曲,情谊绵绵,有多少女子能控制住自己,不会陷入其中无法自拔?
先前萧宁同不少郎君往来,一个孙鸣让萧宁有了爱才之心,再到旁人,却只有一个崔伋弹曲能博之一笑。
不过,萧宁竟然喜欢这样的类型的吗?
听着崔伋弹曲,已然无人再在意崔伋弹的究竟是什么内容,更多是在猜测萧宁的想法。
萧宁啊,要博她一笑自来就是不容易的,她这一笑起来,别说是旁人了,就算是在她旁边的瑶娘和萧颖,都有些拿不准,萧宁当真喜欢这样的郎君?
崔伋弹毕,昂起头求夸奖地问萧宁,“殿下觉得好听吗?”
“不错。”怎么说这也是萧宁生平第一回听到《凤求凰》,来得虽然意外,弹琴的人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更不曾怀了好心思,那亦无妨。听曲罢了,曲好听就成了。
“往后某日日为殿下弹可好?”得了萧宁的夸赞,崔伋亦不掩饰他的打算,有此一问。
“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萧宁随口一句便出来了,崔伋一顿,正欲欢喜,不想萧宁却道:“这样的话,旁人信,我却以为,这人生中最难得舍弃的是一碗白米饭,怎么吃都不腻,旁的菜色再好,也难以一辈子顿顿都吃。”
这话,是拿崔伋比作其他好的菜色,偏萧宁却看不上所谓的好菜色,只想要一碗白米饭?
虽说这稻谷推广之处并不算太多,但于世族中人而言,好吃好喝好玩的,都得先就着他们,白米饭对寻常百姓常年都未必舍得吃上一顿,对他们,从来不是奢侈之物。
萧宁的反应亦是出乎意料,一个情窦初开的小娘子,怎么就不喜欢这长相出众,还能为你弹一曲《凤求凰》的郎君呢?
人群之中,想不明白这一点的小娘子不少,恨不得以身代之。
不过,不管是谁,与萧宁亲近的人,这个时候都欣慰于萧宁能不为这一曲《凤求凰》而动心。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信男人的甜言蜜语,只怕一辈子连怎么死都不知道。
萧宁之前跟顾承说起这些的时候一套一套的,可是谁都不曾松懈,只怕一个不小心,萧宁自己把自己给坑了,那他们不是哭得没地儿哭?
萧颖设宴,这就是想让萧宁看看,这天下的男儿都是什么样儿,她若是不想随便叫人糊弄,定不能随便听人弹首小曲,说几句甜言蜜语便信了。
男人,萧宁是不得不要,却不是非要与一个男人如何海誓山盟,更不能为了一个男人半死不活;没了一个男人,或是这个男人没有之前表现得那样爱你了,你就不活了。
于萧颖而言,萧宁现在是样样都好,不犯糊涂。可这情关,多少聪明人折在其中。
萧宁就算说得再豁达,再怎么对男人没有太多的要求,也不代表萧宁真遇上喜欢的男人,当真能保持清醒。
须知树欲静而风不止,萧宁的身份和相貌摆在眼前,就凭这脸,都能引得无数男人为她折腰,更何况再加上她的权势。
赌,只要是一心为大昌的人,断然都不会愿意去赌所谓的万一。
萧宁代表了太多人的希望,绝不会有任何人去赌一个可能。她的婚事关系太大,更不会有任何人敢随便拉一个人出来,只为了完成萧宁这一段必经之路。
不少人也在考虑一个问题,萧宁成婚是必须的,子嗣传承关系重大,除非他们父女乐意将天下传到别人的手里,否则萧宁不管是喜欢一个人也罢,不喜欢一个人也好,都要考虑婚姻大事。
但,不管这个男人是萧宁喜欢的,亦或是萧宁不喜欢的,都要让萧宁保持清醒。
至少别为了一个男人,或是这个男人的几句话,便葬送了大好的山河。
那有什么办法能解决这个问题?
很简单。让萧宁现在就长见识,看看这世间的男儿,有多少人是愿意为了博她一眼而费尽心思的;更要让她知道,男人的心思,男人说出口的话,永远都是比他能为女人做到的要好得多。
崔伋啊,这算是如他们所愿的出现了,而且撩人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