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吧吵吧,这恰是预料中的事,且由着他们吵,吵完之后再跟他们好好地说话。
趁此机会,萧宁与三省六部的人对起这几年的事,包括这些年各部的公文帐本。
她倒是不急于一时寻人谈话,只是将所有的文件都看完,且与萧谌接头,谈论起田地这回事。
“你这些年让人开荒修渠,难道这田地增加有什么不对?”萧谌倒是没有注意到这细节,萧宁特意拿了账本其中的过来论起,他倒是好奇极了,是何缘故?
“阿爹看看这些新开的田地入的是何人的名下!”萧宁就是发现了问题,这才会寻萧谌说起。
萧谌一听仔细看起上面的记录,怎么看也看不出个所以然,“人名有何不妥之处?”
“我原本也以为并无不妥之处,后来我看得多了,便就近在雍州问起百姓和将士所得的田地,你猜怎么着?我们原本定下的开荒之收成,以六.四分,朝廷六,百姓四。若是百姓自己开的荒,田便归百姓所有,将士亦然。
“可是,这只是我们的想当然而已,阿爹可知道,百姓与将士私下所开之田,十之有四竟然落入旁人之手。这些人既不曾开荒,亦不曾出力,不过是看到开好的荒,便假借朝廷之名以征收。田,不曾记在他们名下,却是记在了他们家的奴仆之名。”
萧宁要不是本着小心无大错的本意,凡事多查着些,必也无法察觉中,就这么一件事里,他们竟然还能使出这诸多的手段,真真是无孔不入!
“他们这是胆大包天。”萧谌亦为之震惊,惊坐而起。
“是啊。瞧瞧,我们费尽心思想让百姓过上好日子,总有人同我们作对,事事都想同我们争,巴不得叫百姓一辈子为他们白干活,将他们当猪养着,被他们欺压,更叫他称心如意。”
萧谌生气,萧宁何尝不气,她都已然手下留情了,没想从他们手里抠田来济贫。结果倒好,她以礼待之,别人拿她当冤大头。此事若是为天下人所知,天下百姓在心里会怎么说大昌朝廷?
说一套做一套,什么心系百姓,不过都是骗人的话。
若是让百姓看不到希望,开荒田地不到手,不开荒同样没田,换成是谁,谁还乐意干这事儿了?
“先前我没有注意到这一点,现下查查,雍州内都有这样的事发生,更别说其他州县。我的意思是让人彻查到底。”各州之内都有他们各自信得过的人,此事有何不可交由他人来查查?
萧谌道:“查,查到底。我们对世族礼遇,他们竟然如此待我们,欺人太甚!”
可不是吗?那都是百姓和将士们辛苦挣来的,世族竟然敢这样借朝廷之名,夺百姓之功。可气,太可气!
吸气吐气,萧谌再问:“此事有几人察觉了?”
萧宁答道:“此事我刚察觉便与阿爹提起,并未对外透露半分。不过,阿爹是不是忘了,户部尚书是何人?”
唐师啊,这可是萧颐的再婚夫婿,这个事若是查实了,不仅仅是一个雍州如此,作为户部尚书有连督察不利的责任。萧宁考虑的是,此事最后是不是有人有意为之?
考虑到这个问题,萧宁总不能不跟亲爹提上一嘴。萧颐吧,这两年的情况如何,还是在雍州内的萧谌更清楚。究竟往后如何行事更妥当,可不能不防啊!
萧谌马上明了萧宁的意思,“你是说,有人未必不觉此事,或许还想来个一箭双雕。若是无人察觉此事,世族得利,暗里将大昌掏空了我们都不知道;就算察觉,一个户部尚书,连这点都无法觉察觉,证明了此人难当大任?”
“重点,或许在姑母身上。”萧宁对萧颐啊,她是不想说长辈的不是,然而之前的事如何,萧颐是有野心不假,可惜手段和萧颖不可比。之前她想跟萧宁和萧颖一般,虽为公主之名,却有亲王之实权。
好在卢氏把人骂老实了,至今再不提此事。
当然,随后与唐师的婚事得成。唐师别的不说,单论相貌也是万里挑一的人,萧颐自是满意。
双方子女都不小了,虽各需为儿女的事操心,相互间感情算是不错。
毕竟唐师亦是聪明人,从前不愿意续弦更多是因为没有合适的人。萧家,不论其他,只一个萧宁在,他就没有理由不娶萧颐。
既然娶了,唐师亦以礼相待之,成婚至今,两人从未红过脸,外头说起亦是称赞他们夫妻恩爱。为此,萧家也是要高看唐师一眼的。
唐师是讲理的人,可这世上太多的人都是不讲理的,比如萧颐有时候也乐得装傻不讲理。
凡事秉公办事,本是无可厚非,若是碰上了不讲理的人,萧颐要是闹起来,再给了人可乘之机,便不是好事。
萧宁提醒着,亦是希望萧谌千万别忽略这一点。
“眼下管不了许多,先查清这样的事究竟有多少。大昌刚建起,他们竟然如此胆大包天,欺上瞒下,欺我大昌百姓至此,断不能容。”萧谌对此事就是零容忍。
无论是谁,敢想出这种主意,做下这样夺百姓之利之事,他定要一查到底,凡参与此事者,必诛之。
“是不是可以透露些消息,让他参与一起查。如此亦可知道,他对此事所知几何?”怎么说她也是总领六部的尚书令,这件事要是不讲理的追责,她也必受责。
萧宁防的是有人欲趁机胡作非为,更是无中生有的将那子虚乌有之事扣到唐师的头上,到时候唐师愿意相信大昌,萧颐呢?
这要不是亲戚,更是萧谌的亲姐姐,她的亲姑母,她管这许多才怪!只管先把事情查清楚,最后查到谁的头上,该问责就问责,谁都休想脱罪。
可是,这要是内部出了问题,到时候左右为难的人只能是萧谌。
家里的人,萧宁最最不想让他为难的必是萧谌无疑,那能怎么办,只好先把可能发生的变故一五一十的提醒萧谌,能预防的且预防。
“难为你了。”萧谌哪里不知道,萧宁想得这般细致,都是为他这个当爹的,要不是自家的人,谁失责不察,该处置就得处置。
“只要不是祸起萧墙,一切好说。”家里人要是给你捅一记刀子,绝对比外头的人捅上十刀更戳人心肺。
萧宁不得不考虑萧颐要是犯起蠢来,不管不顾会是什么后果。
女子啊,虽说萧宁是不希望萧颐最后犯这样的蠢,但如果萧颐无法从家里人处得到她想要的一切,亦或者是不能达到正常公主所拥有的一切,因此出手,干脆把一切例外都毁掉,到时候萧宁将面临什么样的处境?
虽然,人都是卢氏养出来的不假,可萧颐和其他人的区别也早就看出来了。
凡事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萧宁她们可赌不起!
“往后查查也需要他配合,你既然这般道来,且按你说的,该知会他一声就要知会他,他得把家里的人解决了,绝不许你姑母闹,拖你后腿。”萧谌呐,显然也明了萧宁的担心。
如今正是紧要的关头,关系的是什么事-女子承嗣。
清河郡主出头,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她的身上,也让天下人就此事争论出个所以然也。
女子能不能承嗣,这件事必须要有定论,而他们要的结果是一个能!
只要这桩事成,萧宁接下来很多事都可以顺理成章。
这也就是说,现在再没有比这桩事更重要的。
萧谌其实也怕亲姐坑啊,一不小心把他亲闺女给坑了!
“是。”父女达成一致,外头怎么吵都成,只一样,无论如何也不能祸起萧墙,让自家的人把他们坑了。
“为了安全起见,还是跟你阿婆说一声。”萧谌考虑之后,依然觉得亲娘最是可靠,这个事还是请亲娘出面,由她解决最是稳妥,就算萧颐有再多别的心思,卢氏都能将人拍老实了。
看得出来,萧宁不是一个人杞人忧天,就连萧谌都认为,有些事萧颐做得出来。
“那我这就去。”萧宁和萧谌达成了共识,外头的事她去办。至于寻卢氏,将其中道与卢氏,让卢氏寻萧颐提一句醒的事,还是萧谌这当儿子也是当兄弟的人该去做的事。
“去吧。”萧谌乐意兵分两路,各忙各的去。
只是让他们料所不及的是,这准备走人,萧宁还没有出门,有人通传道:“陛下,户部尚书求见。”
萧宁的脚步随这一句通传立刻停下,回头与某爹对视,来得这般的快,莫不是他也察觉些什么了?
“请。”别管内情如何,萧谌都要叫人进来。不忘同萧宁道:“你留下,一道听听。”
就是这会儿萧谌想让萧宁走,萧宁都不可能走的。
立在一旁,萧宁等着唐师进来。
唐师手中拿着一份奏疏,额头间都是汗珠,面上更是萧宁从未见过的慌乱,在看到萧宁的那一刻,唐师可见的松了一口气。
萧宁倒是想说,看到她在这儿,就那么值得高兴?
纵然心中有此念头,也不是问出来的时候。
“唐卿如此急切,是为何事?”萧谌还是挺好奇的,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唐师这个户部尚书在萧宁拿出这一系列的账本之前,还是很让萧谌满意的,萧谌也不至于一竿子要将人打死。
“臣有过。”唐师亦无二话,直接请罪。
萧谌没有急于追问,而是将视线落在他的身上,等着唐师说话。
唐师并没有辜负萧谌的等待,将奏疏双手奉上,“百姓所开荒之田地,有人假借朝廷之名,收百姓之田地,臣不曾察觉,惊觉之,臣之过错也。”
真是出人意料呢,谁也不会认为唐师竟然会因萧宁发现其中内幕,毕竟萧宁行事不是喜欢招摇之人,查明其中竟有内情,萧宁的第一反应是同萧谌讨论,如何应对亦是关键。
旁的人,就连三省的官员,包括孔鸿在内萧宁都未曾透露半句,更何况旁人。
唐师能前来请罪,只能是他自己察觉了。
萧谌与萧宁再一次对视,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对唐师的满意。
这很好,事情发生了,唐师这个户部尚书能够察觉,便无失察之罪,说穿了,人再是想就此事寻他麻烦亦不可能。
一旁的人自将唐师的奏疏送上来,递到萧谌的面前,萧谌拿在手里仔细地查看。
这一看叫萧谌都有些意外了,“各州县你已派人查查。诸如此番事,并不是只有雍州而已?”
“正是。”连雍州这样的地方都出这等欺上瞒下之事,唐师察之亦是心惊肉跳,同时立刻明白,有些事不会是无独有偶,他得彻查,彻查。
大昌初建,那是百废待兴,一时亦是想不到,大昌朝上下都在盯着的事,有人胆敢偷天换日。
萧宁刚巡视各州回来,这之前亦无察觉,可见此事既是出乎意料,同样也是他们胆大包天,吃定了大昌朝无人查查此事。
唐师当时察觉时,亦是不可思议!
此后一查再查,同样的事并不是只有一桩,而是好几桩,每一件都是证据确凿,这背后推手的正是那胆大包天的世族。
纵然同为世族,唐师虽然同样想让家族强盛,以及家族传承千秋万世。但他从未有此虎口夺食的念头,更不敢罔顾律法。
“人证物证都拿到了?”萧谌看完后,明了唐师办事十分可靠,这萧宁正准备收集的证据,唐师已经拿到手了。
“是。人证物证俱在。”唐师仔细的观察,发觉无论是萧宁或是萧谌的脸上都没有丝毫的意外,这让唐师亦是松了一口气。
萧宁一回来什么事都不做,只查查各部的公文账本,唐师当时就在考虑,或许萧宁会从中有所发现。
现在看来,萧宁发现的内情只怕不少,若不是他早有察觉,办事亦是靠谱,等萧宁查实其中事,他这个户部尚书还能不能当都是未知数。
本就急得满头都是汗珠的人,这一刻更是感觉一股寒意从脚底往上窜。
“那便拿人。强抢民田者,罪无可赦,尽诛之。”萧谌十分明确这一点,敢做出这些事的人,碰见一个杀一个,无一例外。
唐师听着这话,立刻应下一声是。
“此事是不是该让刑部介入?”虽说户部落实的是田地之事,田地一事查得一清二楚,显然这背后参与的人并不少,若是不将背后的拿下,岂不是白拿了这些证据?
“人,臣为了防止消息走漏,被人杀之灭口,拿到证据时,已然将所有人都控制了。”于此时,唐师赶紧补充一句。办事,不把事情办好了,那算什么办事?
这话音落下,收获两记赞赏的目光,很是满意他办事的自觉。
唐师的额头落下一滴汗,亦是松了一口气。
果然,只要事情办得好,一些细节上的事,萧谌和萧宁不会在意。
“既如此,迅速将涉案之人移交刑部。”萧谌满意之余,不忘让人把事情都移交出去。
“唯。”唐师亦是松一口气,总算这件事没有来迟。
唐师再无他事,这便退了出去,萧谌道:“既然事情已经有人办妥,正好免得你奔波一趟。这一位确实不错。”
夸赞的自然是唐师。
“能让阿婆选作女婿的人,既为显示对世族的礼遇,并不偏于寒门,更因此人聪明。”想想当年萧宁和这么一位相识,那可是人家自己送上门来的。
虽然后来是宋辞在其中推动事情的发展,让唐师成为了我方队友,从根本上,人家就是个聪明人,懂得审时度势,更有真本事。
“这就很好。”萧谌是欣慰的,底下的臣子能干,必能让他这个皇帝当得要顺畅得多。当然,唐师在一定程度上也是站在萧宁那一边的,这尤其的好。
“我们之前的担心倒是显得过于多余。”萧宁和萧谌都有对萧颐的忧心,这还真是白瞎操心了。
“你的两位姑母啊,总是不一样。小心无大错。你就得记住,不管面对任何人,绝不能轻视之。”萧谌倒是很高兴萧宁的小心。
得了,这就不用再跟卢氏提起了。
萧宁解决一桩心头大事,倒是要从萧谌手中拿起唐师的奏疏,看了上面的人,与她所知的符合,刑部,倒是不用太担心这人证物证俱在能漏什么人。
“这些人不过都是傀儡。”人都是世族手下的人,要么是部曲,要么就是那远房的亲戚,唐师若是能从他们口中得到供词幕后指使的人是何人,也就不会只有这些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