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这一年发生水灾,粮食一度欠收,百姓的日子过得并不太好,这才刚开始。
萧颖已经将扬州的情况一五一十的上折奏报朝廷,希望朝廷能够拨下粮食,让她可以赈灾救济百姓,助扬州度过难过。
给萧宁写信,萧颖的目的是希望萧宁也可以想想其他办法,看看能不能从各州县中借些粮食过来,让她应一应急。
朝廷大概什么情况,其实自家人都心里有数,大兴朝天灾人祸不断,粮仓早就空了。
这两年战祸连绵,各州县打得不可开交,养兵、养民,哪一样不需要粮食。
在遇上这天灾人祸,指望朝廷,朝廷能拨得出多少粮食,算都算得出来。
正是因为如此,萧颖才会请萧宁想办法,既然当初萧宁能解梁州之急,现在未必不能解扬州之祸。
萧宁在梁州用的办法,萧颖不是没有想过借鉴。
可是扬州的情况和梁州并不一样,扬州内的大世族,几乎已经被杀殆尽。
况且早些年韩靖他们占据扬州时,几乎已经将百姓搜刮得室如悬磬,百姓只得苟延残喘。
纵然萧宁他们进军扬州,成功的夺到扬州,将那些搜刮民脂民膏的世族尽诛之,又将他们的家产充公,但剩下粮食十分有限,根本不可能一而再再而三的用来救济百姓。
若不是扬州内的情况的确十分不妥当,萧颖也断然不会亲自给萧宁写一封信。
情况大致已经说的足够清楚,现在需要的是,萧宁怎么想办法帮忙解决扬州的问题。
自打收到扬州送来的奏疏,萧谌亦马不停蹄地召集三省六部议事。
秋收刚过,朝堂上可以收到多少粮食,数目也已然明确。
户部尚书是为唐师,一开始建朝时,未立户部尚书,后来萧宁领兵出征,萧谌思来想去,户部是要职,觉得唐师甚是乖觉,可为一部尚书,便将人自冀州调来。
唐师不敢怠慢,立刻将户部得出的所有粮草总数上报。
在场的所有人在听到他报出的数字后,不约而同的沉默了。
粮食实在太少了,少的哪怕大昌朝,只要发生丝毫的灾难,都可能为此再生动荡。
之前雍州的粮草收成,与供给相比是略高的,但这也是萧谌和萧宁经营多年的雍州,其他地方情况或多或少的都有些问题,入不敷出,这是正常的事。
“现在看来扬州之灾,朝廷只怕拨不出粮食。”有些话纵然无人说出,但大家都心知肚明,最后总是要有一个人说出口的。铁全头铁,拧着眉头道出此言。
“公主殿下是否另有良策?”姚圣很是光棍,倒不是说他没有好的办法,只是他的这些办法,纵然他去做,也未必能有萧宁做的更有效果。
“是不是良策未可知,应该能助扬州度过此劫。”萧宁吐了一口气。自打萧颖的信送到手中,萧宁便一直在下,到底该怎么样才能解决问题?
朝廷的确是拿不出粮食来,可是天底下能拿得出粮的人又有多少?
“请陛下诏告天下,募粮。”萧宁也不绕弯子,在这一刻迎向萧谌,说出她的计划。
一个幕字的意义,在场的都是饱读诗书之人,岂会不懂其中的道理?
铁全战战兢兢的道:“如此岂不是昭告天下,大昌朝无粮?只怕引起人心大乱,更叫小人得了可乘之机,乱我大昌。”
话说来,眼神更是往萧宁的身上飘,生怕一不小心说错了话,惹得萧宁不喜。
一个宰相怕萧宁怕成这样子,从前可没有这样。
萧宁虽然有些纳闷,但并不多问。
“知道且知道,但纵然大昌无粮,却愿意跟百姓同舟共济,愿意倾尽所有助百姓渡过难关,难道这样的朝廷不值得人信服?”萧宁的想法总是跟人不一样的,旁人只看到不利的一面,却从没有想过人心都是肉做的。
遇上危难之时,百姓只是要朝廷一个说法,一个态度。
知晓朝廷倾尽所有,拼尽全力的想要助他们度过难关,却因为有心无力而有所推迟,谁人在心中不曾心存感激。
“正好借此机会看看还有谁不服大昌,想在此时趁火打劫,对大昌不利。我们现在手里缺粮,能幕来粮草自然再好不过,若是幕不来,有人趁机作乱,正好将他们的粮草收为己用。”萧宁毫不掩饰,她这早有准备。
事到如今真不怕有人闹事,只怕一个个安分守己,不敢兴风作浪,反而叫萧宁不好下手。
众人面上皆是一僵,听出萧宁恨不得天下大乱的语气,要说这心里认同,当然是不认同的,但又有什么办法能阻止萧宁。
事之起因虽因萧宁,但过程中谁人按捺不住,想要将大昌朝搅得不得安宁,乱这天下,萧宁出手收拾人,难道不是理所当然?
“有些话我们心里有数就成,不必宣之于口。”萧谌总还是能出声,提醒萧宁一句,别把话都说出来,叫人早有提防。
一众人的视线落在萧谌的身上:你这意思是不吭声只管做?
对啊!
萧谌理直气壮的回应众人的询问。
算了,这是皇帝,皇帝任性了点,也不过是在萧宁的事情上。但凡不是有人非跟萧宁过不去,萧谌也不至于闹腾。
“募粮一事,诸位可还有其他意见?”萧谌一问,众人对视一眼,最后是不约而同地摇头。
没粮是事实,总是要想办法解决问题的,既然萧宁想出办法,听起来好像也是有那么一点点的用,且听萧宁的!
“此事,你去办。”主意是萧宁想出来的,如何能达到目的,又不会叫人心生不满,更是能震慑于人,这一点上,萧宁想必能把握得极好。
“唯。”萧宁恭敬地应下一声是,保证事情定会办得漂漂亮亮!
萧谌暗叹一口气道:“天灾最是让人无措,去岁梁州大旱,今岁扬州水灾,何时才能国泰民安。”
心疼百姓的人,想到百姓因天灾而受罪,种好的粮食就那么毁于一旦,难受得厉害。
萧宁道:“尽我辈之能,为造福百姓修渠引水。天灾降下,保百姓安宁,不至于叫百姓瞧不见希望,亦能国泰民安。”
天灾之事,非人力所能改变。这一点其实大家心里清楚得很。也正是因为如此,各种工程造起来,最后能不能真正的阻止天灾不至于为祸百姓,谁也不了保证,但总是要建。
想想21世纪科技比之现在发达多少,依然受天灾所扰。
自然界的强大,不是人所以比及。是以人当敬畏自然,不可过度滥用自然之物,否则必将自食恶果。
姚圣附和地道:“殿下言之有理。似我辈之人,不过尽我辈所能,劝民桑农,开荒修渠,以令百姓多得利己之事,天灾之下,非我辈所能料,亦非我辈所能拦,当善待我百姓,护我百姓,方不负百姓信任。”
孔鸿于此时提了一句道:“有一事,不可不防。”
额,正感叹于天灾的众人,乍然闻此言,不约而同望向孔鸿,所指何事?
“天灾之下,亦有人心祸乱,长公主为扬州刺史,她是女子。”这么一件事,不会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吧,这可不是一件应该忘记的事!
众人,包括萧宁在内,其实都把这事儿忘得七七八八了,此刻听来,萧谌道:“一直想就女子出仕一事兴风作浪的人,好不容易寻到机会,断然不会放过。”
天灾,若是齐心协力,没有什么解决不了的,可若是人为,无风掀起三层浪,难道不是这些人的本事?
闻这提醒,不可谓无道理,他们总不能不防。
“左仆射该相信长公主。”可是,萧谌反而气定神闲地回答。
有些事,前例在,断不可能没有提防。
萧颖身处扬州内,谁人欲乱扬州,如何乱,大致心中有数。
向朝廷奏报,只道粮食一事,并未再提其他,何尝不是对处置此事心中自有把握。
孔鸿闻之立刻明了,萧宁接话道:“我立刻准备粮草。”
只要粮食充足,谁想乱来,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萧宁见人,募粮,文书下发各地时,闻大昌坦然告知国库无粮,其中原由,各自皆明,值于此时,扬州水灾,百姓欠收,暂时无事,不代表后续无事。扬州刺史预先准备,是以防不测。
凡捐粮助朝廷渡过难关者,赏白银黄金,赐爵位,封其号。
好处,细细地数来。朝廷之上,其实要说金银并不在少数,可这世上最值钱的却不是这些身外之物,而是救命要的粮食。
萧宁想出这个办法,募粮不假,亦是为了用手中无用的东西,换取于朝廷有用之粮;于他人,对其他所求名利者,正好给了他们一个机会,可得其利。
文书送达,众人看着这份文书,颇是觉得稀奇,当然也有不同意的人。
于朝廷之上,李御史第一个跳出来,反对尤其的激烈,“陛下,功名利禄,岂可以粮食交换。”
萧宁不紧不慢地问:“功名利禄若无,人可活;若无粮食,人能活否?李御史能几天不用饭食?”
所谓功名利禄不可交换,也不想想人活着才能追求功名利禄,人若是死了,还能剩下什么?
李御史被噎得半死,半响反应过来道:“若以商贾之利而得功名,与商贾何异?”
对此,萧宁嗤之以鼻,“学成治国平天下之术,与帝王效力,为百姓谋福,从而得以身居高位,受天下敬仰,难道不是各取所得,同样是交易?”
口口声声看不起商贾的人,岂不知这世上的事,本就是各取所需,所有所得,因而才有名利。
李御史再次被噎得说不上话,萧谌在上听着亦是无奈,怎么就有那么傻的人呢,终日跟萧宁吵闹,最后总是吵不赢,他又总是学不乖。
“国库无粮,百姓受灾,身为朝廷命官,当思如何解百姓之难,而不是鸡蛋里挑石头。旁人想出救民之策,你却道这不合规矩,那不妥当。
“什么是规矩?救民于难,不使百姓受冻馁之苦,助百姓度过难关是规矩。再大的不妥当,若能叫百姓安度危难,那便是最大的妥当。”
萧宁一番话有理有据,怼得李御史就算再想挑毛病,找麻烦,那也难。
姚圣颔首赞同地道:“公主殿下言之有理。身为朝廷命官,尸位素餐,不能为民解忧解难,才是最大的不妥当。李御史若是有其他的良策,或可解国库无粮之境,我们且听听亦无妨。”
附和是附和萧宁,也得给别人一个出头的机会,最好是能让他说说,他是否有比萧宁更好的办法。
众人的视线落在李御史的身上,一致等着他想出个好办法。
李御史家底丰厚吗?并不!
他能说凭一己之力解决百姓之难?能叫百姓都乖乖的承受饥饿之苦,熬过去?
那更是不可能。人若不能果腹,撑不了多久。
李御史若说一开始还不服,这回被姚圣问起可有好计策时,他是绞尽脑汁想了半天,最后不得不如实地道:“我并无良策。”
“哦!”姚圣并无其他话,只是冷淡无比地回应一声,随后转头迎向萧谌。
只这一个字,且问问李御史的脸痛吗?
李御史面上尽是尴尬,要是地上有个洞,他怕是要在第一时间钻进去了。
萧谌给了姚圣一记赞赏的眼神,干得漂亮,相当的漂亮!
姚圣莞尔。他也不是多守规矩的人,一向不喜欢受人约束,处处被人说着此事不妥,那事不宜。
萧宁想出这法子,确实能解无粮之困境。
毕竟百姓虽然不能粮食无法供给自身果腹,可这各世族,哪个不是被养得肥头大耳,对粮食一向挥霍无度。
现在大昌朝同大兴不一样了,对各世族再不复从前的厚待,一个爵位,纵然只是一个虚衔,有这个虚衔也总是比没有要好得多吧。
难得大昌大方一回,竟然舍得用粮食换爵位,但凡要是不傻的人,家里有粮,又怎么会不乐意拿出去换一个爵位。
大昌的情况,谁知道将来选人才会变得多么苛刻,趁现在有机会,能趁早拿个爵位最好。
李御史的子女中,有多少没用的,他心里定然也是有数的。看看有多少人提出反对的意见。就只数他蹦跶得最是厉害!
“现如今最重要的是如何募粮赈灾,除此之外,闲话少说。”萧谌也一语定论,不许人再说三道四,指手画脚,一天天不像个样儿。
李御史被姚圣哦得面上无光,接着再被萧谌暗怼一句,心情若说好定然是骗人的。
可他既无良策,赈灾为重中之重,粮食供应不上,扬州或许会变成道殣相望,哀鸿遍野之地,若不趁早解决,将来定成大患。
“陛下圣明。”好听的话必须要说,姚圣第一个山呼,不望一个眼神扫过某位御史,李御史......
萧宁得说,有姚圣这样的人在,朝廷上可要有意思得多。
不过,有好几个宰相在外,这前方的事办完了,也该把人召回来了吧?
“请陛下召两位中书令及吏部尚书回朝。”大昌朝自建成以来,七相尚未聚集,顾义一直镇守兖州,现在看来兖州得以暂安,是时候把人召回来。
“下诏。”这么几个人都是他们父女的左膀右臂,是该把他们全都召回来。
立刻有人起草诏书,有人想起,在外头的似乎还有一个工部尚书秋渠呢?这一位难道不用回来?
这个,作为一个工部尚书,在天下百废待举之时,需要做的是如何建设这个国家,身先士卒,为天下榜样。这难道不是一件好事,怎么需要回来?
眼神交流完毕,大家都对这位工部尚书的印象所知甚少,谁让这一位一向只喜欢闷头办事,从来不跟人应酬,好些人根本连他长的什么样都不确定。
“另,扬州水灾,梁州之山民感念去岁我朝助山民度过旱灾,不叫山民受苦,故,愿意出万石粮食以解朝廷燃眉之急。山民虽未经教化,愿意助我朝一臂之力,愿意与我朝交好,当以礼待之。”萧宁亦未曾想到,在南宫致远的信送来后不久,山民竟然也送来了书信。
闻扬州之灾,愿意助他们一臂之力,更是直接给粮什么的,萧宁颇觉意外,但亦心存感谢。
最后,在信的最末,察觉对方竟然想与大昌交好,甚至有意前来大昌朝,萧宁深以为这是一个极好的机会。
“哦,不想山民也懂得知恩图报。”萧谌倒是知道这个事,萧宁当日能解决梁州潜在的危险,不至于叫梁州生乱时才手忙脚乱,真正发生动乱时才意识到发生了何事,这是好事。
山民知恩图报,顾念他们大昌助之一臂之力,于大昌有难时愿意伸出援手,这是再好不过的消息。
“我朝百姓,捐粮者亦赏,山民愿意与我朝交好,更有意教化,为我邻友,陛下更该重赏。”孔鸿不用萧宁提醒,已然先一步提出主意,深以为这是一个好机会,一个可以跟山民继续交好的机会。
大昌的地盘不算太大,左邻右舍,若不犯我中原者,不伤我百姓者,与之交好才是王道。
山民既然表现得知恩图报,何不趁此机会进一步加深感情?
“山民头人尹山,请其子女尹岸、尹依,前往雍州学习。”萧宁甚喜于孔鸿的洞若观火,同时将另一则消息道来。
落入在场人的耳中,皆以为这是好事,极好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