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因为参与审询的人并不多,而且萧谌和萧宁这一对是父女。本以为这刚成立的所谓军事法庭,不过是萧谌想为萧宁开罪另设的机构。听完萧谌和萧宁的话,他们才惊觉,是他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既如此,那我们就开始。”萧谌和萧宁配合无间,这会儿已经表明,军事法庭并不是他们父女为开罪玩的把戏,军事法庭如其名,审讯的就是军队之事,但有疑虑者,皆可告知。
“为何放过西胡汗王?”萧谌张口询问,等着萧宁回答。
萧宁作一揖而道:“回禀陛下。当日豫州起乱,儿臣擒得西胡王后、王子等数千俘虏,本有意同西胡交易,西胡兵出意图救人质,杀儿臣。更以手中豫州百姓俘虏作为人质,要挟于儿臣,为不受要挟,救出百姓,儿臣兵出西胡,大战告捷,得以擒获西胡汗王。
“本该是值得庆幸之事,不想赶回豫州的路上,遇先西胡汗子之子,今西胡汗王之弟染图。染图意图借刀杀人,借我大昌之手,除西胡汗王,由此令西胡将士生仇生怨,怒以兵出豫州,南下直取中原。
“儿臣为掣肘于染图,令西胡内斗不休,故将西胡汗王放归。今之西胡内乱不休,可查。”
事情的来龙去脉,萧宁当众说起,没有丝毫隐瞒。
作为兵部尚书的程逵连忙朝萧谌道:“公主所言不虚,望陛下明察。”
自打闹出萧宁放了西胡汗王的事,朝堂上闹得沸沸扬扬,谁都知道这事,必然要给天下人一个交代,事情的经过萧宁早已向萧谌禀明,萧谌又怎么会不派人前往豫州查明,以堵住天下悠悠众口。
“此事不能容回豫州后,禀明朝廷再议?”萧谌将很多人想说,却不敢脱口而出的疑惑问出。
“事急从权,倘若让染图掌控西胡,西胡汗王再归西胡,也只能是一颗废棋。故而当日儿臣不曾禀明众人,便私自决定放了西胡汗王。”萧宁正色回答,没有丝毫玩笑之意。
“程尚书怎么看?”萧谌得到萧宁的回答也不着急,只是问向旁边的兵部尚书程逵。
程逵道:“陛下,我等守卫边境,是为保边境安宁,百姓安乐。无论抓西胡汗王也罢,放西胡汗王也好,但凡不负此心,臣等以为并无不妥。今豫州内并无战事,这是事实,请陛下明察。”
事实摆在眼前,总是不能否认的。
萧谌颔首,表示听进去了,却再问萧宁道:“此计,能保豫州多久安宁?”
“至少两年。”萧宁思量之后回答,“若西胡汗王足够聪明,会更久。”
不难看出染图的厉害,这样厉害的人物,必然不会让自己输。若是西胡汗王能与之势钧力敌,这一场内斗很精彩。
西胡不宁,便意味着豫州得以太平。
萧谌道:“你还有何话说?”
如此询问,引得旁人皆是侧目。萧宁朝萧谌恭敬作揖道:“再来一回,纵知为世人攻击,儿臣不悔。”
为国为民,为边境之安宁,别说只是再来一回,两回三回,再多几次,萧宁照样会做出同样的选择。而不是让天下人得了一个西胡汗王,终是没有得来边境安宁太平。
“如此,对你的惩罚是,倾你一生,必要灭西胡,绝不让西胡有机会犯我边境,杀我百姓,你可认罚?”萧谌体恤萧宁当日做下的选择,换作是他,身临其境,只会做得比萧宁更加果断。
萧宁郑重朝萧谌作揖,“儿臣此生,必以安定边境,卫百姓安宁为己任。”
这是她的承诺,也是她一直放在心上牢记该做的事。
“好!”萧谌一声称赞,他从不认为萧宁做得有何不对,但这世上的人都要一个交代,世上也需得有规矩。纵然有些事该做,也做得对,该向天下人说明的,亦需得说明,谁都不是例外。
萧谌起身,走向萧宁,不忘朝一旁的人道:“都记下了?”
记录的人应一声记下了,萧谌道:“送三省。”
这便立刻有人退下去,送往三省给宰相们看仔细了。
“出了这个门,你得怎么着?”萧谌突然冒出这话,萧宁道:“阿爹放心,我懂。”
用不着萧谌提醒好吧,她这病重在身,就得一装到底。
程逵显得有些高兴地看着萧宁,“公主身体痊愈可是好事。”
跟在萧谌身边多年,看着萧宁长大的人,最喜于萧宁能够安然无恙。
看萧宁这脸色煞白的样儿,程逵乍然见着萧宁的时候是真担心,不过现在看来这层担心没有必要。
“程尚书关心,我心领了,只是我这身子,咳咳咳......”萧宁话说着,人也咳嗽起来,干脆直接地倒下,程逵......
刚刚话说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的人不是萧宁吗?这,这身体没好?没好是吧。
很快,外面都听到消息,萧宁没能从军事法庭出来便昏倒了,至于为何昏倒,议论纷纷,多数人都同意了一点,那就是萧宁本就病重在身,因萧钤之故,一再折腾,身体怕是要给折腾坏了。
一开始说的人少,慢慢的越来越多,到最后,几乎所有人都觉得,萧宁一直不露脸,身体定是垮了,这一切都是萧钤造成的。
最后,萧钤听说外面的风言风语,都在明里暗里的指责萧钤不慈,竟然要毁国之栋梁。
就连姚圣几个在朝的宰相也实在是坐不住,当着萧谌的面直问:“敢问陛下,殿下身子如何?”
自打萧宁回雍州以来,一个个都见不到萧宁,心里实在是七上八下的,现在更是传出萧宁病重的消息,宰相们想到天下尚未一统,萧宁要是一倒,非同小可。
军事法庭审理萧宁最后给出的结论,萧宁无罪。这一点三省的所有丞相,了解事情的来龙脉,一致同意。至于再有不服之人,亦无捍动之能。
“无事。”萧谌真说的是实话,姚圣面露厉色地道:“请陛下让公主静养,在公主身体未痊愈前,绝不能让公主有半点闪失。”
要知道萧谌在登基之前,那是开诚布公的跟他们聊过,认定这天下江山必传于萧宁,其中的原由,大家心照不宣,定是萧谌有难言之隐,子嗣只能是萧宁一个。
如此,萧宁若是有个闪失,那对大昌宛如天塌地陷。
姚圣见过萧钤,纵然那不是多聪明的一人,一直不是都挺好的,没拖过萧谌的后腿。从前不拖,现在怎么就拖上了?
别管原由,姚圣只要求一点,萧谌须得保证萧宁的安全。
“姚卿是关心则乱,朕都明白,只不过姚卿信不过朕,以为朕会左右为难,难免受制于人,也该相信我儿有自保的能力。”萧谌都说实话了,很显然他的实话引人侧目,相信的人太少。
行,不信他没问题,那总相信萧宁吧。
萧宁从来不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人。
萧钤纵然是长辈,若是当真要对萧宁不利,想对萧宁动些手脚,萧宁能束手就擒,任人胡来。
姚圣一愣,想起这些日子的流言传得沸沸扬扬,就没消停过,那些都是冲萧宁去的,就算朱家的人早已经喊了话,他们家的事同萧宁并无关系,可是外头的风言风语,都是对萧宁不利的。
而且,萧钤最近冒头挺勤,好像也是自打闹出事来。
难道......
一个念头一闪而过,姚圣抬头看向萧谌,萧谌只好再次道:“朕说了,阿宁平安。”
正好太医们都说了让萧宁好好养着,那就好好地养着。外头都盼着萧宁出事,此时如他们所愿,好让他们得意,也是给大家机会。
萧谌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姚圣百分百肯定。
“臣等?”姚圣没有问出来,但这两个字加上疑问,萧谌懂。
戏都开场了,为了天下安宁,省得将来天下一统,诸多阻力,倒不如趁此机会收拾人。太上皇都出面了,他们身为臣子,也该略尽绵薄之力。
“太上皇不喜于公主,你们该怎么劝就怎么劝。这个时候,有人巴不得闹得越大越叫他们称心如意。”萧谌确实懂,给姚圣指的路,也是为人臣应该做的事。
姚圣默默地低下头,一群自以为是,信口雌黄,偏又喜欢指手画脚的人,是该让他们自食其果。
“臣这就回去准备上书。”姚圣很是乖觉,现在只管当萧宁确实“病”重了,至于谁把萧宁坑成这模样,就得他们问一问,最好让最近冒头得厉害的萧钤收敛些。
可怜的萧钤怕是想不到,事情闹到最后,很多事不由他控制。
萧宁也好,萧谌也罢,都是喜欢即兴发挥的人,意味着萧钤纵然有计划在,同样休想让他们按计划进行。
故,姚圣得了萧谌的准话,可以按正常逻辑行事,立刻同孔鸿、水货和铁全、许原一道上书,暗指萧钤最近越界,管的事太多。萧宁为国之栋梁,岂能由外人几句似是而非的话定萧宁之罪。
纵然太上皇是太上皇,亦不可损及国之栋梁,公主若有罪,当经三司会审定罪。
大昌朝所谓的三司:御史台、大理寺、刑部。
当然,不忘指出将萧宁推到风浪尖口的朱家也要出面,证明萧宁的清白。
作为一个聪明人,朱榇在众目睽睽之下,吓唬人从实招来,此事纵然有心人想掩盖,姚圣他们自然查得出来。
萧钤无论因何而为难萧宁,萧宁是国家栋梁,平天下,守边关。这样的人,不能任人随意扣上罪名,若是天下人对朱家一案生疑,不防派大理寺、御史台、刑部,三司一道查明案子。
同时,孔鸿也指出朱家火起是有人有意为之,事至于此,断然不能轻易善了,既然事情扯上萧宁,倒不如让三司公审,以令天下见证,好让天下人知晓,大昌是有理,也是需要谨守律法的朝廷。
萧谌露出了笑容,很是同意孔鸿的提议。
其他四人一样点头同意,而六部官员,也是萧谌提拔起来的人,自然是萧谌指哪儿打哪儿。
案中有疑,怀疑萧宁做出草芥人命的事,便查,一查到底,看谁还敢拿这似是而非的事兴风作浪。
“既如此,便就这么定下了,大理寺,御史台,刑部,三司一道查明朱家一案,不管是朱家的人命,或是朱家火起,都要查个水落石出,给朕一个交代,也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萧谌下令,作为掌管天下刑事案件的刑部和大理寺;监察天下,包括皇帝的御史台;新朝新建,改官制,大昌朝与从前再不一样。
如今,是时候一个个的都向世人展示,究竟这都有什么不一样。
“唯。”这三位长官,御史大夫林铮、大理寺卿崔令、刑部尚书许原。分别出列,皆不敢松懈。
御史大夫本是豫州人士,为人正直敢言,是萧宁大力举荐为御史大夫之人,掌天下言论,就得是这样的人才可。
案子因朱家而起,本不过是一个小案,然而到了现在,一再牵扯上萧宁,看样子还要继续扯下去,这样的局面,谁能视而不见?
萧宁是国之栋梁,大昌有今日,萧宁立下汗马功劳,天下得以稳定,萧宁亦是出力出谋,大昌若是失了这样的人才,必为天下痛心。
只是这么一桩事传到萧钤的耳朵里,作为一个曾经的廷尉,他是第一个挑起所谓的三司会审之人。
查一个案子要那么多人出面,是不是太隆重了?
“新朝新气象,三司,虽然有所相通,同样也各有不同,相互监督,可令人畏惧。”卢氏一眼看穿萧钤的想法,出声代为回答。
萧钤捉了捉头,“查案的事其实我也算是熟能生巧。”
卢氏淡淡地瞥过他一眼,萧钤道:“我手中从无冤案。”
“此言不虚。”无论萧钤聪明或是不聪明,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他和其余好财好利之人不一样,从来不栽赃嫁祸,更不会草菅人命。
要是萧钤敢乱来,卢氏怕是第一个饶不了他。
“这查来查去,有一个出面的人,其实可以把其他人捉了。”萧钤想起日常在他的耳边挑拨离间,不断撺掇他动手拍老实萧宁的冯非仁,其实应付得很烦。
卢氏道:“以言定罪?”
四个字成功让萧钤语塞,他们这些人都明白一个道理,以言定罪万不可取。
若是开此先例,只会让天下人心中生畏,自此无人敢畅所欲言。
不说好话,又挑拨离间的人,确实叫人心中不喜,但天下之事,若无人指出问题所在,长此以往并非好事。
言路通则国运兴,这个道理萧钤是知道的。
萧钤叹一口气,“世上的小人,总是叫人恨极的。”
“心正则无畏。”卢氏想起自家兄长说的话,再想到如今萧宁做的事,卢氏的眼中闪过一道光芒。纵然其中有为女子谋划之心,萧宁更是为这天下,有着一颗公心。
“这事不能一拖再拖了,再拖下去不成。”萧钤郑重地冲卢氏说了一句,吵吵闹闹到现在,拖的时间太长,早晚得出事。
萧宁的身体一直在外头人看来都有事,总不能让萧宁一直躲在宫里,萧宁能呆这些日子已然不易,再困下去,萧宁怕是要出手了。
“这些东西给你。”卢氏亦知,事情断然不能一拖再拖了,该要来个了结。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在她身边的人立刻将一叠纸送上来,萧钤显得有些莫名,“何物?”
“撺掇你对付五娘的人家,他们家中犯下的事。改日有机会问问他们,他们哪来的脸面指责我们五娘?五娘的事但凡发生在他们任何一个人身上,人一家子全没了。”卢氏对世族们的事了如指掌,正是因为如此,更加看不上这群人倒打一耙。
萧钤伸手取过来其中一本,拿在手上仔细一看,越看越是心惊。
“纵然一向知道他们这群人草菅人命,视奴婢如蝼蚁,可这也太狠了吧。”萧钤也是受到了冲击,满目都是不可置信。
有些事,卢氏也没有跟萧钤说的太清楚,此刻面对萧钤的震惊,卢氏淡定无比的道:“人命如草芥,不过如此。
“之前他们不吵不闹,本着雍州太平,不好与他们计较,他们倒以为自己顶顶了不起,什么事都想指手画脚,那我就让他们知道,自己的屁.股不干净,最好少跟人指手画脚。”
“有了这一些,可以将他们定罪。”以言定罪的确不妥,可这上头有多少人命,既然已经查实,证据确凿,大好的机会,应当趁机解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