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二人之恨,萧宁顾不上,这会儿,萧宁已经被人找上门了。
是的,自打跟萧宁到了雍州,萧宁未顾得上的水货和铁全堵了萧宁。
也是,这么两位先生携家眷从京城来,一道安居于府上,府里的动静闹得这般大,他们如何能当作听不见?
既然听见了,就不能不管,哪怕觉得萧宁不是嗜杀成性的人,半路的先生一时没有机会教导萧宁,也得见一见萧宁。
“两位先生。”萧宁不意外,被堵上了也只是礼貌的问安,同人一笑。
水货瞧萧宁的一笑,胸有成竹,镇定自若,不知怎么的,总有一种他们白来一趟的感觉。
“雍州之事......”铁全张嘴,话到嘴边又不知该如何说。
说刺史有意对萧家动手,扶持萧家人威胁萧谌,反倒被萧宁捉了?
或是雍州世族眼见刺史被捉,做贼心虚,故而先下手为强,却落入萧宁彀中?
作为名家大儒,闻弦知雅意。刺史和世族们做的事,说来不难猜测,只是从来没有人往歪处想。
萧宁的反击,有错吗?
肯定没有错。
这分明是你死我活的局面,萧宁要不是早有防备,定然死在刺史和其他世族手里。
“有何不妥?”铁全不敢把话说白,萧宁倒是问得直白,等这两位说道说道,她有何不对?
“世族纵然有错,不可妄动杀念。”水货代表挤出话来。
“人心不可失。倘若得罪天下世族,往后萧氏更为众矢之的。”铁全补充。
萧宁抬眼打量了两人,看得两人头皮不由地发麻。
“先生以为,天下世族得天下人才?”萧宁那么一问,铁全毫不犹豫地道:“自然不是。”
水货和铁全都不是世族出身,可是他们多年钻研学习,教书育人,故有今日的大儒之名。
天道酬勤,世族得天独厚,汇集天下典籍,得名师教导,若不好学上进,他们家中岂能都是人才。
“先生们畏于世族?”萧宁又再问,两人张嘴要答,话要嘴边一塞。
显然他们明白萧宁此问的用意了,无非是在提醒他们,他们会急急忙忙的赶来,生怕萧宁动手干掉雍州的世族们,真正的原因是他们畏惧世族。
“世族不可畏?”水货反问。
大兴朝建朝多年,从心底里多少人想挤身成为世族,水货和铁全未必没有这份心思。
有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到更是另一回事。
从前他们两人经历了什么萧宁无意多问,作为世族的萧宁若说对世族生畏,却是没有的。
无论是世族或是寒门,皆参差不齐,重要的是才能,品性。
“吾不畏。”萧宁斩钉截铁地告诉水货,她不畏。
“官有世功,则有官族。”萧宁说完之后,继续的补充,好叫眼前的两位先生明白,这一点有多重要。
“世禄世卿,朝廷要的是有用之士,而非庸庸碌碌之辈。世族先人可得世功,我等不能?我虽为世族,从不认为世族便可无视国家利益,视人命如草芥。
“比起一族之兴亡,国之兴亡更重。心无国者,可翻手为云覆手雨,不过乱天下罢了。”
萧宁将她的见解道来,水货和铁全震惊地望向萧宁。
有些想法他们未必没有想过,从来也只在心底过一遍罢了。
“百年前的世族何在?百年前建功立业之辈的后人,躺在祖宗的功劳薄上,想世世代代无忧无虑,该?”萧宁又继续地问,这一点,萧宁不相信眼前的两位果真无动于衷,心中没有丁点的怨恨。
铁全问:“你瞧不上世族?”
萧宁摇头,“我瞧不上的从来不是世族,而是这世上碌碌无为之人。相比庶族,世族们得天独厚,有人不思上进,反而要败坏他们先人的功绩,难道我不该瞧不上他们?”
这话听来便是还好。
毕竟萧宁本是世族出身,这样的人要是也瞧不上世族,可不是好事。
萧宁一声轻叹道:“事非不可改,世无一成不变之事。事在人为。”
意味深长的一番话,引得水货追问:“小娘子要改甚?”
十分的警惕。萧宁望向水货,分外光棍地道:“不知。”
这么两个字,差点没把人噎死。
“两位先生以为我能改什么?”萧宁感慨是一回事,实施起来更是另一回事,难道他们以为她会做什么?
总觉得什么地方怪怪的!
水货和铁全对视一眼,都是一样的感觉,偏偏说不出其中究竟有何问题。
萧宁一脸的无辜,她一直牢记一个道理,想做的事不必广而告之。
事要悄悄做,等做到不可动摇之际,也就不用说了。
“两位先生还有事?”萧宁面不改色地一边心里嘀咕,一边语气平静地询问。
好像有事,又好像没事。
铁全和水货都觉得有些怪怪的,一时拿不准。
萧宁可不给他们想清楚的机会,果断地福身,走人!
反正萧宁忽悠人是一丁点的压力都没有。
先生,先生的,相互都不算太熟悉,课都没有正经上过一堂,接下来怎么着也得再各自试探试探。
可这会儿的雍州是炸了锅了。
世族们聚集冲入骠骑将军府,一个个都有来无回了!
仔细一打听,人都被扣在骠骑将军府,倒是没有将各家全都看管起来,或是把他们一网打尽的意思。
可是,冲入骠骑将军府的都是家里的主心骨,那么一个人不见了,不得急得一家团团转。
偏偏人拿下,骠骑将军府并未派人说一声,就好像这人根本没有在他们手里一般。
如此诡异之事,更叫人拿不准骠骑将军府怎么回事。
还留下的人家中替补的主心骨就得在这个时候发挥他们的作用了,知家人所为,比如究竟应该怎么样才能保证主心骨不死?
就这么一个问题,不少人都犯难了。
明了世族们做了什么事的人更明白一点,纵然骠骑将军府当场将人击杀,此事他们想上奏朝廷,想让朝廷给萧家人定罪都不可能。
比起他们递上去的证据,捉个人赃并获的萧家,能没有各家犯事的证据?
有是肯定有的。
要是不想让骠骑将军将人尽诛,最好的办法莫过于老实的跟骠骑将军府接头。
接头也得想想接谁的好啊!
骠骑将军萧谌巡视边境未归,骠骑将军府眼下是何人主事?主事之人有何喜好,该如何劝说才能保证家人的性命?
是以,骠骑将军府的人被堵上了,从长史往下,凡骠骑将军府的属官,皆叫世族的人寻上,送礼的送礼,请吃饭的请吃饭。
中心思想都只有一个,要想救他们的家人,他们该如何是好?
礼收到了,更是不少。
骠骑将军府的属官,瞧着手里丰厚的大礼,无端的心虚,赶紧堆到萧宁的面前。
能让萧谌选为属官的人,自然是靠得住的,因而就算萧宁掌事,外头知道的人其实不多。
萧谌是不介意女儿聪明,但并不想让女儿成为众矢之的。
正好,萧宁从来不想要聪慧的名头,否则何至于回京的她,京城内无人知她聪慧之名。不就是萧谌和萧宁达成的一致共识,事儿做好就成,聪慧的名头,可有可无。
骠骑将军府的人得令,三缄其口,萧宁做的事半句不可透露,毕竟有一个孔鸿顶着,算是该知道的都知道萧宁的聪明,不该知道的一丁点消息也得不到。
如今骠骑将军府的事,萧谌不再在,自由萧宁做主,尤其拿下刺史和雍州世族皆是萧宁一番筹谋。
礼就算收到了,话到底应不应该传?还是得问问萧宁?
萧宁看到属官送到她面前堆积成山的礼物,面带笑容的道:“虽说平日我不曾亏待各位,但既然是世族给你们送的礼,你们都拿着,放心大胆的用。他们想听什么话你们只管告诉他,如实告知。”
着重咬住后面的四个字,落在一群人的耳朵里,心头直跳,他们好想问问萧宁又打的什么主意?
终究没一个人敢把话问出口,便只能乖乖的应下。保证按萧宁的要求办好此事。
萧宁得看看有没有谁能寻到她的跟前!
目的明确的萧宁只需要耐心等待。
好在没有让萧宁等多久。
萧宁在府里,想寻萧宁的人太难,但如果有心人必然会知道应该能过何人才能见到萧宁。
瑶娘就在这种情况下领着一个十五六岁的郎君进府,“小娘子,这位是崔家十二郎崔攸。”
听到介绍萧宁抬起头,看着前面那一位年轻的小郎君。
小郎君一身白色曲裾,明眸皓齿,眉清目秀,倒是个端正的郎君。
“略有耳闻,据说是崔氏同辈中的佼佼者。博览群书,最喜读史。”萧宁对面前的这位小郎君确实有所耳闻。
只不过这郎君和小娘子就算相互有所听闻,也从未有机会真正当面讨教。
这一回,萧宁看着送上门的人,也想了解他是不是和传说中的一般。
“十二郎请坐。”萧宁赞一声后十分有礼的请人坐下,让他不必拘谨。
崔攸沉稳的给萧宁见礼,“小娘子有礼。攸的来意,想必小娘子明了。”
端是直接,倒是深得萧宁之心,尤其是崔攸的态度并没有把萧宁当成孩子,而是平辈之交,更透着恭敬。
能屈能伸。这是萧宁对崔攸的第二个评价。
“愿闻其详。”萧宁并不着急,再次示意崔攸坐下,慢慢聊。
崔攸抬起头和萧宁对视一眼,这是他第一次看向萧宁。纵然早知萧宁的年纪,可看着萧宁沉稳的端坐在上,不见丝毫慌乱,成竹在胸,依然让崔攸震惊。
萧宁已经第二次相请,崔攸不敢再推辞,作一揖跽坐在萧宁的对面。
“家父犯上作乱,小娘子网开一面,手下留情,饶家父不死,攸铭感五内,再次拜谢小娘子。”崔攸再一次挺直腰杆,朝萧宁一拜。
把人带进来之后,安安静静地在萧宁身侧的瑶娘,看着这一幕,嘴角勾勒出一抹笑容。
“你来我这儿,竟然是为表感谢吗?”萧宁就是明知故问,倒要看看眼前的这一位打算如何应对。
崔攸抬起眼和萧宁对视,“小娘子大恩大德,攸不该谢之?”
问得实在是好,擅长将问题丢给萧宁,更是难得。
微微地笑着,萧宁轻声地道:“我若说不该呢?”
“攸亦谢之。”崔攸掷地有声地回答,没有一丁点犹豫。
神情真挚地望着萧宁,有一瞬间让萧宁觉得,啊,没准她真是对他的父亲有大恩呢,否则崔攸岂能这般真诚。
“如此,我便收下你的感谢。”萧宁脸皮厚。人家都谢她了,她再推辞地说着不行,不能,那怎么能呢?
就应该果断地收下,且看看崔攸又如何。
瑶娘莞尔,萧宁这番应对,明明将人的父亲握在手里,随时可能取人的性命,人家上门答谢,她也受之无愧色。凭此,瑶娘就得说:一个两个脸皮都比城墙厚啊!
崔攸闻之再次一拜,萧宁受之不言,半响才问:“崔小郎君这又是何意?”
“小娘子仁厚,攸此一拜,恳请小娘子再饶恕家父一回。”崔攸倒不含糊,如实告知他这一拜的用意所在。
萧宁听着有人终于把目的说白了,心情极好。
“崔郎君以为,凭你一拜我会答应你?令父所为,郎君也说了,我若是当场诛杀,谁也不敢指摘。”萧宁等着有人为了救父使出浑身解数,就是不知道眼前的这一位会不会让她有所收获。
“然也。但小娘子宅心仁厚,并无以杀震慑天下之心。故,攸此来,愿为小娘子献策,助小娘子夺下雍州。”崔攸这时候冒出来的话,宛如晴天霹雳。
当然,无论是萧宁或是瑶娘,都心知肚明,这不过是试探。
“此话从何说起?普天这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我父得先帝信任,得以镇守雍州,自当鞠躬尽瘁,以报皇恩。夺下雍州,你是在提醒家父叛国?”萧宁话问着,不善地眯起眼睛,仿佛眼前的崔攸只要再说一句不恭的话,她必将人拿下。
“主少国疑。兵祸连天,京城之乱不过是开始,绝不是结束。徐州之将,心无世族,未必有君。今天子落于他手,未必能幸免于难。
“不日,天下定要再起纷乱,彼时雍州岂能置身事外。以静重则动,何不先发制人?
“萧将军镇守雍州多年,爱民如子,雍州得以安宁,萧将军厥功至伟。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同为世族,攸明白这天下得兴在于民而非世族。若民不能安,天下必乱。
“攸虽未及弱冠之年,然攸愿择明主而效之。观小娘子作为,同为世族,若能捉住他人把柄,必不择手段诛之满门,小娘子手下留情,未必不是因时因势而为,但不能否认小娘子心存仁厚。
“结合萧将军多年行军,镇守雍州,可见是足以托付忠诚之人。”
崔攸如此的娓娓道来,再次一拜,“小娘子若不弃,攸愿意为小娘子马首是瞻。”
最后这一句最是关键,想追随萧谌的人未必见得就愿意追随萧宁,可是现在这个人明明白白地告诉萧宁,他既要追随萧谌,也愿意为萧宁驱使。
“崔郎君,我是女郎。”萧宁确实挺满意眼前的崔攸所言,不过有些话她是不吐不快呢。
世人对女人总是持有偏见的,在一个女人手下做事,不知要引起多少人非议。
“世间郎君,能做到小娘子这般,寥寥无几。”男人也好,女人也罢,人只要有本事,难道还怕无人追随左右?
站在崔攸的立场,萧宁能在萧谌不在雍州的情况下,诸多布局,实非常人也。
女人,女人怎么了,谁不是女人生的?
萧宁一直以为世族中的郎君,眼高于顶,面对有本事的女人都是不屑,真要是斗不过了,或许更会气愤说一句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让他们居于女人之下,听从一个女人的安排,这是想都不敢多想的事。
崔攸倒是难得,竟然浑然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