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五万也不少了啊。”夏大姑咂咂嘴,“那赵大鹏家可怎么还?他家那么穷了都。”
耸了耸肩,夏小姑道:“要不他家到处找他这二闺女吗?还不是想找回来让她去打工挣钱?”
“打什么工?别再打着打着跑了!”夏大姑啐了一口,“不过我听人家说,赵大鹏不是给他二闺女找个婆家吗?怎么还又让她去打工了?”
“早吹了。他家二丫头走了没两个星期,人家就说不要了。”夏小姑撇了撇嘴,“听说他这闺女这么拧巴,人家哪还敢要?现在他们准备找个老光棍,把三丫头给嫁了——也亏是现在,要是搁了从前,一个傻子谁要?”
“哎,你说这小丫头就是不懂事。”夏大姑嗑着瓜子儿,“人家那边是独生子,家里没弟兄,上面还有两个姐姐帮衬着。你说说,她嫁过去日子多舒坦!她倒好,非得去上什么学。婆家也不要了,家里一下子又欠了这么多钱,弟弟还关在局子里,这不是造孽吗?”
“这种小丫头啊,早知道就该一生下来就掐死。”夏小姑附和道,“这要是我闺女,早叫我给打断腿了。一天天的上学上学,小丫头上什么学啊?”
听着她们说话,夏凯蔫着头,也颇有些不自在。他其实一点都不想上学,也压根不想学习。可家里没钱交择校费送他上学和他能上但自己不想上是两回事。没想到一向疼他的姐姐居然会和赵迪那个天天揍弟弟的孬种一样丢下他不管。她怎么能这么狠心啊?
熬走了赵父一行人,夏亚南和赵迪合力把铺盖抬进了宿舍。收拾好东西又去洗手间冲了个澡,宿舍舍友便来齐了。
学校的宿舍是八人间,楼里没有浴室也没有热水,餐厅和宿舍离得老远。配套设施很一般,但看着桌子上的书,夏亚南十分雀跃。她住在下铺,又靠着南阳台,位置还算不错。赵迪是她的上铺,采光也还好,只可惜她那片屋顶滴滴答答的往下渗水。到底是旧宿舍,难免简陋些,顶楼也更容易出事。没想到夏亚南也遇上了和自己一样的情况,舒曜叹了口气,根据自己高中修补宿舍屋顶的经验,让她和赵迪往屋顶上粘个塑料袋接着,省得水滴到床上。
塑料袋补屋行动进行得还算顺利,效果也比较显著。赵迪旁边的女生也马上拿了个塑料袋开始补天。抱怨着漏雨的屋顶,八个小姑娘很快熟悉了起来。
说说笑笑度过了在学校的第一个夜晚,第二天八点,大家结伴去班里开了班会。
教室里的桌椅板凳和宿舍里的床一样破旧,但氛围却意外得好。班主任是个三十五六的男老师,姓姚,瞧着很有经验。简明扼要地给大家说了一下注意事项和作息,他便宣布了一个月之后要摸底考试的消息。在众人的哀叹中,他按高矮给大家排了座位。等安排到夏亚南时,他扶了扶镜框:“夏亚南是?你等一下。”
有些不安地站在一旁,夏亚南以为他是要单独和自己这个“走后门”进来的差生谈个话,结果谈话没等到,倒是等到了她的新同桌——赵迪。
满意地看着两个学生,姚老师摸了摸自己发光的头顶:“好,夏亚南,你和赵迪坐在一起。你俩好好学习。”
哭笑不得地和赵迪对视了一眼,夏亚南可以肯定是魏老师和他打过招呼了。不过这当然好事,旁的不说,万一哪天家里再过来闹事,她俩在一起也有个照应。
正想着这事,赵迪碰了碰她,小声道:“我想晚上借老师的手机给公安局打个电话,省得他们报警说我们丢了,带着警察来咱们学校里抓人。”
“能行吗?”看着忙里忙外的班主任,夏亚南有些犹豫,“老师看起来挺忙的。”
“和老师说一下我们的事,他应该会借的。”赵迪道,“也算是提前让老师心里有个数。不然咱们爸妈一个电话打过来,咱们老师说不定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呢!”
想了想是这个理儿,夏亚南应了下来:“那咱们晚上一块去找他。”
翻着新发的课本,两人窃窃私语,商量起晚上怎么和班主任说这件事来。
趁着晚自习下课的功夫,赵迪鼓起勇气,拉着夏亚南来了办公室,找到了姚老师。
听她们说是是给公安局打电话报平安,姚老师痛快地把手机给了她们,还不忘嘱咐道:“楼道里有人。你们找个没人的地方,和人家好好说。”
谢过了姚老师,两人去了操场,坐在跑道沿子上打通了110。
听声音,接电话的是一个年轻的男警察。两人轮流报了身份证号和姓名、家庭住址,赵迪便根据夏亚南给的稿子,开始代表两人发言:“警察叔叔,您好。我们现在都在县一中上学,两个人都很安全。这次给您打电话是想麻烦您转告我们的爸妈:天底下不是只有他们会报警。如果他们再纠缠不休的话,我们也会考虑向妇联寻求法律援助,分别起诉他们强迫未满十四岁的女孩打工和结婚。”
“当然,他们可能不在乎自己违不违法。不过如果这事传出去,他们是否要考虑一下我们会在家白吃白住到十八岁,以及他们的儿子还能不能找到对象的问题?如果他们想要使用暴力措施逼迫我们离家打工或结婚,我们也不是没办法。既然他们不愿意遵守法律,那我们也只能以暴制暴,采取非法形式维护我们的合法权益。根据现行法律,未满十四周岁的未成年人投毒杀人是不需要承担刑事责任的。农村的敌敌畏和老鼠药都很常见,只要我们愿意,总能找到机会,他们完全可以看看是防贼容易还是当贼容易。”
听她说完这一席话,不要说接线员,整个值班室的警察都惊呆了。好容易捋直了打结的舌头,从来没见过这种世面的年轻值班警察磕磕巴巴地问道:“头儿,咱们要怎么说?”
“好好批评教育,未成年人怎么能有这种违法的念头呢?得知法守法懂不?”那老警察严肃道,“不过他们的话你录下来了没?”
“录……录下来了。”那年轻的警察挠了挠头,“那咱们还转达不?”
“这还用说吗?当然得转达。”老警察拿着保温杯,敲了敲桌面,“这些小孩情绪都容易不稳定,她们说这话,这不是要发生恶□□件的前兆吗?咱们当然有义务提醒她们的爸妈。再说,她们让咱们转达这些消息,这是说明人民群众信任咱们,咱们得履行好职责,知道不?”
“欸,知道了。”得到了前辈的指示,年轻的小警察清了清嗓子,尽可能严肃地回答道:“小朋友,你们这种行为是不对的。我们不能知法犯法,而应该……”
听到他一本正经地念起上回劝离家出走的小姑娘回家的稿子,值班室里的其他警察啧啧称奇:“她俩的爹妈也是厉害,是咋教出这种娃的?这话听着一板一眼的,一看就是块当讼棍的料啊!”
“啥讼棍,那叫律师。”旁边的警察翻了个白眼,“小心哪个讼棍听见了举报你。”
“啧,这不都是一个意思吗?他们还一口一个条子呢。”那警察嗑着瓜子,“这俩小姑娘的爸妈是上回来报警的那对不?真是一家子都是神人啊!”
爸妈想把不到十四岁的闺女嫁人,那闺女离家出走不说,还提着刀要砍媒人,现在又放话要毒死全家。这家子也是没谁了。他工作了四五年,自认什么样的家庭纠纷都见过了,可这次是十足十被开了眼界。
“要不咋说恶人自有恶人磨?我看那俩爹娘就是活该。”那纠正他的警察幸灾乐祸,“那姓夏的逼闺女辍学打工,还有脸催着咱们给他们找人,找不着还在门口撒泼。这回好了,让自个闺女给治住了。”
“头儿,那咱咋整?”批评教育完那两个小姑娘,那年轻警察问道,“直接给她俩的爸妈打电话?”
“急个啥子?”呷了口枸杞茶压惊,那老警察道,“先给她班主任确认一下再说,万一这俩小孩不在学校呢?”
“欸。”那年轻的警察给县一中的保卫科打了电话,说明了情况,又问来了两人班主任的手机号。和姚老师确认了一声,便查了查两家留下的手机号,把赵迪的话转达给夏家和赵家了。
捧着保温杯,老警察慢悠悠地踱着步。理论上讲,他们是要跟着夏、赵两家去学校找,但看这情况也懒得掺和,告诉对方一声就得了。
穷人家的孩子就是得知道要上学。这俩孩子能考进一中,成绩肯定也不错,投胎进这种家庭是倒了八辈子血霉。至于夏父会不会再过来找他们,啧,他们手上的案子多着呢,哪有空天天盯着这种鸡毛事蒜皮的小事?再闹事就让他自己找,看看是他厉害还是他闺女的敌敌畏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