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55(1 / 1)

阳光非常刺眼。

余窈激烈的心跳刚刚平复,各种混乱琐碎的记忆都重叠在一起。

她想起来很多事情。

她离开家那天,被蜂窝煤绊倒过。

而萧悯离开家这天,她踹翻了那堆蜂窝煤。

她离开家那天,天空阴阴的,还飘一点雨丝。

而萧悯离开家这天,冬阳热烈,棉衣都有点穿不住。

她离开家那天,姐姐牢牢牵着她的手,死死捂着她的嘴。

萧悯离开家这天,她高声呼喝他的名字,趴在他宽厚的肩膀上,从人群之中看见骆北延。

“没事吧?有没有受伤?”骆北延看余窈喘得厉害,就拍着她后背问。

萧悯也冷冷地问:“这是谁?”

余窈:“姐姐的男朋友。”

骆北延:“她男朋友。”

骆北延心下恼极,就在余窈腰上掐了一把。

余窈尖着嗓子痛呼:“神经病!你掐我干什么!?”

“你们在说什么?”萧悯表情逐渐由冰冷变为茫然,“我是问,这个男的是谁!”

“姐姐的……”这次余窈没说完就被掐了,她声音变了调,“前男友。”

骆北延恨不得把她生吞了。

“她的现任男朋友。”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萧悯更加茫然了。

“什么东西?到底是前男友还是现男友?”

余窈不敢再抢答这个问题。

骆北延这才满意地指着余窈说:“是她的男朋友。”

“哦……”萧悯绷着脸不说话了。

车开了一会儿。

萧悯才不安地问:“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余窈说:“去沿海找苏水城,他给你安排入学。”

萧悯知道苏水城。

余窈偶尔跟他联系,会跟他讲他母亲的历任男朋友。

“不是闹掰了吗?”萧悯问。

“你什么时候联系上的苏水城?”骆北延恨恨地盯着她。

余窈是不久前联系的苏水城。

她跟苏水城咨询了一个问题——杀过人的人,心理上与正常人有区别吗?

苏水城答不上来。

他觉得这个问题很复杂。

首先,一个心理健全的人会为了什么事情而杀人?这件事本身决定了他心理会发生何种变化。

其次,一个本来心理就不健全的人杀人了,也很难讨论出之后会发生何种变化。

于是余窈换了个更简单的问法。

“你觉得你跟我姐姐相处的时候,感觉得到她是个杀人犯吗?”

有一说一,感觉不到。

苏水城这样回复之后,余窈丢下一颗重磅炸-弹。

她说:“因为姐姐没杀过人,她是替别人顶罪进去的。”

……

余窈又告诉苏水城:“不过被害者家里应该并不知道这点,他们觉得姐姐就是凶手。当初是你帮姐姐争取的法律援助和各种减刑,让她没受什么苦就出来了。现在有人撞了姐姐报仇,下一个估计就轮到你了。”

这番话把苏水城吓得不轻。

他整整三天没睡好觉。

三天后,他眼睛通红,主动打电话联系余窈求和。

“我们的账以后再算,现在先一起把这个复仇的找出来,怎么样?”

余窈当然是同意。

她指使苏水城做了不少事情,其中就包括利用人脉帮萧悯转学。

她觉得萧悯不能呆在B市。

这是一种朴素的风险意识。

就好像不能把所有鸡蛋都装在一个篮子里。

因为她和姐姐余帘儿都在B市,万一被找上了,萧悯也不至于被连累。

萧悯听了余窈的安排,连忙道:“等等,我不是跟你一起上学吗?”

“我都上大学了。”余窈翻了个白眼。

“你能考上大学!?”

骆北延刚笑了一声就被余窈一手肘怼在胸上,顿时咳嗽连连。

“咳咳……咳咳咳……”

“我学的美术呢。”余窈把这几年没跟萧悯分享的东西告诉他。

“那肯定的,你这模样又学不了体育。除了体育和美术,你还有别的路子能上大学?”

余窈一路都黑着脸。

骆北延面带微笑,恨不得拿本本子写下萧悯那些刻薄的话,以备不时之需。

他们很快跟萧悯分开。

苏水城在车站接他,余窈只是远远地打了个招呼,这个大男孩就渐行渐远了。

他还很硬气,不肯回头看余窈。

“他一回头就要哭鼻子了。”余窈嗤笑道。

骆北延微微斜了她一眼:“你想哭也可以哭出来。”

“我没有。”余窈挺直背说。

“没有就没有吧。”骆北延摸了摸她的头发,然后在她头顶轻吻。

这次去余窈的老家,总共也没呆上几个小时。

除了萧悯和他醉醺醺的父亲之外,骆北延只跟两个患艾滋病的男孩说过话。

但是这次旅程给他的感觉是全新的。

他陪余帘儿在出租屋里住大半年,也没有过这样强烈而直观的感觉到人间的苦痛。

因为他对自己的能力很有信心。

只要给他时间,即便是一无所有、重新起家,他也可以做得很好。

但是他看着那两个双腿腐烂的男孩子,

又看着萧悯这个大男孩,背着不停回头、眼神惊慌失措的余窈跑向车站。

他就真实地看见了那些想让人逃离的痛苦。

不管余帘儿是个怎样的人,他很感谢她带余窈逃跑,也很感谢她牵着余窈的手,带她长大了。

“按照约定,我陪你回了趟老家,你应该陪我回西河别府吧?”骆北延说道。

余窈咬了咬牙,还是遵守约定:“行。”

她很害怕去西河别府。

那地方有种天然高高在上的距离感,而且老太太洞悉一切的眼神也很可怕。

即便是有骆北延在身边,她还是觉得要承受很大的压力。

为了缓解余窈的不安,骆北延找了骆薇同去。

骆薇对骆北延的种种离谱行为已经麻木,再加上余窈到B市两年以来,除了考四级被打断腿之外,从来没有麻烦过她什么,她也不好意思拒绝。

去往西河别府的路上,所有人都有点尴尬,

“上次骨裂恢复得怎么样?”骆薇问余窈。

“挺不错的。”

“上上次肌腱炎呢?”骆薇又问。

余窈略一沉默:“也挺不错的。”

“那上上上次被泼硫酸……”

骆北延打断道:“你能不能不要老是问人家伤心事?”

骆薇沉默了。

她一沉默,车上就彻底没声了。

到西河别府,骆北延开车长驱直入,最后随便停在了湖边。

年夜饭一般是在湖心小筑吃。

这个二层“小筑”也有一般复式公寓的面积了。

和西河别府大部分建筑一样,它以木质仿古结构为主,但是一楼有个延伸出来的透明玻璃平台,可以透过清澈的湖水看见湖底的游鱼。

因为是在水上,所以厨房垃圾、油烟的处理比较麻烦,还特别装了个很高级的净化系统。

余窈第一次看见这个地方就觉得非常震惊。

“骆菁已经到了。”骆薇上桥时小声告诉骆北延,余窈竖起耳朵来听,“今天年夜饭是她从国外带厨师来做,蔬菜是下锅前三小时从昆明空运过来的。等会儿老太太说好吃,你也别说这是怎么怎么折腾出来的,不然她又要念叨,搞得大家都不高兴。”

骆北延点点头,没有多说。

余窈觉得有点奇怪,以前骆菁都是最后一个到,今天怎么最早来了?

骆北延叹了口气,低声告诉她:“骆菁身体不行,最近一直在国内南方某个疗养院里办公。”

“骆菁姐姐太累了。”余窈不敢多说,“她还这么年轻……”

骆薇忍不住摇头:“你比她还年轻几岁呢,毛病就这么多!别等到她那个年龄,也搞得每年在疗养院住几个月。”

骆北延头一次认同她的说法:“对,你赶快运动起来,不要挑食,早起早睡……”

“我起得还不够早!?”

“你睡太晚了。”

“我睡太晚是因为谁!?”

“……”

骆薇清了清嗓子:“到了哈。”

他们到的时间不早不晚。

骆菁裹着驼绒毯子,在雕花靠椅上烤火,一副病美人的模样,见谁都爱理不理的。

骆茜迟迟赶到,带着她的新男友。新男友是日本人,长相有点盐系男子的味道,是余窈get不到的那种帅。据说骆茜致力于集邮,已经把英法德意的男朋友都交过一遍了,最近正在东亚寻觅良伴。

欧阳霁也来得有点迟。他午饭在自己父母家吃的,晚上赶来B市陪骆薇这一大家子。他看起来风尘仆仆,有点疲惫,骆薇虽然嘴上不说,但眼神还是挺心疼的。

所有人到齐,只等老太太出场了。

“今年人怎么有点多?”骆菁扫了一眼桌上。

余窈低下头,骆北延摸着青花瓷杯不说话。

骆薇立马挽起欧阳霁道:“我结婚了,多个人不行?”

“我谈恋爱了,多个人不行?”骆茜有样学样。

骆菁冷冷看了她和她新任男朋友一眼,又迅速把视线投回席上。

“今年骆北延也回来了。”她语气平淡,“挺好。”

骆北延去年也回来了,就没见她这么阴阳怪气。

“稳住,不要生气。”余窈迅速给他发了条短信。

骆北延低头看了一眼,浑身都散发出低气压。

余窈敏锐地察觉到他和骆菁之间气氛不对。

骆北延经常给她讲骆家的事情。他提到骆菁,总是说“最受宠的幺妹”、“精英中的精英”、“工作狂”、“身体不好”之类的标签。

但是从来没说过跟她关系怎么样。

余窈知道骆北延跟骆薇关系最好,跟骆茜关系也不错。

这俩姐妹都来过家里做客。

唯独骆菁。

她从来没跟骆北延有过私底下的联系。

看饭桌上的氛围,他们俩确实关系不好。

余窈暗想——这也太神奇了,世界上居然会有跟骆北延相处不好的人。他性格包容,又会照顾人,应该不存在讨厌他的女生吧?

骆北延把筷子轻搁在瓷托上,直说道:“我回来已经挺久了,你是没睁眼看不见还是怎么样?”

餐桌上气氛更冷了。

骆菁淡淡地说:“平时工作忙,回得晚,没注意。”

骆薇不动声色地截住了话头:“奶奶怎么还没来?”

旁边的女侍回答说:“今天老太太穿的旗袍坏了粒扣子,她又非要那一件,正找了裁缝给她缝着呢,没缝好是不会出来的。”

没办法,所有人只能继续等着。

余窈低着头给骆北延发短信:“别吵架,千万别吵架。稳住等老太太来,我们吃完就圆满收工回家。”

“好。”骆北延简短地回道。

骆菁突然又说:“余姐姐今天到了吗?妹妹有心情来这儿吃年夜饭,说明姐姐情况还不错吧?”

骆北延“啪嗒”一声放下杯子。

“你还有完没完?”他问道。

余窈赶紧踩他一脚,然后抢着说:“姐姐还在昏迷,但是医生说情况稳定,上周刚检查过,几项指标都……”

骆菁表情淡淡的,像没听见她说话一样。

余窈声音越来越小,最后自然而然地没有话说了。

欧阳霁用熟练的日语跟骆茜的男朋友聊起钓鱼,两个人口头切磋,交换心得,勉强填补了这段空白的时间。

但在余窈看来,周围仍是寂静尴尬的。

唯一的好处是,骆菁一个人火力太强,导致其他人都不是很想输出。所以只要忽略掉骆菁,余窈今晚就算过得愉快。

千等万等,老太太终于缝好扣子出现了。

她穿一身大红色的旗袍,外面披着厚厚的皮草,看起来威严十足。余窈总是忍不住注意到她颈上挂的金貔貅,那玩意儿可能是戴久了,有股子看穿一切的灵性。

“今年年夜饭比往年热闹啊。”老太太慈眉善目的,伸手招了招,“下次你们就别等我了,先开始吃!”

大家都开始动筷子。

老太太到场后,桌上氛围才跟平时差不多。

骆菁存在感很低,吃完就被人扶上轮椅离开了。

老太太一个劲问骆薇“计划什么时候生孩子”,骆薇看起来不堪其扰,只想赶快带着欧阳霁回家。但是欧阳霁在这个问题说有很多话可讲,他好像连孩子读什么幼儿园都选好了,把骆薇听得一愣一愣的。

“你学着点。”骆茜也跟她男朋友打情骂俏。

骆北延和余窈就坐在他们对面。

他们这边很安静,都是发短信交流。

“为什么西河别府这么大?”

“因为建了这么大。”骆北延打字速度勉强跟得上余窈。

“我知道,但是为什么能建这么大呢?”

“哦,你问这个啊。那你对城市宅基地有一定了解吧,我们当时是这样操作的,先……然后……再……”

“道理我懂了,但是西河别府为什么这么大呢?”

“你没懂吗?就是说,宅基地限定了房子只能建这么大,但是我们有一部分是度假村,属于商业经营……”

“我知道宅基地只有这么大,也知道外围有个度假村,但是为什么西河别府这么大呢?”

“……”

骆北延对骆菁怒气全消。

然后乘以二倍的大小转移给了余窈。

“把手给我。”他发短信道。

余窈朝他伸出手,他“啪”地在她掌心打了一下。

打完之后,圆桌上瞬间安静下去。

所有人的视线都投向了他们俩。

老太太清了清嗓子,擦擦手说道:“好了好了,吃完就去睡,我也不守夜了。”

余窈松了口气。

——总算是结束了。

但是她这口气没下去多久,老太太又说:“疗养院还是太远了。骆菁,你带治疗师住去北延家里吧。”

骆北延脸色瞬间黑了。

余窈对老太太肃然起敬。

她不费一兵一卒,就对骆北延造成了这么大的杀伤,实属强悍。

骆菁也硬着头皮答应了。

余窈怕她虐狗,或者是没恢复好就怪狗,于是提前将蛋黄酥寄养在宠物医院。

回去的路上,骆北延长吁短叹。

“你跟骆菁到底有什么恩怨,说出来我也好有个底。”余窈跟骆北延说道,“万一她在饮水机里投毒,祸及我和蛋黄酥两个无辜的人怎么办?”

“无辜的‘人’!?”

其实骆北延跟骆菁没有恩怨。

“只是骆菁单方面嫉妒我而已。”骆北延道,“从小到大,我什么事情都比她强半截。她全国奥数二等奖,我一等奖;她上高中时每次都是年纪第二,可我以前都是年纪第一。后来我因为余帘儿那件事,放弃了继承权,老太太只能改让骆菁接手集团本部,但我又突然回来了,她竹篮打水一场空……”

难怪骆菁会嫌弃骆北延。

有他在,她总是被稳压一头。

“她要来住多久?”余窈担忧地问道。

“这个要根据她的病情来定。”

余窈只知道骆菁是有点腰椎问题。

“万一治不好,她不就要这里住一辈子?”她问道。

骆北延也被这个可能性吓着了,他连忙联系医院和疗养院,把骆菁的病情了解清楚。她属于积劳成疾,只要放松心情,减少工作负担,就能慢慢恢复。

“我懂了。”余窈进入戒备状态,“我一定早日让她搬出去。”

“就交给你了,一等兵。”

“……??”

骆菁搬进来那天,余窈亲手帮她搬行李。

客房就安排在一楼,这样她不用走上走下。洗衣机也多摆了一个,免得她嫌其他两个是别人用过的。所有跟狗有关的东西,余窈全部收起来了,避免她觉得有虱子跳蚤之类的又嫌脏。

骆北延冷淡道:“画室不能进,其他地方随意。”

“画室也可以用!”余窈连忙说,“画室里没什么东西,就是几盏灯和几个素描石膏像。”

骆菁昂着头绕了一圈,在他们房门口定住。

“这幅画不错。”

“这是摸抹布的玛利亚。”骆北延还挺自豪的,“我从国外收藏家这里收购回来的。”

余窈面无表情:“……这是《抹大拉的玛丽亚》。”

骆菁鄙夷地看了一眼骆北延。

然后推开卧室门。

“你到底帮谁!”骆北延在后面怒踩余窈一脚。

余窈痛呼:“帮你!我帮你!我刚才实在没憋住,下次绝对不会了!”

骆菁在他们房里转了圈,被特大号的更衣间震撼了一下,其他都表情平平。

“你东西很多啊。”她冷淡地看着余窈。

余窈连忙摆手:“不是不是,贵重物品都是骆北延买的,都是他的……”

“是我买给余窈的,怎么了?”骆北延指着梳妆台说,“这上面全是她的。”

余窈不想他继续火上浇油,忙解释道:“没有!这个口红他吃了一半,这个手霜他吃了一半,这个精华他舔了一半,这个腮红,这个高光,这个遮瑕……这全是骆北延吃的,他就是个化妆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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