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课铃响了。
阳光穿过树叶斜照在木桌上。
老师洋洋洒洒写了整整一黑板公式。
余窈睡醒,一开手机,立即跳出几十条短信。
暴怒的话语几乎要撕裂屏幕。
“我告诉你,你别想分手。”
“你他妈的不就是辆公交车?给我甩个吊毛脸色!”
“你有多少把柄在我手里你自己清楚,别等我爆出来,操。”
“回短信!”
“快回短信!”
“不回就把那些照片发给你家里!”
“你。”
“妈。”
“死。”
“了。”
余窈看了眼号码,陌生的。
不过发短信的人,肯定是她前男友陆冉。
他们分手分得挺难看的。
陆冉从她手机里,翻到了从来没见过的私房照——照片上,她身上衣衫薄透,背面只看得见红绳子,和腿上盖的一件高定男式西装。
余窈说是自拍。
陆冉哪能信啊?当场翻脸让她滚。
余窈滚了。
陆冉回家想了一夜,越想越气,准备找余窈对峙,结果发现她已经把自己的联系方式删干净了。
陆冉在B校也算小有名气的男神,哪里受过这种绿气。
他登时火冒三丈,新办一张手机卡,给余窈一顿电话短信轰炸,结果余窈根本不鸟他。
余窈也不是故意不理他。
她上课睡着了。
一下课,她这不就醒过来回短信了吗?
陆冉是摄影系的。
余窈是美术生。
他们最初认识,就是拍私房照。
陆冉在校园论坛找兼职,余窈主动联系他约拍。
余窈拍的都是紧缚主题的照片,说是画画时用作人体参考。陆冉一开始表现得很专业,后来也不知是受这个主题影响,还是怎么的,也喜欢上了她受缚的样子。
他跟余窈求交往,余窈没拒绝。
现在想想,她就是不想出摄影费,于是索性同意了他的追求。
陆冉越想越气,又轰炸了余窈几条短信。
“我已经拿到你们班的家长通讯录了。”
“你在外面这么不知廉耻,你家里人知道吗?”
“我告诉你,你再不回,我现在就发你照片给你家里!”
不到一分钟,余窈回了。
“别发了。”
陆冉心中一阵得意,瞧瞧,这不就妥协了吗?
“我自己已经发了。”余窈又发了一条彩信过来。
后面带一张传照片的截图。
陆冉的表情僵住。
他手机滴滴震个不停。
余窈一条接一条发给他——
“你想去学校论坛曝光也行。”
“我自己也存着呢,你要发哪儿你告诉我一声,我先帮你发了。艺术照没啥好藏着掖着的。”
“你的照片和消息记录我也都留着,都印出来。以后你交了新女朋友,我去她宿舍门口拉个横幅。你结婚了,我去教堂拉个横幅。你毕业了,我在你毕业典礼上拉个横幅。你生小孩了,我去产房拉个横幅。你要是搬家,我去你单位门口拉个横幅。你退休了,我还要去你的养老院拉个横幅……”
“砰!”陆冉一气之下把手机摔碎在地上,腿都要站不稳了。
余窈打字太多了,手疼。
她发完短信,接到一个电话。
联系人,姐夫骆北延。
配的照片是二十七八岁的青年男子从集团总部大楼的玻璃墙下走过。他一身西装革履,戴金丝眼镜,手随意扶了扶镜框,似乎有些不习惯。他五官极俊,剑眉狭目,深沉温润,像陡峭山崖上的青松,危险中渗透着平静从容。
“喂?”余窈慢吞吞地接起来。
那头传来有点沙哑的男声,稳重且有距离感,字字句句都透出深思熟虑。
“你这周什么时候回家?”
他也不叫她名字。
威势十足。
余窈声音小了几分:“这周不回……”
“你周五回来吧,我到学校接你。”骆北延说完想挂电话,但还是莫名犹豫了,“你没遇上什么麻烦吧?”
余窈很镇定:“没有。刚才的照片是发给男朋友的,手滑点错了。不好意思啊,姐夫。”
骆北延简短地“嗯”了一声,仓促挂断。
她这声“姐夫”叫得……
骆北延又揉了揉眉心,鼠标快速划过屏幕,把余窈刚才发来的东西全删了。
刚才,他在办公室里看收购案。
余窈突然给他传了一堆文件,他还以为是出大事了。
结果点开一看,全是各种私房照。
骆北延飞速滑过,没有细看,就感觉照片光线不太好,除了一股奇诡沉暗的冲击力,也没什么别的问题。但是多看几张,张张都是类似的特点——困顿,伤痕,不安定的光,就开始让人目眩,心理上非常不适。
骆北延第一想法是——这办公楼的防火墙该换了,怎么还中木马自动收了这么多图。
他删了几张,立马发现不对。
照片上都是余窈。
余窈是他前未婚妻的妹妹。
自从搬来他家后,就没怎么跟他说过话——他们之前也不怎么说话。他一直觉得这姑娘怪怪的,但也说不上哪里怪,可能是因为话少,眼睛里藏的东西又多。
骆北延和余窈的姐姐余帘儿一见钟情。
认识三个月,光速订婚。
骆家家大业大,是南方实业中首屈一指的巨头。骆北延作为独子,家里当然希望他能找个门当户对的——不说强强联手,至少不能拖骆家后腿。
这余帘儿没个爹妈,自己工作不稳定,还拖着上高中的妹妹,怎么看都不是合适人选。
骆家不同意。
为此,骆北延跟长辈大吵一架。
他直接跟家里断了来往,在一家律师事务所工作,准备和余帘儿结婚。他那段时间过得很艰苦,家里到处给他使绊子,想逼他回来,余帘儿又没工作,两人还得给余窈攒学费。
余窈读的私立学校,一年五万多,住校。
骆北延几乎没见过她几次,余帘儿也很少提起她。
但她存在感总是很强。
因为她的学费、生活费开销巨大。
骆北延后来回想起来,她也许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那时候,因为没钱,他和余帘儿也渐渐有了争吵。这些争吵,最后都以他让步作为收场,日子还是能勉强过下去。
但是到了九月,要给余窈交学费了。
那时候,骆北延是准备买戒指求婚的。
他跟余帘儿商量,能不能让余窈转去公立学校。余帘儿不同意,她说余窈上的私立学校有全市最好的美术班,必须在那里读。
可那学校一年光学费就五万多,更别提住宿费、水电费、生活费和买美术用品的钱。
哦,对了。
余窈每周末还要去画室,一小时二百多。
骆北延觉得挺不能理解的,就随便说了两句,结果余帘儿当场爆发,摔门走人。
她出门之后发生了车祸,昏迷不醒。
医疗费高得难以承受。
到这个时候,骆北延才不得不向家里妥协。
家里提出的条件很简单——余帘儿会获得最好的治疗,但骆北延必须回来继承家业,并且找个合适的女人订婚。
骆北延只能同意。
他也争取了一件事情,那就是把余窈带回家里照顾。
余帘儿出车祸,是因为那次争吵。而他们发生争吵,又是因为骆北延想把余窈转去公立学校。
所以骆北延心里总怀着些愧意。
既然余帘儿心里最重要的是妹妹,那骆北延说什么也会好好照顾她的。
“唉……”骆北延结束了回忆,把那堆乱七八糟的照片删完,又深深叹息。
把余窈带到骆家照顾,物质上当然有保障了。但精神健康问题……骆北延从来没关注过。
余窈这姑娘太古怪了。
眼神古怪,说话古怪,连穿衣打扮都古怪得仿佛跟他有代沟。
骆北延平时尽量不跟她交流。
但她突然发来一堆尺度惊人、风格阴暗扭曲的照片,骆北延觉得还是必须得找她谈谈。
可是这怎么谈?
他一个大男人,直接问,人家女孩子肯定不愿意说。连问都不问,就开始教育,那估计也不行。家里女人都跟余窈不亲,别说问,多的两句话也不会说。
骆北延想直接请心理医生。
但是他又琢磨一下,人家给发几张照片,他就请心理医生了,是不是有点大题小做?
这个问题困扰了他一整周。
秘书时时胆战心惊,总觉得是他做错了什么,导致骆总动不动就皱眉。
到周五傍晚,骆北延提前下班了。
“骆总,身体不舒服啊?”秘书腆着脸上去问。
“去接个人。”骆北延拿起西装外套披上。
他身形笔挺,眉眼之间透出锋芒,整个人有种拔然如松柏的气势,丝毫不负“豪门新贵”的名声,反而更添几分不一样的劲头。
“哪用得着您亲自接啊!”秘书忙说,“我派司机去吧?到哪儿,接谁?”
“不用,我自己去。”
“行,您开哪辆车,走什么路线,我马上去给您开道!”
骆北延盯着他看了会儿:“我说了自己去。”
秘书终于不敢接话了。
他寻思着,骆北延可能是要去探望“睡美人”了。
骆总未婚妻的事情,他还是知道的。因为骆总来之前,骆家老太太特地叮嘱过,说那女人昏迷了,但还是要提防着点。
“那您慢走……”秘书连忙说道,转头就给老太太打了个电话。
余窈放学的时候,擦了整整两小时宿舍窗户。
有人在她们那面宿舍楼的窗户上漆了个巨大的“女表”字。
不用问也知道是谁。
她到校门口都快天黑了。
当她看见停在不远处的墨绿色越野车时,才猛然想起,骆北延说过会来接她。
不少经过的人回头看这辆车。
余窈不懂车,不过她觉得骆北延选的牌照挺吉利的,有三个八。
“上来。”骆北延给她打开副驾驶座的门。
余窈上了后座。
骆北延手一顿,又把门关上,没有立即发动,而是轻敲着方向盘问:“那些照片到底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