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昭噗嗤一声笑出来。
景黎不悦地皱眉:“你笑什么?”
“没什么。”
秦昭偏头轻咳一声,瞬间收敛了笑意:“先进屋再说吧。”
二人进了院子,秦昭将东西随手放在桌上,进屋换衣服。
还在等他解释的景黎:“……”
这人搞什么!
景黎望着桌上那竹篮,想看又不敢看。按理说那东西是姑娘送给秦昭的,他不应该随便打开,但要是不看……
他忍不下这口气。
景黎一直都知道,村里不少人暗暗对秦昭有意思。秦昭长得这么好看,病情又有了好转,如今更是在镇上有了点声望,有人在他身上打主意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他还没忘记先前阿秀的事情。
但那件事只有他家和李家人知道,村里大部分人是不知晓的,所以……秦昭其实没有公开表示过自己不需要娶妻。
至于夫郎,无论是山村还是城镇,夫郎的地位都远远低于正妻,没有人会把他们放在眼里。
秦昭自然不会这么觉得,但难保别人不这么想。
景黎大致能感觉到自己的烦闷从何而来。
他不是这个时代里忍气吞声的双儿,他是个正常男人,他也有嫉妒心,有占有欲。他想让所有人知道秦昭是他的,不希望有人偷偷打他爱人的主意。
无论男女。
景黎在心里这么想着,朝那竹篮伸出手,悄悄掀开一个角。
凭什么不能看,他和秦昭已经是一家人了,秦昭的东西当然也是他的东西。
忽然,身后传来脚步声,景黎闪电般收回手,瞬间站直了:“我没偷看!”
秦昭:“……”
这小傻子。
秦昭走到他面前,低头想去亲他,却被景黎躲开。
“小醋鱼,还生气呢?”
景黎别过视线:“没生气。”
“不逗你了。”秦昭随手将盖着竹篮的粗布掀开,“想看就看,没什么不能看的。”
景黎这才看清了里面的东西。
“这是……”
秦昭:“束脩。”
束脩,也就是拜师礼。这个时代的拜师礼多是钱财,但在对于某些穷苦人家,将农家作物和肉干作为赠礼不算少见。
景黎忽然明白了方才那女子欲言又止的含义,低声问:“那姑娘……是想入学吗?”
秦昭点头:“是啊。”
“可为什么要来找你呀,报名不是由村长负责么?”
村长几天前就张贴出了告示,表明书院即将落成,想要拜师入学的可以去他那里报名。
这些时日,都是村长负责书院的招新收徒,秦昭从未过问。
秦昭悠悠道:“我猜,她多半在村长那儿碰了壁。”
古代女子不允许入学,这是约定俗成的规矩,村长会拒绝并不奇怪。
个中原因,无非是朝廷规定女子不能参加科举,不能入朝为官。哪怕当真读书识字,作用也不大,倒不如学学针织女红,早些嫁人。
还有个原因则是男女有别,让未出阁的女子与其他男子在同一屋檐下读书,对女孩子名誉有损。
因此,这个时代能读书识字的女子多是富贵人家,家中有财力聘请先生去家中单独教导。
景黎低头看向那竹篮里的东西,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这些东西那女孩子不知道要凑多久,可她这么辛苦凑齐了束脩,却在报名时吃了闭门羹。
她心里一定很不好受。
秦昭将那粗布盖回去,叹道:“她方才不敢与我直说,而是将东西直接交给我,多半是担心我也拒绝她。”
景黎问:“那……你会把东西给她退回去吗?”
秦昭却道:“此事看你。”
“啊?”
“我不希望我家小鱼因为这点事与我赌气。”秦昭捏了捏景黎的耳垂,拉着他在桌边坐下,“如果你介意,我便把东西退回去。”
“我、我当然不介意这些。”景黎耳根发烫,小声道,“我刚刚那是误会了。如果那姑娘只是想读书,我当然不会介意。”
“当真?”秦昭偏头看他,故意道,“如果我收下她,以后便会日日与她相见,教她读书。小鱼,这些你都想清楚了?”
“嗯。”景黎点头。
他介意的只是有人打他家秦昭的主意,又不是事事都斤斤计较。
他才不是秦昭那种醋坛子。
景黎又想了想,问:“所以你不介意收女子入学?”
“我从不认为女子不能读书识字。”秦昭淡声道。
景黎惊讶地眨眨眼,可秦昭没有再多做解释,又道:“明日先去找村长商议,这件事不是我一人说了就能够决定。快去换衣服,你全身都是土。”
“知道啦。”景黎应了一声,转身就想往屋里走,忽然想到了什么,回头看他,“所以你刚才就是故意的吧?”
秦昭:“嗯?”
景黎眯起眼睛:“你明明都知道这女孩子是来拜师的,为什么不直说?你故意害我生气?”
秦昭:“……”
他当然没有这样想,他只是觉得小鱼气鼓鼓地样子尤为可爱,想多逗逗他。
结果他家小鱼一发现那女孩是来拜师的,立即就消气了,秦昭为此还颇有些遗憾。
秦昭:“你误会了,我就是——”
“今晚我睡外面。”景黎冷冷抛下这句话,当着秦昭的面开始解衣带。
衣物落地的同时,一道红光闪过,小锦鲤蹦跶着跳出屋子,尾巴一甩,消失在水池里。
秦昭:“…………”
翌日,秦昭带着景黎亲自去了趟村长家里。
村长正在书房整理入学名录,见他们进来,笑道:“你今日要是不来,我也要去找你。”
他把手里的单子递给秦昭,道:“这是第一批入学的名录,我已经整理好了,共有十一位学生,你看看吧。”
报名单上写清了学生的姓名,年岁,住址,以及是否缴纳束脩。
村长道:“咱们村许多农户条件不好,我与乡亲们商议按月交束脩,至于到你手的月俸还是先前那样,同样按月给你。”
村里的书院收费比镇上便宜,每个学生每月缴纳一百五十文,可以换做等价的物品。秦昭与村长轮流授课,束脩平分。
如今有十一位学生,每月分到秦昭手里的就是八百多文。
这不是个小数字。
秦昭仔仔细细看完了那张报名表,点点头:“好。”
村长又问:“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秦昭将手里的竹篮放在桌上,将昨天那位姑娘来寻他的事说了出来。
“是林家那位清儿姑娘吧,她昨天来找过我。”村长眉头微皱,“你是想替她说情?”
秦昭道:“是。”
村长沉默片刻,道:“秦昭,你是读书人,不应该不明白我拒绝她的缘由,女子本就不该——”
“我不认为女子不能读书。”秦昭打断道,“识字的根本不是应付科举考试,也不只为了入朝为官。识字能带来许多益处与便利,这一点村长您应该明白,否则也不会如此坚持想在村中开设书院。”
“……只是在下认为,这种便利不该只有男子享有。”
这话一出,不只是村长,就连景黎都愣住了。
他没想到,秦昭竟然会这么想。
景黎在现代社会生活过,自然对于这个时代的性别地位划分有所不满。男女有别不是将女子排斥在外的理由,山村中尚有男耕女织的分工,为何就要规定朝堂中就不能有女子存在?
但秦昭分明生活在这个时代,却还能有这样的想法,这是不多见的。
村长脸色有点难看,又道:“哪怕你说得有理,但清儿姑娘尚未出阁,如何能去书院读书?”
“所以我才来寻村长,想知道都招收到了哪些学生。”秦昭将手中的报名单放在桌上,平静道,“书院如今招收的学生小的不过六岁,最大也不超过十岁。让那位清儿姑娘与他们一起读书,总不会影响声誉。”
村子里没有女子不得出门的规矩,村中的男孩女孩在这个年纪还时常一起玩乐,没有性别界限之分。
昨日秦昭没有直接对景黎说明自己的决定,也是想先确认其余学生的年纪。
若是有年龄较长的男子在,的确不适合就这么将那位姑娘收入书院。
并非他们不愿,而是那样对姑娘家名誉损害极大。
“这……”村长被他说得哑口无言。
半晌,他才悠悠叹了口气:“也罢,谁让你是我聘来的书院先生,你想收便收吧。”
景黎刚面露喜色,却听村长又道:“不过据我所知,那位清儿姑娘的爹不愿意让她入学。昨日他听说清儿姑娘来我这里之后,曾来找过我,说绝对不会出一分钱给她读书,要是那丫头还执意这样,就索性把她嫁去别村。”
“……你想收她,只说服了我远远不够,还得让她再过了她爹那关。”
从村长家出来,景黎失落地低着头,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秦昭揉了揉景黎的脑袋:“小鱼,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我们能做的只有这些,剩下的不该我们插手。”
“但是……”景黎欲言又止。
的确,每人有每人的活法。他们现在生活在这里,被村民所接纳,但也不代表着他们可以随意插手别人的生活。
他们放宽了入学要求,算是仁至义尽,接下来就看那位姑娘能否说服家人,顺利入学。
“我知道啦……”景黎道,“你愿意说服村长放宽性别界限我已经很开心了,我替那位姑娘谢谢你。”
“只是替那位姑娘?”秦昭眉梢一挑,“你不也该谢谢我吗?”
景黎眨眨眼:“什么?”
秦昭道:“某个小家伙不是还想当我的学生?若女子都不能入学,你这个‘双儿’不是也同样不能?”
景黎恍然大悟。
的确,双儿在这个时代地位甚至还不如女子,要是女子都被拒之门外,双儿恐怕更加不行了。
秦昭低头凑过去,含笑道:“说起来,某人的束脩费还不打算交么,再过两日就要行拜师礼了。”
“我……我没钱啦……”
他的钱全在布置洞房的时候花光了,现在身上半个铜板都没有。
秦昭低下头,凑到景黎耳畔轻声道:“村长说了,可以用等价物品交换。”
景黎耳根微烫,偏过头:“……什么等价物品,我没有唔——”
秦昭忽然在他耳垂上轻轻咬了一下。
现在还在外面!
景黎正想发作,秦昭却已经站直了身体,拉着他往前走。
景黎问:“你去哪里?”
“那位清儿姑娘是林家人,多半与林二叔相识,可以向林二叔打听她的住处。”秦昭道。
景黎一怔:“你要帮她吗?”
“是我家小鱼想帮她。”秦昭回眸看他,低声道,“酬劳与束脩费都先欠着,晚上一道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