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力望着秦昭,一时没有回答。
以他的性子,本是不愿意掺和这件事的。
他和李鸿宇是堂兄弟,但两家在上一辈就已经分家,那就是两家人的事。昨天是正巧遇见,若非如此,他也不会跟去村长那儿。
他不想插手,却阻挡不了别人找上门来。
李鸿宇那小子极其固执,不管家里人怎么劝,怎么打,死活不肯来向秦昭低个头。那一家人没办法,只能来求李大力出面。
他们的想法很简单,秦昭家还租着李大力的地,肯定得给他个面子。
李大力在村里一直是个老好人脾气,虽然觉得此事不妥,但也不知该怎么拒绝。
何况要是秦昭当真“不小心”将这件事走漏出去,阿秀的名声不保,以后还怎么在村里立足?
想到这些,哪怕他心里不愿当这个说客,也不得不答应下来。
他没想到的是,秦昭的态度竟然这样坚决。
而且秦昭的话说得有理,李鸿宇那小子就是因为次次惹了乱子都有人帮着善后,这才越来越猖狂。
今日是试图毁掉人家几株秧苗,过几日呢,会不会演变成偷鸡摸狗,乃至更恶劣的行为?
是该好好教训教训。
至于阿秀的名声,和秦昭说了这几句话之后,他忽然不再担心。
秦昭就连帮他除草这点便宜都不愿意占,这为人难道还信不过么?
想清楚这些,李大力心中不仅不觉得生气,反而对秦昭多了几分敬佩。
“成,我这就回去转达你的意思。”李大力也没与他客气,把那几个铜板揣上,道,“好好教训那混小子,千万别手软。”
秦昭笑着点点头,把李大力送出院子。
再回来的时候,却见景黎坐在原先他的位置上,支着下巴偏头看他。
秦昭问:“怎么了,觉得我这样做不对?”
“不是呀。”景黎眨眨眼。
秦昭这么做自然是对的。
虽然他们不大想追究李家的过错,但好歹是李鸿宇有错在先,怎么也该亲自登门道个歉。他倒好,请个说客过来就想把事情摆平,还打感情牌,哪有这么好的事?
其实方才秦昭和李大力说话的时候,景黎还有一点担心。
秦昭素来不愿与村里人起冲突,李大力又对他家帮助极大,他还以为秦昭会像过去那样,同意息事宁人。
没想到这人这次这么果决。
景黎想了想,问:“你是因为气不过他们利用大力哥吗?”
秦昭摇头:“不是。”
“那为什么——”
秦昭拉过景黎受伤的那只手。
他手掌上还包着纱布,纱布边缘不太服帖,略微翘起。秦昭抚平了那小块区域,淡声道:“他害你摔倒,必须道歉。”
景黎一怔。
这点小伤早就不疼了,睡了一觉之后,他甚至都忘记自己手上还有伤。
可秦昭还替他记着。
景黎低下头,心底有点隐秘的开心:“你真小气。”
秦昭但笑不语。
他在景黎脑袋上揉了一把,道:“你坐下歇会儿,我去熬药了。”
“你等等,我话还没说完呢。”景黎拉住他,清了清嗓子,煞有其事道,“我刚才是想说,你拿钱居然没向我报备。”
秦昭:“……”
这个当家主夫做得很是入戏。
秦昭没与他计较,爽快承认错误:“是我错了。”
景黎不依不饶:“光口头上认错可不行,要受罚。”
谁让秦昭今天总在外人面前占他便宜,小锦鲤睚眦必报,决心要把便宜占回来。
“好,我认罚。”秦昭的态度依旧十分配合,耐着性子问,“你想罚我什么?”
景黎沉默下来。
还没想好呢。
惩罚必须得是他想让这人做,可这人不愿做的事。可景黎想了半天,竟然惊讶地发现,好像没有什么事是符合这个要求的。
无论他说什么,秦昭总会答应他。
景黎思索了片刻,理直气壮道:“还没想好,先欠着吧。”
秦昭:“……”
这小家伙。
秦昭笑着摇摇头,转身出了主屋。
村中本是每日两顿饭,但架不住景黎时时喊饿,偏要让秦昭改成一日三餐。
他们二人上午赶着去镇上,没怎么吃东西,现下快到正午,秦昭把药放进药罐文火熬煮,又烧水简单煮了两碗面。
每碗面里卧了个鸡蛋,烫上几片菜叶子,调味过后再舀上一勺先前做肉剩下的猪油。刚一起锅,景黎寻着味就过来了。
“好香啊……”
景黎看着秦昭手里的碗两眼都泛光,正想接过,秦昭却侧身躲开:“你怎么弄得全身都是泥,先去洗手。”
“我刚才在种花嘛。”景黎嘟囔一句,乖乖去洗手。
为了种花,他特意换了件暗红的短打。衣服袖口草草挽起一道,从衣摆到袖口,从手指到手掌的纱布,全都沾上了不少泥土。
景黎索性把纱布一拆,直接将手放在水里冲洗。
伤口不能沾水只针对普通人,景黎本体是鱼,如果水质不差,在水里甚至能愈合得更快。
他很快把双手冲洗干净,秦昭已经端着面去了主屋。
主屋大门敞开,正好能看见院子里的景象。主屋门前那小片土地显然有翻动过的痕迹,是景黎刚挖出来的。
那些土坑排列井然有序,挖得较深,土坑之间的距离也大致相同。
秦昭仔细观察了片刻,问:“你还会种花?”
“当然会了,我种花很厉害的,以前我们——”景黎话音一滞。
他想说,以前福利院的花草都是他来打理的。
景黎其实没有特意学过这些,但他在照顾花草方面似乎颇有天赋,无论是不知种类的花种,还是已经奄奄一息的花株,只要到了他的手里,随便找块地种进去都能活,而且还都开得极好。
但他不能把这些告诉秦昭。
景黎有点懊恼自己又说错话,专心埋头吃面,没敢继续说下去。
秦昭淡淡扫了他一眼,敛去眼底一点笑意。
小家伙又差点说漏嘴了,真是一点秘密也藏不住。
秦昭几乎已经确定,小鱼在来到他家之前,一定曾作为人生活过一段时间。
不过那段时间他在做什么,为什么不肯说出来,又为什么会流落到这里,这些都还是秘密。
秦昭并不着急。
以景黎这什么都瞒不住的迷糊性子,过不了几天,他就该把所有事和盘托出了。
吃过午饭,二人小憩了片刻,便继续去院子里种花。
景黎很快惊奇地发现,秦昭竟然不会种花。
“……不对,还要再挖深一点。等等,你那边间距留得太小了,花根会长不好的。”
难得找到一样自己会而秦昭不会的东西,景黎索性也不忙活了,放下小锄头专心指挥秦昭挖土。
可他这点优越感没保存太久。
秦昭的学习能力强得惊人,不仅越来越熟练,到最后,他甚至挖得比景黎还快。
景黎被他激起了点难得的好胜心,两人暗暗较劲,攀比似的很快把整个院子的土地都挖好,并撒上花种,覆好土。
“……每两三天浇一次水就好,和种蔬菜一样。之后等着他们发芽就好啦,等都出芽了,再看需不需要修剪和移植。”
景黎在土壤间走来走去,一边给花种浇水,一边给秦昭说着日后该怎么打理。
许久没听见回应,景黎回过头去,却见秦昭正靠在竹椅上闭目养神。
这病秧子今天突破极限,干了快两个时辰的活,难怪快要不行了。
景黎暗笑一下,给花田浇完水,又洗净了手,悄无声息走到秦昭身边。
秦昭呼吸很平稳,像是已经睡着了。他看上去一点也不像刚干完农活的样子,浑身上下都很干净,唯有额前残留着些许晶莹的薄汗。
景黎用衣袖擦了擦他额前的汗水。
怕他伤口被泥土感染,秦昭又给他重新包扎了一次,纱布服帖地缠在手掌上,却不影响活动。
秦昭睡得不怎么踏实,眉宇紧紧蹙着,嘴唇紧抿成线,脸色有点苍白。
就这身子骨,还想要找夫郎呢。
找个人来疼他还差不多。
景黎在心里这么想着,没忍住笑了笑。
他擦拭对方额头的手缓缓落下,划过高挺的鼻梁,来到唇角。
秦昭的嘴唇很薄,唇角形状锋利,看着有些不近人情。景黎在书上见过这是一种冷情的面相,可秦昭明明不是个冷情的人。
他分明比谁都要温柔。
景黎低头望着那双薄唇,稍稍弯了腰。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景黎只觉得这竹椅的高度精巧得过分,他只要稍微弯下腰便能凑到秦昭面前。
特别适合做坏事。
那张英俊的脸在眼前无限放大,景黎失神地望着他,指腹传来的触感温热而柔软。
忽然,院门外传来一声轻轻响动。
景黎猛地直起身,一连退了好几步,甚至差点掉进水池里。
他……他刚才犯什么傻?!
景黎勉强稳住身形,耳根烧得发烫,半晌才注意到刚才的动静是有人在敲门。
景黎揉了揉耳朵,快步走过去。
拉开院门,李鸿宇正站在院子外面。
李鸿宇手缠着绷带,脸色上也有几块小小的青紫,看样子被打得不清。他眼眶有点发红,脸色不怎么好看:“我是来找你和秦昭的,他在不在?”
说到这里,他好像迟疑了许久,才语气生硬道:“……道歉。”
景黎道:“秦昭他正在——”
“让他进来吧。”一个声音打断他的话。
景黎回头看过去,秦昭已经醒过来,正坐在竹椅上按压着眉心。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景黎觉得秦昭似乎看上去……
有点不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