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超然也觉得有古怪。
叶文初喝着茶,琢磨这件事,很显然这个人不是真的要报复张超然,否则,就直接告发他受贿便是。
守墓?!她问张超然:“这个妇人处理的什么家务事?”
“我本不记得了,后来记起来了,是妇人红杏出墙的。”
叶文初也没想到什么:“告诉婆子,还让婆子转达给你。他既知道婆子是您家的,表示他调查过至少也是费心观察过,可又为什么用这种儿戏的手法传达?”
“要不是您碰见婆子,婆子当做脑子有毛病的人,很可能就忘了。”
一个婆子,在外面和一个胡诌她家老爷的疯子吵架,难道还要特意回禀给老爷?在婆子看来,很可能就是一件日常小事。
办这事的不该想不到这种可能。
那为什么还这么做呢?
“你这眼睛叽里咕噜转,你想到了什么?”张超然问叶文初。
“我眼睛叽里咕噜转?我又不是孩子!”叶文初哭笑不得,张超然想到她刚才大杀四方,顿时圆场,“是是是,我是错了,您想到了什么?”
叶文初摇头。
“会不会杀我全家?”张超然猜测,“或者,像袁阁老那样被人下毒?不对,袁阁老的凶手抓到了,那像……”
叶文初的茶盅忽然一抖,她打断张超然的话:“您再说一遍!”
“怎么,你还打我?”
“大人,您认真一点,您这都被人威胁了。”
“知道了,你办事的时候也太认真了。”张超然想到当时吏部审案时叶文初的样子,确实很认真,他正色道,“我说,会不会像害死袁阁老那样,害死我?!”
叶文初拉着张超然去了袁府。
她让袁集呈将家里所有的婆子小厮都喊来,问所有人:“在老爷去世前,你们有没有在外面和谁吵架的?譬如,对方说你们老爷贪污受贿是昏官,让你们老爷去赎罪的话。”
院子里十四五个下人,你看我我看你,一个买菜的婆子举手了:“奴、奴婢听过。”
大家都看着婆子。
“奴婢去买菜,在、在菜场和一个卖鱼的吵架,他说我家老爷治水的时候指挥不当,洪水冲了一个村,淹死了十几个人,让我家老爷十日内去村里修水坝,否则后果自负。”
“你和老爷说了吗?”叶文初问她。
婆子摇头:“这、这要说吗?”
“难道是奴婢害死我家老爷吗?”
叶文初没有:“你把那个卖鱼的相貌、以及他说的话,重复得具体点。”
还是五月底的事,婆子回忆当时。是卖鱼的本来说买五条送一条,婆子买了,卖鱼的又反悔了。
两个人顶了起来,卖鱼的就说让婆子转告袁为民,袁为民治水不利,冲了一个村子,不配吃鱼。
如果袁为民十日内不去中都,出钱、监工,将堤坝修好,就后果自负。
说着,卖鱼的还将鱼摔死在地上,也不卖给婆子。
婆子骂了一会儿,也就算了。菜市场里每天都有人吵架,婆子吵了是生气,可也不可能把这种晦气的事,讲给袁为民听。
婆子说卖鱼的皮肤黝黑,长得很普通,她已经记不清容貌了。
叶文初和张超然对视,张超然擦了擦汗。
“到底怎么回事?”袁集呈一脸不解,一直就没有听懂,“文初,张大人,这、这到底怎么回事?”
张超然和他低声解释了。
袁集呈不敢置信:“这、这不是约人上门的吗?难道早前还提前警告过?”
“很有可能。”张超然道,“不是上来就杀人,而是给了十天的时间,还亮了动机。”
叶文初想到了舒世文,她告辞去找舒世文。
舒世文正打算用晚膳,放了碗筷请他们去书房,叶文初将来意说了,问他:“您家中小厮,可有和您说过?”
舒世文听完惊讶了很久,然后停下来想了想,忽然开门喊他的常随:“去将马管事请来。”
马管事是个中年男人,来了以后给大家行礼,听舒世文说完,他立刻想了起来:“对!初六袁阁老出殡,小人早上忙完,回来的时候在摊子上吃面,对面坐着个人,将汤泼我身上了。”
“小人几天熬着没睡好,脾气差了点。两个人争了两句后,他就说……”马管事说了一半,迟疑着看着屋里的人,舒世文让他说,“说吧。”
“那个人说,我家老爷在顺天府知府的时候,收了别人的钱。”
舒世文道:“我来说,我收了七家商户八千两的银子,帮他们登记备案了。”
“是的,”马管事道,“那人还说,如果我家老爷十天内不将这笔钱吐出来,昭告天下认罪,就后果自负!小人还挺生气,想和他吵架,但对方走得快,我也没追上他。”
“后来我就回来告诉我家老爷了。”
“我没在意,也不是大事!”舒世文道,“写威胁信的人常有。我还遇到过白天送钱来,晚上送信来威胁检举。”
叶文初对各位大人的过往,只能感叹不便发表意见,而且这种事,就算有人检举也没有用。官官相护这话不是说说玩儿的。
除非遇到她这种,正好想抓把柄弄死谁的。
否则,她也不会去做清官。抓不清的。
“所以呢?你们张大人收到了,先生也有,我也有?”舒世文道,“文初,你怀疑先生的死,和这个事有关?”
叶文初说她不确定:“我现在觉得,不只有您三位有,我们去问问别的大人有没有。”
“您二位还没到十天,别的大人要是有到期限的,我们就能跟踪了。”
舒世文说陪着他们一起去问别的官员。
袁为民是首辅,很可能是第一位。舒世文比张超然高一级,所以超前了几日。
于是他们去了次辅苏阁老的家中。
苏阁老是今年升职的,袁为民推荐的,不但是次辅他还是大儒,曾经在翰林院修撰《周史》,他在文学的成就,更高于他在官场上的成就。
“和家中小厮说?”苏阁老说他不知道,由着叶文初将他将小厮婆子都喊来问话,大家都说不知道。
“没有类似的事,我们都不知道。”
“阁老,这件事说大可能会很大,但也有可能只是个恶作剧。不管怎么样,如果有人来找您说这样的话,您一定要告诉我们。”叶文初提醒他,“您的安全最重要的。”
“一定。此事并非小事,本官知道。”苏阁老表情很淡。
叶文初和舒世文以及张超然一起,又去了刘仝家。刘仝正准备休息,听言后也同样惊讶了一下,喊了家中下人来。
他家清贫,家里就两个粗使的婆子,刘夫人反而道:“那日,宣平侯爷在法华寺设灵堂,我当时不知有隐情,就也去上香了。”
“在下山的路上,遇见一个老农,凶神恶煞地对我说,我家老爷在礼部时,写的一篇祭文是抄袭的。”
刘夫人有点尴尬,毕竟抄袭这事儿不体面。
大家都看刘仝。
“没有的事,抄的祭文也是我自己用另外一个名字写出去卖钱的。”刘仝道,“不过,在外人看来我是抄袭。你继续说!”
刘夫人松了口气:“他这篇是祭先帝的祭文,如若查到必定问以重罪。所以,让我家老爷十天内写认罪书,昭告天下。”
“否则、后果自负!”
她本想说,但怕刘仝难堪,就忍住了。
“没事了,你去休息吧。也确实不是大事。”刘仝让他夫人去休息,他问叶文初,“具体事情,你细细说说看。”
叶文初详细的交代了一遍。
刘仝凝眉:“王爷不在,那明日早上我和舒大人在早朝上和诸位大人提一提。”
“一起,我和你们一起。”张超然道。
这种事主动提醒别人,就要提及自己的事,这对于他们来说,也不是轻描淡写能揭过去的事。
这些事,不摆在案子里明面上,就人人都有大家听完就过去了,可如果摆在明面上,八千两的受贿就够杀头了。
毕竟国朝律例,规定贪污一百两以上,就要问罪处斩了。
“我来说!”叶文初和三位道,“您三位谁出头都不行。就算大家关注的点,现在不在您三位身上,可将来一日,大家想起来一定会再说。”
这会成为他们的“黑料”。
三个人琢磨了一下,觉得她的提议确实妥当。
“各位吃饭了吗?忙到现在。”刘仝问他们,三个人都没有。于是刘仝让婆子给大家煮面条吃,叶文初吃完送张超然和舒世文回家,她折回去的时候,沈翼正来找她。
他穿着走时穿的黑色夜行衣,神色有些疲惫,她笑着过去问他:“刚到吗?”
“嗯。还没回家,过来看看你就回去。”沈翼送她回家,两个人交流这两天发生的事,沈翼听完威胁的事,扬眉道,“那明天早朝我来提醒各位大人。”
“你说更好。不过可能会有人隐瞒,你也提醒大家,多作小心。喝茶、吃饭、出门等等都要更谨慎。”
沈翼颔首。
“你办的事,我怎么没懂?”叶文初问他,沈翼笑着道,“不懂没事,希望没什么机会懂。”
叶文初挑了挑眉,点头道:“知道了。”
沈翼送叶文初到家,叶文初停在门口叮嘱他早点回去休息。
“嗯。你回去吧。”沈翼让她进去,叶文初和他挥挥手,让他先走。
两人挥了几次手,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叶文初回去休息。第二天早上,沈翼在早朝上说起恐吓的事:“有袁阁老、舒大人、刘大人以及张大人都收到恐吓。现叶医判提醒各位,回家问一问家里人,可曾收到过这样的威胁。”
“如果有,定要告诉她,和她一起商讨,定下预防的措施。多做不怕,只怕不做!”
金殿上大家都非常惊讶,圣上也是好奇,问沈翼:“威胁了什么?”
沈翼只说一半:“关于各位官员曾做过的一些,不与外人知的事。”
圣上就懂了的样子,顺着沈翼把内情模糊了:“各位爱卿多听叶医判的建议,她既认为这件事不可胡乱敷衍,那大家就要重视起来。”
因为不能确认袁阁老的去世,和这种无稽传话有什么关系,现在只能提醒。
“知道了。”百官应是,都说回家查问。
叶文初特意没去府衙,而是在顺安康等哪位大人来找她商量,但可惜,没有!
“会不会就是针对袁阁老他们的?”闻玉提醒叶文初,“这几位大人,可都是你熟悉的,也是所谓的袁阁老的党羽。”
叶文初昨天就察觉到了。
“汤庆玉还活着吗?”闻玉现在能想到的就是汤庆玉了,叶文初言简意赅,“苟延残喘,不可能是他。”
汤庆玉肯定没有这个本事,否则他当时不会那么狼狈。
她琢磨了一下:“如果袁阁老的死和这个警告有关,那么这事,还是和会宁侯,以及会宁侯背后的那个人,第十七间庙有关!”
问题是,这个人想干什么?或者说,这个组织想干什么!
叶文初取了笔墨,将她所知道的,关于第十七间庙的事情,都写在了纸上。
如果灯笼就是第十七间庙的标志。
那么,她第一次注意到灯笼,是在陆培杀徐念香和刘园的案子,陆培在税粮所做事,当时他家屋檐下挂着灯笼。
在陆培这个案子里,她联想到红台案。在刘红台位于莲花村的别院里,似乎是挂着三只灯笼。而莲花村的案子,让她对第十七间庙生出好奇。
京城登记十六间庙,可刘姚氏说有十七间,而且,第十七间是一个道观。刘姚氏至死都没有开口,道观在哪里。
最近的一次,是阮家八口遇害,他家的屋檐下也挂着三只灯笼。
这个道观想干什么?发展教众?重新让道教在大周兴起?
那么上面这几件事,是教众自己所为还是道观授意?她唯一能肯定的,是刘红台的莲花阵是道观设的。
她当时还想,布阵设法太像是江湖骗子了。可按现在道观办的事,布局和走向,根本不像是个糊弄人的道观。
还有会宁侯,他一直不开口,按舒世文的话说,没想到会宁侯很有种。她倒觉得,会宁侯不是有种,而是真的惧怕,他怕他开口说一个字,他全家就没有了。
“有没有觉得顺一点?”闻玉问叶文初。
叶文初点头道:“有一点思路。”
她最疑惑的地方是,道观做事方向很乱。它害刘红台、帮姚先阳又抛弃姚先阳、让会宁侯毒害王太医又害临江王,如果最近害袁阁老、威胁朝廷官员也是他们,那他们想干什么?
搅乱朝堂?
只能这么解释。
她慢慢理着思路,忽然舒世文的常随跑来了,喊道:“叶大人,不好了!”
“怎么了?”叶文初惊讶,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不会是……哪位大人……”
常随因为跑得太急,不停擦汗喘气,点着头没有章法地道:“是、是苏阁老,他死在棋盘街后面的茶苑里。”
“死法和袁阁老一模一样。”
叶文初气到头顶嗡了一下,他回头看着闻玉,闻玉道:“去吧,把你的仵作箱子带着。”
“我去了。”她去拿了箱子,和常随一起去茶苑。
棋盘街许多的衙门,这里的茶苑就是专门开给休息、谈事的朝廷官员的,私密性很好。后院里是一间一间独立的房间,房间的前面种着树,还用树的遮掩,将每一个房间又间隔开。
朝廷许多人喜欢中午来这里休息。叶文初和袁为民以及舒世文也在这里待过。
苏阁老的尸体,在一间靠侧门的房间里被小厮发现。
人就靠在椅子上,仰着头,椅子边上有呕吐物。
桌子上只有一只杯子,杯子的茶是满的,但茶壶里的茶见底了。
舒世文验过茶壶,茶壶里的茶没有毒。
茶苑的伙计说,苏阁老是午时从大门进来的。
苏阁老在两个月前,亲自定的长期包的房间,包的时间是每天的辰时到下午申时正。
今天苏阁老正常时间到,伙计提着茶跟着,送他进房里,伺候好了才关门走的。
但没想到申时进来收拾的时候,苏阁老已经咽气了。
叶文初放下箱子,停在苏阁老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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