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麦中午就卖光了,谈恪扑了个空,只好开车往回走。他一路上神思不属,想着发生的一连串事情。
谈启生在病中衰老得飞快,以至于几日不见好像又衰弱了一点。但他怎么都不肯出国去治。没有更好的药,现在无非就是用各种手段拖着碰运气而已。
医院那边已经在催他做决定。要是不出去就要赶紧继续化疗。可一旦开始化疗,人就会进一步衰弱,那个时候再想出去就难了。
谈恪在纷乱中闪过一个荒唐念头,如果他先佯装让步,用骨灰为交换把谈启生哄出去呢?
随即他用力地攥紧了方向盘,像是要把脑子里的念头捏碎——他和他爸到底把他妈当什么了?
事情的荒诞走向像上班高峰的塞车,眼看着前面车流的速度越来越慢,就要堵到跟前,但是坐在车里的他要么堵着,要么弃车步行。
就像现在,要么不负责任,要么厚颜无耻——不负责任地放任谈启生的治疗,随他的便,或是厚颜无耻地用已经不再人世的妈妈做筹码,逼他爸出国。
前面是一辆红色的小polo,后挡风玻璃没有贴膜,一眼就能看到里面挤着一家好几口。年纪小的那个孩子调皮,坐在大人的腿上一直往前扑,要去抱驾驶席上的男人,又几次三番被抱着他的人拽回来。
谈恪全凭着本能在开车,眼睛一直盯着红色polo的车内走神。
待他发现前车的刹车灯亮起来时,已经来不及了——刹车踩到底也没用了,奥迪的车头和小polo的屁股不甚温柔地贴在一起了,碰撞声不大不小,像车流里溅起的一朵水花。
追尾后整整好几秒,谈恪脑子里是空白的,好像车祸与他无关,他只是个旁观者。
他眼睁睁的看着前车打起双闪,开车的男人紧张地回头检查家人是否平安。
红灯跳绿。
后面的车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开始按喇叭催促。
刺耳的鸣笛终于让谈恪回了神。
他打开双闪,走下车来,和左侧路过的车辆擦身而过。
“大哥,你会不会开车啊?”被撞的车主满身火气地下车来,张口就嚷嚷,十分不爽,“我这车上还有老人孩子呢!”
“抱歉,我一时走神了。”谈恪看了看两车相撞的地方,倒不严重,就是小车的后备箱凹进去了。
他拿出手机,对那车主说:“我没带名片,你记一下我的车牌和联系方式,叫你的保险公司来联系我吧。”他抬头朝红绿灯上的监控摄像头张望了一下,“这边有监控,保险公司可以去交管局调。”
那车主原本很生气,但见谈恪这样痛快地揽下全责,又大局在握,安排得滴水不漏,一时间也不好意思再发脾气,乖乖地交换了联系方式,走前回头说:“兄弟你太累就别开了,叫家里人来接你吧”。
谈恪重新回到车里,把车开过这个路口,随便找了个停车场就拐进去,熄火拔钥匙解安全带一气呵成,然后重重地靠回座椅里。
他闭眼在车里靠了一会,脑子里混混沌沌地想了一阵没有名目乱七八糟的事情。等他再睁眼时,看看时间,他出来竟然已经两个多小时了,而谈忻还没有联系他。
他立刻抓起手机给谈忻打过去——谈忻没有按照约定好的联系他,怕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确实很意外,谈忻那边挺闹腾,听动静还不止两三个人。
“哎呀哥,对不住对不住,我一来就给忘了。”谈忻笑嘻嘻地在电话那边道歉,“我还在你家呢。”
谈恪抬起左手,胳膊架在车窗框上,食指屈起来顶着太阳穴狠狠地揉了几下:“你怎么还没把爸送回去?他不肯走吗?”
谈忻站在厨房里,举着电话朝外头张望了一眼。外面谈启生谢栗,并着三个安装工,谈启生扯着嗓子边咳边指挥着人挂电视,一会嫌高了一会嫌左了。亏得是人家安装工脾气好。
“也不是,那什么,爸给你买了个电视。他非要等安完才走。”谈忻觉得这话从自己嘴巴里说出来,怎么听都别扭,“你,要不你自己回来看看吧。”
谈恪把车开进地下车库的时候,正赶上谢栗扶着谈启生往外走,后面还跟着谈忻。
谈忻老远看见她哥的车半边保险杠都歪了,几步窜过来扑到跟前:“哥,你撞车了?你没事吧?”
谈恪降下驾驶席窗户,张口第一句话,没搭理谈忻的关心,反而先板下脸来教训人:“车还开着你就往跟前冲,我要是没看见你怎么办?”
谈忻被训惯了,在她哥面前脸皮挺厚的:“我看见你减速了啊,再说我又不傻,没往你车头上贴啊。”
她伸手遮在额前挡住车头大灯的光,蹲下来仔细看被撞的那块。
“谈忻!你赶紧给我起来!”谈恪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气得坐在车里大吼,脚下的刹车踩得死死的,生怕脚一松就溜出去了。
谈启生走到跟前来,习惯性眉头一皱:“你有话好好说,吼你妹妹干什么?”
谈恪的火已经压不住了。
他倒挡一挂,松了刹车换油门,轮胎擦地“吱呀”一声尖响,往后倒了足有半米远,然后怒气冲冲地摔了门走过去,上来就噎谈启生:“我不吼她听吗?!”然后转头又骂谈忻,“你几岁了懂不懂事?叫你站远点你还变本加厉地往底下凑,活够了是不是?”
谈忻被她哥吼得有点太没面子,堵着气别过头去。
谈启生训儿子也已经训成了习惯:“你不也一样,开个车还能撞……”
他话说到一半,余光便瞥见谢栗正看着他,垂着嘴角,表情里是有些隐隐失望的样子,让他陡然想起了刚才这小孩和他说的话——
“您是爸爸呀。”
他再抬头,仔细地看一眼谈恪。
谈恪根本没有反驳的意思,咬着牙,两颊的肌肉都绷得紧紧的,像拉紧了弦的弓。
谈启生想起来谈恪小时候就是这个样子,挨了训挨了打,就垂着手低头往那一站,也不看人,也不吭声,总让人更来气。
他记忆里的小男孩转眼就长成了眼前这么大个的成年人,而他几乎都想不起来这些年来谈恪是怎么长大的。
他是爸爸,但是个多么不称职的爸爸啊。
愧疚和歉意终于在这一刻,翻过了那道防波堤。
“……以后注意点。”谈启生生硬地拐了个弯,训斥变成了不伦不类的关心,“你赚了那么多钱,就不能雇个司机?非得自己开?”
到底还是生疏了太久。
谢栗在旁边站着,眼看着谈恪抬起头,脸上划过一丝惊异,却没说话。
他在心里悄悄叹口气,走过去拉住谈恪的手,想给尴尬的气氛打个圆场:“伯伯刚才给我们买了新电视,比原来的还大。我跟你妹妹现在送他回医院。你要一起去吗?”
谈恪直觉他走了的这段时间,谢栗一定是跟他爸说了什么,但他这会挺累的,主要是心累。
他摇摇头:“我不去了,你跟我回家。”
谈忻被他训过,缩在旁边抱着包,也是委委屈屈的一个小姑娘。
谈恪心里有点愧疚,感觉自己刚才是在迁怒了,于是尽他所能地缓下语气,想哄一下妹妹:“麻烦谈忻去送送爸吧,路上慢点,到了给我打个电话。”
谈忻也不理他,提着包就走了,把地下车库的胶皮地板跺得山响。
谈启生经过时,谈恪开口叫住了他:“爸,出国看病的事,你再考虑一下。”
他不等谈启生开口回应,飞快地把话说完:“外面有新技术,也有新药,但你要是在国内做了化疗,就未必符合人家的指标条件了。我也不想逼你,你自己的病,你自己做决定吧。”
谈恪回家进了门,门口玄关还摆着个大箱子,是装电视的外包装,还没来得及收走。
新电视已经在电视墙上装好了,比他们以前的电视还大一圈。骨灰罐还好好地摆在那里。
谈恪一扭头,看见沙发上还有两本没收起来的相册。
谢栗一边换鞋一边解释:“伯伯不小心把电视砸了,很过意不去,所以你走了以后,他就让我在网上帮忙买了个新电视,同城一会就送过来了,还交了加急安装的钱,都是伯伯付的。”
谢栗瞅着谈恪,小心翼翼的样子像是怕谈恪要过去再把那电视拆了。
但谈恪只是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径直去了书房,连衣服都没换。
谁都没再提烧麦的事情。
后面几天谈恪没再去过医院,谈启生也没找过他。父子两个好像是忽然极有默契地一块开始躲着对方。
谢栗那天到了晚上才看到被忘在沙发上的相册,差点把手里刚拆开的游戏机给摔了。他赶紧揣着相册走进书房,还想解释一下。但他没张口,谈恪就主动站起来,把相册接了过去,又把他打发出去了。
显然是不大想听他到底拿着相册干什么了。
这种低气压的气氛搞得谢栗心里一直惴惴的,总觉得是他那天自作主张,把事情办砸了。
他这么想着,连游戏机都不香了。
屏幕上的动画小人在冒着烟的黑色石砖桥上心不在焉地跳了跳,咕咚一声,滚进了桥下的岩浆里。
作者有话要说:--
谈启生:你别总板着脸对着谢栗,吓唬小孩好玩吗?
谈恪:谢栗都二十一了,你别老喊他小孩。
方显:???hello??小男孩≠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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