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仙女座 十五(1 / 1)

“我知道。”

谈恪靠在谢栗的座位上闭目养神,听见沈之川说话,连眼睛都没睁开。

沈之川听见他波这种澜不惊的语气,立刻就来火了。但他碍于周围都是人,只能按着火气,压低声音:“你要是真心为他好,就不该由着他胡来。他现在是年纪小,被眼前的蝇头小利迷惑,忽视了未来更长远的发展。再过五年十年,他如果后悔了呢?”

谈恪显得很淡然,甚至还有一点无奈。他反问沈之川:“你认识谢栗比我时间久,按理说你该比我更了解他。你真的觉得,谢栗需要我来为他做一个决定吗?”

沈之川只觉得谈恪是在诡辩,在模糊矛盾的焦点,愈发恼火起来:“就算他不需要你帮他做决定,但至少你可以表明你的立场。你心里应该很清楚这两者有多大的差别。还是说,你其实就是想把谢栗拴在身边,并不真的在乎他的未来会怎么样?”

他越说越激动,语气也变得咄咄逼人起来:“你有没有想过,三年,五年,甚至十年以后,当有一天他回想起这个决定并且感到后悔的时候,你难道不会为今天这点私心而感到愧疚吗?”

谈恪好像被问住了,一时间没说话,这排座位立刻安静下来。

程光靠着玻璃窗紧紧闭着眼,屏着气儿听沈之川骂人,耳机里的音乐早停了。

“你无话可说了吗?”沈之川受不了这种沉默,忍不住开口逼问。

谈恪叹一口气,把座椅往后放了一段,然后又解下领带转手塞进前面座椅背后的置物袋里,松了衬衣最上面的两粒扣子。他好像是把自己打理舒服了似的,最后才慢慢开口,对沈之川说:“但是他按照你希望的路线去走,十年后也有后悔的可能,那个时候你会觉得愧疚吗?”

沈之川听完差点就要暴走,气得只能拿扶手撒气:“我有什么可愧疚的?十年后他名利双收,实现梦想,我要愧疚什么?”

程光彻底装不住了,生怕沈之川气极之下会动手。他警惕地坐在旁边,准备随时阻止自己要发飙的老师。

谈恪偏头轻飘飘地看了这对师生一眼,也是有些无奈。

谢栗说他只想出去交流不想转学的时候,他就预感到沈之川会来找他发难了。但沈之川对谢栗毫无保留,他心里也有感激,就更不好和沈之川正面硬碰硬了。

谈恪这会有点后悔,早知道就该那张头等舱的票让给方显,叫他拿去给沈之川。

经济舱的爱情怎么了,总被坐在这里和男朋友的导师生死谈判强吧。

谈恪在心里捋了捋话,再开口,语气非常温和:“我和谢栗之间发生过几次矛盾。总结下来,无非就是我希望他做的事情他不愿意去做。这孩子看着小又很乖,好像很好摆弄,实际上他的性格非常强势。”

他说着说着,自己也真情实感地无奈起来。

“我督促他健康饮食,养成良好的生活习惯,他不仅不愿意而且还骗我,骗来骗去最后大吵一架。归根到底,他想干什么他心里清楚得很。”他一摊手,看着沈之川,“我还真的没有能耽误他的资格。沈师兄以为如果我现在说谢栗你不要去交流,他会听我的吗?”

他苦笑一下,自嘲道:“我恐怕他会直接和我分手的。”

程光在一边听得目瞪口呆,他师弟的小身板在他心里忽然变得伟岸起来——他听这意思,谈恪才是那个被吃得死死的。这可和他以为的完全不一样啊!

沈之川向来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谈恪忽然就搞得好像什么电台午夜时段的情感节目,把自己说的那么可怜,不知道详情的人这么一听,都要以为谢栗是什么自私的负心人了。

沈之川一时间转不过弯来,也不知道该不该继续骂人,但又觉得谈恪实在不至于拿这种事情骗他。他哑口无言了好一阵,最后硬邦邦地冒一句:“他也不至于就和你分手。我看他挺喜欢你的。”

谈恪对这安慰报以一笑,靠进椅子里:“我有时候觉得自己并不了解他。刚开始我和你一样,以为他满心眼里想的都是学业科研什么的,但现在发觉好像并不完全是这样。我说不上来,感觉好像是松了口气,又好像是没有。”

沈之川不明白谈恪在说什么,狐疑地看着他:“你松什么气?”

谈恪摇摇头,却没有开口解释。

谢栗说不想转学只想出去交流的那天晚上,他做了个梦,在梦里梦见了他妈。他妈还是相册里那张照片上的年轻模样,抱着年幼的他讲爸爸是个厉害的大科学家,脸上满是倾慕。

谈恪醒来后,怎么都想不起来童年里发生过这一段。但梦里发生的一切太过于真实,他甚至还记得梦里的妈妈带着一个粉色百合形状的吊坠——他真的见过那吊坠,在妈妈的首饰盒里,但印象里从来没见她戴过——以至于他也无法完全否认,梦里的场景完全来自于他的臆想。

他在梦醒后的午夜里,忽然意识一件事。

他和他妈妈,爱上的是同样类型的人。谢栗身上有那么一部分,其实和谈启生是何其相似——才华横溢,过人的天赋,面对自己热爱的领域好像是会发光那样。

他生来就像他的母亲一样,会对这样的人着迷。在观测站里谢栗望着望远镜流露出来的痴迷,正是他一切心动的源头。

但他又比母亲幸运多了,至少谢栗在渴望的东西里,他有那么一席之地。

“你作为老师的心情我很理解,你对谢栗的关心我也很感激。”他对沈之川说,“但说到底,谢栗是我的爱人,不是我的孩子,我一直在努力克制自己,不去把我的相反和期待强加在他身上。在这件事情上也是一样的,我相信他会为自己做一个最好的选择。”

沈之川再没什么话想说了。人家小两口都达成共识了,一个个有理有据,他还能说什么。

他闭上眼拉下眼罩,爱咋咋吧。

孩子大了,他管不了了。

谈恪闭目靠了一会,睡不着。他有好几年没坐过经济舱了,腰和颈椎隐隐发疼。浑身都在抗议由奢入俭。

他躺不住,索性起来去看看谢栗。

守在入口茶水间的两个空乘在说话,见他过来赶紧问好。

其中一个面露歉意:“谈先生,没想到让您换去经济舱了。今天这趟航班人太满,不然我们肯定会给您升舱的。”

谈恪倒是无所谓,只说:“我的助理在上面的商务舱,姓肖,一块定的机票,一会麻烦你们去他那里取一下我的笔记本送过来。”

空乘赶紧答应,又帮谈恪拉开帘子:“您的家人好像一直在睡。”

谈恪点点头,进去了。

头等舱里的人都睡了,一片黑暗,只有机上指示灯莹莹地一点一点亮着。

谢栗的半张脸都埋进了被子里,缩成小小一团,挤在最里面。

谈恪在他空出的地方坐下来,又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体温正常。

普通晕机还不算大问题,就怕是旅行途中的肠胃炎或发烧感冒。如果发着热,恐怕入境的时候就会有问题。谢栗后面还有十几个小时的飞行,又要在巴西呆好几天。人还没走,谈恪已经牵肠挂肚起来。

谢栗忍着恶心,原本也没睡得很熟,迷迷糊糊间感觉有人过来,这会睁开眼一瞧,床边坐着一个高大的黑影。他想也不想就朝那黑影伸出手撒,依赖又信任地撒娇:“谈恪,你抱抱我。”

“好一点没有?”谈恪遂了他的要求,把他搂起来,帮他把枕头拉起来垫在背后。

谢栗点点头,却不满足于此:“你坐上来抱抱我吧,这很宽。”

他在黑暗的遮掩中借着身体不舒服的名义,肆无忌惮地撒娇。

谈恪没辙,只好又往里坐了一点,好让谢栗能趴在自己的腿上。头等舱再宽也没宽到能完全容下两个成年男性,谢栗只能缩起腿来。

谈恪好笑地问他:“你不难受吗?”

他摇头,在谈恪卷起袖子的小臂上啵地亲了一口:“我已经舒服多了,一会咱们两个换回来吧。你个子这么高,坐经济舱多难受。”

谈恪摸摸他的头:“你睡一会再说,睡到送早餐。我陪你一会。”

谢栗满足地趴在谈恪怀里。

机舱里被飞机引擎发出的噪音若有似无地填充着,后面舱位里断断续续地传出乘客打呼的声音,偶尔有帘子外的厕所开门关门的响动。

世界好像离他很远,但谈恪却离他很近。

“栗栗。”谈恪忽然开口,他知道谢栗没睡着。

谢栗轻轻地嗯一声,算作回应。

“交流还是转学,我希望你再慎重考虑一下,好吗?”谈恪小声地说着,借着机内指示灯发出的一点微弱光线,在黑暗中摸到谢栗的手,揣进手心里,“我很愿意等你,而且定期飞去美国,或是你飞回国来,也不是什么经济负担。如果你愿意,每隔半个月我都可以过去陪你过个周末。有很多方式可以解决这个问题,你不要怕。所以你再想想,好吗?”

谢栗趴在他身上,默默地摇了摇头。

谈恪很有耐心地追问:“你不想考虑了,还是不想再说这件事?”

“都不是。”谢栗说。他从谈恪腿上抬起了头来,光线不足,令他无法真切地看清楚谈恪的脸,但昏暗模糊中,他就觉得那是安全感的所在。

“我就是不想一个人呆着呆太久。”他仰着头,说,“其实是我自己的问题,我是想出去看看,但我也不想和你分开太久。我知道这样听起来很没志气的样子,但是——”

但是他就是渴望着在城市夜晚的灯海中,有一盏灯是完全属于他的,有一扇窗户后面,就是他的家。

那是他很久以来,最想要的东西。

他也渴望实现梦想,但远没有没有渴望到能足以使他放弃其他的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加更来了!虽迟但到!

程光:其实我一直拿着一张王炸却不自知。小师弟赛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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