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恪晚上在家陪谢栗练口语。
他也没想到谢栗要出国这件事,还能带来这样的预期外收益。以前他问谢栗来不来他家,十次里有五次谢栗是不来的——毕竟小男生业余生活丰富得很,留给老男人的闲暇屈指可数。
没想到今天下午小男生主动打电话来,问他晚上有什么打算。
谈恪当老师绝对是认真的,教着教着就教到别的什么地方去了这种事情在他那里是绝对不可能发生。
谢栗苦着脸对着手机:“我没听出来这两个发音有什么区别。”
谈恪把录音调出来,音量放到最大:“你再多听几遍,是有区别的。只有先听出区别来,然后才能说出区别。”
他看出谢栗的焦躁,把人搂过来,在额头上亲了亲:“耐心一点,想象这就是一次粒子对撞实验。空间尺度决定了你不可能只听一次就捉住区别。你要反复地听,尽可能发射更多的粒子,才能提高对撞成功的概率。只要你尝试的次数足够多——”他又亲了亲谢栗的耳朵,“一定会捉到那点不同。”
谢栗那点盘绕了一晚上的烦躁立刻被抚平了。
他从谈恪手机拿回手机:“那我自己再听听。”
谈恪起身去给谢栗倒杯水,顺便看了眼手机,才发现没电了。接上电源,短信通知他有两个方显的未接来电。
方显打他的私人手机,多半又是和沈之川闹了什么问题要来找他问沈之川的旧事。
谈恪真不想参与这两个人的事情,干脆当没看到。
沈之川晚上回家一见到他脸色就变了,连招呼都不打,冷着脸赶人走,只说他妈要休息,不方便见客人。
方显到了这会,真的黔驴技穷,不知道沈之川到底想要什么。
他以为沈之川缺的是安全感,是承诺,是实打实的摆在面前的关系。但等到他真的给了,沈之川又不要。
就好像一个南瓜放得太久了,他还美滋滋地准备做个南瓜汤,结果一摸就炸了,被里面腐烂的汁水炸了一脸。
谈恪叫他去问Carson,方显不想问。
他不忍心去听Carson讲他如何伤害过沈之川。
但他也撬不开沈之川的嘴,这种无能为力让人焦虑丛生,甚至觉得恼怒。
沈母满心疑窦,隔了好几天,终于在早餐桌上找了个借口,旁敲侧击地问沈之川和那个邻居是什么关系。
沈之川低着头喝粥,一口米在嘴里嚼了好半天,最后才说,就是个特别热心的邻居。
他说完自己都想笑,要给方显听见了,怕是要气疯了。
还没来得及笑,随即又黯然下来。
他好几天没见到方显了,方显这回恐怕是真的伤心了。
“妈。”沈之川搁下筷子,“你觉得我邻居人好吗?”
沈母也搁下筷子:“挺好的,怎么了?”
沈之川盯着面前装小菜的碟子,钝钝地开口:“他喜欢男的。”
方显伤心了,他心里也不好受。
那种疼不是剧痛,刺痛,不是那种猛然袭来的强烈刺激,痛得人立刻手脚蜷缩,而是很缓慢的不知不觉的痛。往往要发生了好一会,大脑才会迟钝地反应过来。
这种痛像入侵的外来物种,起初不知不觉,待到严重时才堪比煎熬,消磨意志,更容易令人投降。
沈之川不知道他自己忽然哪里来的狗胆包天,竟然胆敢投降,想结束这种拉锯。可能是方显对他太好了,好到他已经好了伤疤忘了疼,忘了当年他经受过的一切。
他盯着盘子里的香菜,叶缘有一点发黑,是店家没摘干净,接着没由来地想起那些方显精心准备的早餐。于是再一次的,他又觉得身体哪里再次痛了起来。
他这才惊觉自己在这段感情里,到底占了多少便宜。
上班的时候,沈之川心不在焉,幸好放假了他不用给学生讲课。他坐在办公室里写下一年的教学计划,写不了两个字就会走神,无论如何也不能制止脑子里地鼠一样一个接一个地冒出来的方显的好,直到被教务处老师穿着粗气的电话打断,说出事了。
谢栗带的这群观测实践的本科学生,无论如何都不能用省心来形容。
谢栗今天带他们观测太阳,
按照教学手册给的流程,观测分两个阶段,先用投影法绘制观测图,再在望远镜物镜上装好巴德膜,根据观测,在事先绘制好的观测图上标出太阳黑子。
学生是分组的,一组拿一架望远镜。做完投影法后喊谢栗,谢栗过去帮他们装滤光镜和巴德膜。
总共就这么一点事情,小学生都在天文馆里操作过,简单得像一一样,也出事了。
谢栗来带这帮学生之前,沈之川对他耳提面命,教了什么不重要,学没学会也无所谓,大不了让他们自己回家上天文馆再和小学生一块做科普活动去——沈之川的原话是,只要不出事地把这群学生完好无损地带回来就行。
结果就被沈之川这张乌鸦嘴说中了。
谢栗这边忙着帮已经做好第一步的组装巴德膜,正嘱咐他们注意事项时,冷不防身后传来一声惨叫。
一组学生没经过他检查也没喊他,就擅自把望远镜上的太阳投影板拆掉了,其中一个学生直接用肉眼对着目镜筒去看太阳。
谢栗的脑子“嗡”地一声就懵了,差点喊破音:“快,快点送到校医务室!”
沈之川直接去的医院。
谢栗在急诊室外面急得团团转,眼泪都快掉出来,旁边跟着那学生的辅导员铁青着脸色。
医生出来,说可能眼底有损伤,要上楼上眼科去看,于是两个人又拥着那个学生往楼上走,正好和沈之川撞了个脸对脸。
辅导员跟着学生进了诊室,沈之川才留在外面问谢栗原委。
沈之川一脑门烦躁:“也不知道一天到晚到底招的都是些什么智障进来。”
谢栗越想越怕:“老师,他万一真的有什么事,会不会让我赔很多钱啊,学校会不会处分我啊?”
沈之川翻个白眼,心想真要赔钱某些人还能让你出吗。
话还没说出口,副院长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对面不知道说了什么,沈之川立刻暴跳如雷,骂人的话喷涌而出,隔着无线电波甩了副院长一脸:“那学生实验手册不也看,老师说话也不听,我学生总不能往他大脑皮质层上刻实验守则吧?都二十一岁的成年人了,什么事不能干都不知道,脑子里灌的是明胶还是硫酸啊?完全行为能力人,自己作死谁能给他负责?”
他不管不顾,骂痛快了,一肚子邪火全撒了出来。结果一转身,诊室门口站着那学生和他脸色更难看的辅导员,还有满脸震惊的医生,大约是被眼前的大学教授刷新了认知。
医生过来交代病情。主要是强紫外线导致的急性损伤,但还好是只看了一眼,损伤还没有到致盲的地步。但眼底损伤可大可小,只能先开几瓶眼药水回去点,三天后再来复查看看眼底。
于是沈之川又领着一车人回学校。
院里的领导就差夹道相迎,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将谢栗和那学生一块带进会议室,一副要闭门长谈的架势。
沈之川拿着手机,站在会议室门口迟迟没进去。
他是不想再找程光去帮他照顾母亲。那次是事发突然他无可奈何,但打心眼里他也不想沾有些导师的那套臭毛病,把学生当保姆随便支使,去做超出学生本分的事情。
他犹豫间,手机屏幕上亮起方显的名字。
方显问他是不是还没有回家。
多半是看见他的车不在吧。沈之川默默叹了口气,那种觉得自己非常过分,所作所为完全就是个绿茶迪奥的感觉,再次涌了上来。
会议室的门被打开,来人催他:“沈老师,你快进来吧,都在等你呢。”
“哦,好的我这就来。”沈之川嘴里应着,又低头看一眼手机。
他只踟蹰了半秒,脑子里那些旧事与新事的片段却像来自两个不同方向的浪相互击打着。
他垂下手指,在屏幕上按动:能麻烦你带我妈去吃个饭吗?我要加班。谢谢。
沈之川护犊子是出了名的。
副院长在电话里被他怼得狗血淋头,坐在对面脸色也不怎么好看。
“我早就说了谢栗年纪太小又没有教学经验,根本管不住这群本科生。”沈之川怼完领导又转头去骂那个男学生,“老师说话你没听到吗?观测手册上的字不认识吗?你做之前没有想过后果吗?以为老师和书本都是骗你的是吗?其实裸眼用望远镜观测太阳能提高智商,但我们都不告诉你,你是这样认为的吗?”
他的音量不高,语气也不怎么疾,抱着手靠在椅子里,冷着声音一句接一句,惹事的学生被他损得满脸通红,一句反驳辩解都说不出来。
最后沈之川站起来下结论:“谢栗尽到了教学义务,这个学生已经成年,应该完全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学校对谢栗的任何处罚,我都不接受。”
他双手撑着桌子,从对面院领导的脸上挨个扫过去。
那张漂亮的脸好像一柄陵劲淬砺的刀,没人敢和他对视。
沈之川转过头去问那个学生:“你自己觉得老师应该为你的愚蠢负责吗?”
那学生终于摇摇头。
谈恪来接谢栗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学生表示自己会承担责任,不代表学校这边就息事宁人了。
学生被送回去休息,谢栗还要留下谈话,写书面的报告和检讨。
沈之川生怕这孩子傻乎乎地吃亏,守着他一步都不敢走。
最后谢栗给本科生带观测的事也就这么不了了之了。学校终于意识到这课也不是随便拽个人过来就能教的。
谢栗跟在高院长和沈之川后面出来,老远看见谈恪在行政楼前面的喷泉跟前站着,旁边还是谈恪好久都不开的那两宾利。
谢栗立刻眼睛就红了,眼泪汪汪地走过去,拉着谈恪的手不说话。
高院长这才过来。
后面这群人互相之间攀谈客套什么,谢栗都没听进了。他就晕乎乎地靠在谈恪旁边,一颗心担惊受怕一整天,这会终于落地了。
谈恪带着谢栗回家。
路灯交错的光影在小男生的脸上闪来闪去。小男生靠在副驾驶里一言不发。
谈恪以为谢栗是吓到了,也不想追问,只等他自己平静下来主动开口。
回家后,他给谢栗下了一碗面。
热锅里撒点葱姜蒜,放几只虾。煎到青色的虾慢慢变红,罐装的高汤和沸水一同倒进锅里,下一把银丝细的面,浓白的汤里烫几根青菜,两片白萝卜。
出锅前再撒一把葱。
谈恪晚上在公司吃过了,他就坐在餐桌对面看着谢栗吃。
谢栗吃东西的样子很像只小狗,巴掌大的小脸全都埋进碗里,拄着筷子非常认真,好像天底下再没有比眼前这碗饭更重要的东西了。
只是谢栗吃着吃着,却开始吧嗒吧嗒地掉眼泪。
谈恪原本在看手机,听见动静一抬头,吓了一跳,赶紧站起来拉开谢栗旁边的椅子坐下:“怎么了?”
谢栗甩甩头,抹掉脸上的眼泪:“谈恪,我今天快被吓死了。我还以为那学生要瞎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更,我记着呢_(:з」∠)_本咕绝不食盐!今天写不完就明天早上发上来嗷!
方显:成也丈母娘,败也丈母娘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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