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儿几个刚从货场大门口跑进去,立马蹿出一个看大门的师傅。
马涛他们是一边找人一边跑,吵吵嚷嚷的。
看大门这位盯准了头一个冲进来的马涛,认定他是带头的,紧跑几步追上来,口中带吆喝连喊:“说你了哎,说你了哎,你是干什么的?怎么连个招呼都不打就往里跑?进去找谁去?”
说着话,已经追到了马涛身后。
他一看闯货场的人根本不搭理自己,就伸手去抓马涛的肩膀。
马涛只好停下脚步,扭头跟看门师傅说:“我找人!”
看大门的师傅说:“你找人也的先跟我打个招呼啊,你知道这是什么地界儿?这是货站,你要是个生人就往里进,丢了货怎么办?你给兜着?”
贾老四打着圆场说:“哎呦师傅,我们想找个家门口的,有点急事,听说他在货场上班,叫老古董,您了知道这人吗?”
看大门的说:“噢!老古董啊,在里面了,他可能在六号库装货呢。
好么,这小伙子够楞的,进门就往里跑啊,你们进去一个人,有什么事儿把老古董喊出来说不完了吗。”
闻听此言,贾老四等人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小八脸上,因为包括马涛在内,谁也没见过老古董,根本不知道这货长什么样,在场的只有他小八认识此人,你让别人进去没用。
小八当然明白大伙的意思,他不太想进去,可又没别的办法,不出面怕是不行。
贾老四经验丰富,看出小八有退缩之意,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兄弟,没事儿啊,你进去一趟,我们哥儿几个等着你,见了老古董稳当住了,好好跟他说。”
然后又凑到小八耳朵边上,低声跟他说:“你见机行事,只要把老古董引出来,别的你就甭管了,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了!”
小八听了贾老四这番话,当时一梗脖子,俩眼一立:“那可不行,四哥,我为他老古董挨了你和他马涛一顿冤打,怎么能说没关系呢,我跟他完得了吗?您甭管了,我进去找他去!”
贾老四的一个激将法,立时让小八来了脾气,他跟看大门的师傅打个招呼,大摇大摆地往货场里面走。
找到了门卫说的六号库,小八举目观瞧,六号库里出来进去的,有几十个扛着麻袋包的搬运工,正忙着往库门口的卡车上装,其中一个扛麻袋包的正是老古董!
小八一个箭步蹿上货台,一把抓住了老古董。
老古董吃了一惊,肩膀一侧,“哐当”一声,麻袋包掉在了地上。
他转过头来正要翻脸,一看来人竟是小八,再看看小八那张怒不可遏的脸,他马上明白了,赶紧在脸上挤出笑来。
小八这暴脾气一个没压住,没等老古董的笑容完全在脸上绽放开来,抡开胳膊就给了他一个响彻云霄的满脸花,愤愤地骂道:“我靠!你办的是你妈人事儿吗?知道我替你扛了多大的雷吗?”
小八这一巴掌掴在老古董的脸上,再加上这一嘴炉灰渣子的叫骂声,立即吸引了其余的装卸工人,各自撂下手里的麻袋包,从四面八方围了上来。
在货场干活的都是什么人?那就是原先老百姓口中所说的“扛大个儿的”!想当年老天津卫水陆码头脚行的装卸工受尽压榨,运煤时弄一身一脸的煤灰,要是赶上卸白灰,能烧得浑身都是燎泡。
干一天活挣的钱不够一顿饱饭,饿得面黄肌瘦,但还得攒足了力气,两百多斤的大包,一个人扛起来就走。
这些人最讲哥儿们义气,逼急了敢跟脚行大把头、有钱的资本家叫板。
到了新社会,工人阶级地位极大提高,传统脚行装卸工子承父业的大有人在,父一辈子一辈,那种底蕴也延续下来,仍可以从他们身上看到过去脚行那一套为人处事的规矩。
运输货场的这些工人,见到一个外来的陌生人,上来不问青红皂白给了工友一个大耳刮子,当场便有管闲事的人头儿出来挡横儿了,一把揪住了小八的脖梗子。
扛大包的苦力那是多大劲儿?跟拎起一只小鸡儿似的,将小八拎在一旁。
小八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再一看周围这阵势,二十多口个扛麻袋包的壮汉给他包围了,心里多少有那么点儿含糊,不说别的,就这一圈人,一个个凶神恶煞般紧紧盯着他,那一个个扛大包练的体格,个顶个的身强力壮膀大腰圆,一个个腮帮子鼓鼓着,太阳穴努努着,胳膊根子比顶门杠还结实,眼瞪如铜铃,拳头似铁夯。
小八心里头哆嗦,嘴头子上可不能露怯,冲着这帮人一瞪眼,口出狂言道:“去去去去!都你妈闪一边儿去,你们知道什么?臭扛大包的,别跟着乱掺合啊,怎么着?是不是没有裤裆里那二两肉坠着,你们就要飞了是吗?”
小八也是倒霉催的,他口无遮拦,千不该万不该说出了“臭扛大包的”!这几个字在他们那个范围内是犯忌的话,货场的人最恨有人喊他们“臭扛大包的”,解放前有人那么喊他们都不干,何况早已是当家做主的工人阶级老大哥了。
小八这句话一出口,立刻把在场的装卸工人激怒了!
小八没料到后果如此严重,货场那些人可不管你是谁,犯忌的话一出口,招来的必是一顿拳脚相加。
众人往上一冲,如同打臭贼一般,打得小八在地上乱滚。
可怜的小八,短短几天之内,挨了好几顿暴打了,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贾老四、马涛他们在大门口等着,听见货场里边一阵大乱,就知道小八的事情办砸了,几人也顾不上那么多了,立即朝货场里边跑。
贾老四一马当先冲上来,扒拉开围观的装卸工,扶起惨遭痛殴的小八,向在场的人们询问情况?其中一个装卸工问贾老四:“你是谁啊?你算哪根葱啊?”
贾老四紧着跟大伙解释着:“这是我一个兄弟,不懂事儿,说话不到位,惹着大伙不高兴了,您各位看我了,看我了!”
另一个装卸工人冲贾老四一瞪眼:“什么玩意儿就看你了?你是他妈哪个庙的?还他妈看你了,看你的脸还是看你的屁股?看你还不得把大伙愁死?你不自己撒泡尿照照,就你这把脸儿,气死糊匠难死画匠,泥人张捏你也得半年,看你这把脸儿还不如上海河边看王八盖子去呢,看王八盖子我至少能知道老天下不下雨,看你这把脸儿能干嘛?”
这话说得太噎人了,真戳人肺管子啊,贾老四又不是个善主儿,那是hq区数得着的老耍儿,能吃你这套吗?几句话噎得贾老四邪火往上撞,双手攥拳,指关节嘎巴嘎巴直响,脑门上青筋暴露,咬牙切齿地说:“行啊,看这意思老几位不给面子是吗?你们以为在你们这一亩三分地上,你们就能拿我贾老四当鸟儿屁了是吗?咱也别说大话压寒气儿,今天我就是冲着他老古董来的,必须把他带走,你们哥儿几个谁有什么想法,尽管划下道儿来,我接着!”
其实这一众装卸工人也不明所以,只不过小八犯了众怒,才围上来揍了小八一顿,并不知道闯进来这几个人为什么要找老古董,一时间有点摸不着头脑,刚才话茬子最硬的那位,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贾老四趁机问小八:“哪个是老古董?”
小八抬手一指躲在人群后面的老古董:“就是这个!”
马涛如同一支离弦的箭,不等众人反应过来,早已抢步蹿到老古董面前,扯着他的衣襟往人群外边拽。
老古董跟要上法场似的,鬼哭狼嚎地哀求,指望一众工友们能够出手救他。
货场的装卸工人见马涛不容分说,上来就动手,出于抱团的心态,不约而同地来打马涛。
贾老四等人也不能置身事外,转眼间又变成了一场混战。
货场装卸工人多势众,而且一个个身大力不亏,贾老四等人是“好汉难敌四手,猛虎架不住群狼”,不消片刻,就分别被货场工人围在当中,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了。
马涛身上也挨了几下拳打脚踢,但对于马涛来说,挨上几下不算什么,他现在就是一心一意地伺候老古董,老古董哪里是他的对手,让他三下五除二就给撂趴下了。
但在此时,马涛看见几个打便宜人儿不过瘾的,竟然动上用家伙了,有拿铁锨的、有拿撬棍的、有拿扁担的,贾老四和小八等人已经被他们打得倒地不起,完全失去了抵抗能力。
马涛见状红了眼,扔下老古董去给贾老四解围,一瞥眼瞧见麻袋包底下压着一把“穿子”。
所谓“穿子”,一般是粮库或以前粮店里,常备的一种工具,用于检验粮包里的粮食,有一个木制的握柄,前半截是一根二指粗细的钢管或铁管,通体带着豁口,顶端尖锐锋利,将它捅入装满粮食的麻袋包,不必开包也能检验粮食的是否发霉变质。
货台上这个穿子的尖头,磨得又尖又亮,捅硬硬帮帮的大麻袋包都不再话下,就别说捅人肉了!马涛看出势头不对,再不下狠手震慑住对方,控制住局面,势必要吃大亏,何况对方以多打少在先,还用上了扁担铁锨,那也怪不得他动家伙了。
此时围着马涛打的有四个人,他身经百战,当然明白不能让对方围住了打,但也不能放跑了老古董,他晃动身形声东击西,摆脱了那四个装卸工的纠缠,拽着躺在地上的老古董,三两步拖到压着粮穿子的麻袋包旁,拎起老古董撂在麻袋包上。
惊恐万状的老古董不知道马涛要干什么,只觉得五脏内少了七魄,顶梁门唬走了三魂,连裤裆都湿了,好似挨宰的母猪一般嗷嗷乱叫。
转眼间,那四个围攻的人也追上来了,马涛瞅准机会,翻身撩腿,使出一招蝎子摆尾。
最前边的那个工友,只顾着往前冲,没想到马涛会有那么一脚,被直接蹬在了心口上。
一个来一个去,二力合一这劲儿小得了吗?直接就把那个人蹬得翻了白眼儿,沉重的身子飞了起来,落地时撞倒了他身后的另一个工友。
就在这瞬息之间,马涛也从麻袋包底下抽出了粮穿子,扭脸看了看趴在一旁的老古董,抬起胳膊一个盘肘,砸在老古董的后脖子上。
老古董正在麻袋包上拼命挣扎喊叫,后脖子挨了这一肘,他的头立刻耷拉下去不动了,嘴里也没了声音。
马涛目射凶光,手起穿子落,一穿子扎在老古董扶着麻袋的手背上。
惨叫声中,老古董的手被钉在了麻袋包上,鲜血缓缓流出,浅棕色的麻袋包被染红了一片!围攻马涛的那四个装卸工,已经有两个倒在了地上,另外两个见了这血淋淋的情形,也不敢再往前凑合了。
马涛不想在货场上大打出手,因为他知道自己手重,担心打伤了这些不相干的装卸工。
他双手一攥拳,骨头节上都是一个个的膙子,那是他平时打沙袋打出来的,打到人身上,谁也受不了。
他来到运输货场,只是为了找出老古董,替他弟弟马忠出一口气,迫不得已才跟一众装卸工交上手,他们根本就不认识,远日无怨近日无仇,只要自己不吃大亏,挨个三拳两脚的无所谓。
但是局面迅速失控,照这个形势发展下去,再不亮出点真玩意儿来,今天他和贾老四等人就走不出货场了。
他一穿子将老古董钉在麻袋包上,随即抓起身旁一个印着红三角牌工业纯碱商标的特大号麻袋包,口中断喝一声,将大麻袋包抬起来,重重地压在了老古董身上。
那可是180斤的大麻袋包,老古董的力气再大也翻不过身了。
马涛一只脚踩住老古董那只被扎穿的手,“噗嗞”一声,又把粮穿子从他手背上拔了出来。
老古董疼得呲牙咧嘴鬼哭狼嚎,鼻涕眼泪全下来了,奈何压在180斤的大麻袋包底下,喘气都费劲,根本动弹不得。
马涛控制住老古董,提着粮穿子,一个箭步冲入围攻贾老四的人群。
那伙装卸工正围着贾老四打得起劲,对身后的情况全然不觉。
马涛人到穿子到,但是他手下留情,没直接往肉上捅,穿子当棍子使,打了这些人一个措手不及,举手投足间撂倒了几个,低头一看这位贾玉弟贾四哥——在hq区号令三军叱咤风云的老耍儿,浑身是土,满脸是血,几乎让这帮人打成烂酸梨了。
毕竟是快四十岁的人了,他也好几年没有真刀真枪地动手了,货场工友一个个五大三粗一身的蛮力,一大群人打他贾老四一个,他如何招架得住?
马涛心里头过意不去了,人家贾老四一把年纪,早已过了在外面打打杀杀的岁数,当得好好的江湖大哥,为他马涛出头东挡西杀不说,还挨了这顿狠揍。
他怎么想怎么不是滋味,一时间怒不可遏,他出手如风,又接连打倒几个装卸工。
货场的工友也都打红了眼,都抄起了家伙,上来跟马涛拼命。
马涛担心贾老四赤手空拳有个闪失,将那把粮穿子递到贾老四的手里,忽听得恶风不善,马涛刚一转身,一把铁锨就拍了过来,再想躲开已经来不及了,百忙之中一歪头,铁锨打在了他的侧脸上了。
这一下打得着实不轻,马涛原地晃了三晃,险些跌倒。
他打架很少挂彩,伸手一摸满脸是血,火也上来了,没等对方再次抡起铁锨,他一个上步,双手抓住了铁锨柄。
那个人不肯撒手,使出吃奶的力气往后夺。
马涛抬起一只脚,蹬在对方的小肚子上。
这一脚使足了力气,那位两手一松,一连退出十几步,脚下刹不住车,抱着肚子滚下货台,再也起不来了。
与此同时,贾老四挣扎着站起身来,他全身是血,势若疯虎,手握粮穿子逮谁捅谁,这就是玩儿闹跟一般人的区别所在,真动起手来,他是真敢往人身上捅啊。
一众装卸工也都乱了阵脚,纷纷向后闪躲。
有几个胆大的,仗着手里的扁担或铁锨比较长,贾老四不能近身,仍在外围与贾老四对峙着。
另一边的马涛抡圆了铁锨又打倒了两个,退到贾老四身边,两个人背靠背互为依托,气喘吁吁地盯着周围二十几个工友。
货场工友虽然人多,但是都看见了马涛的身手,还有贾老四手里滴着血的粮穿子,谁也不敢再上去动手了。
双方就那么僵持着,空气几乎凝固了。
正当此时,有一辆送完货物的大解放汽车,从大门口“轰隆隆”开了进来,众人不免稍有分神。
马涛和贾老四对了一下眼神,贾老四心领神会,二人紧抢出两步,来了个突然袭击,伸胳膊夹住为首那个工友的脖子,抢下对方手中的铁锨。
贾老四用粮穿子死死地抵在那人的脖子上,马涛又给了他胸口一拳,打得那个人面色惨白两眼上翻,脖子上的喉结动了几动,喷出一口黏稠的鲜血。
贾老四用粮穿子顶在这个倒霉蛋儿的脖子上,对其余那些目瞪口呆的货场装卸工说:“都别再动了,谁再动就是要了他的命了!我们来货场,只是为了找他老古董,没想着跟你们过不去,冤有头债有主,谁的事儿谁扛着,有他妈你们的什么?你们跟着起什么哄、捣什么乱?我跟你们明说了,哪怕撂下几条人命,我们也得带老古董,我倒要看看你们谁还有尿儿再往上冲!”
贾老四一番话,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暂时稳定了众人的情绪。
你说要是赤手空拳地打个架什么的,这帮工人还有那么点儿勇气,可是谁也犯不上拿命去拼,他们又不像马涛贾老四等人成天在外面打打杀杀,在货场干活儿的工友虽然彪悍,力气过人,但从根本上说,今天这件事并没有触犯到他们的个人利益,只是管管闲事儿,也夹带着小八嘴太欠,喊出一句“臭扛大包的”,激怒了装卸工人,又仗着人多势众以多欺少,都有一种打便宜人儿的心态,以致发展成了一场群殴。
贾老四是丁字沽勤俭桥一带的老玩儿闹,论资历有资历,论阅历有阅历,打打杀杀不在话下,在为人处事方面也不一般,能在一方地界说说道道,不能只凭打架,嘴皮子也都得胜人一筹。
此时此刻,贾老四算是有了用武之地,他口若悬河对货场工友们说了一通,将自始至终的来龙去脉一一摆在了明面上,说清楚了他和马涛为什么来找老古董,因为老古董在河边直接参与小孩子之间的打闹,一个几十岁的大老爷们儿,痛殴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学生,并将孩子的脑袋摁在河中,使得大量河水呛入肺叶,造成孩子肺叶出血住了医院,让你们各位说说,这是不是混蛋行为?该不该找他算账?在场的工友们都是大老粗,没什么文化知识,但是极为讲理,决不护短,不难听出其中的是非曲直。
贾老四说到最后提高了嗓门儿:“你们各位还真别在这挡横儿了,别看我们人少,我这个兄弟的身手怎么样,你们也都瞧见了,如果你们还跟老娘们儿似的没完没了地打黏糊架,可还说不准吃亏的是谁。
我让我兄弟给你们露两手,你们大伙只当是看看玩意儿,你们要是觉得自己身上的骨头,比你们手里干活儿的家伙还硬,那尽管放马过来,咱接着比划!各位要是明白事理,给我贾老四一个面子,还请大伙让开一条路,我们只找他老古董一个人算账!”
贾老四说完,扭脸儿对马涛来了一句:“怎么着兄弟,给哥儿几个露一手?”
马涛二话没说,吐了吐嘴里的血沫子,将铁锨一头着地,另一头仍担在自己手里,稍微一运丹田气,口中大喝一声,手起掌落将锨把劈为两截。
他又从地上捡了一根扁担,一头架在麻袋包上,一头担在地上,一脚踹下去,只听“咔嚓”一声,扁担应声折断。
众人都惊呆了,这才明白在刚才的打斗中,人家是手下留情了,要不然这些人都得折胳膊断腿,霎时间鸦雀无声。
马涛一手架着贾老四,一手拎上半截扁担,叫上小八、金强等人,让他们哥儿几个扶着贾老四先走。
他走到仍被麻袋包压着的老古董身边,一脚踹开那个特大号的麻袋包,蹲下来问老古董:“你懂得人情世故吗?亏你活了那么大岁数,今天我得让你记住了——锅是铁打的!”
说完站起身,不顾老古董的苦苦哀求,抡起半截扁担,一下一下打向老古董。
痛打落水狗的冲动,加之连日来憋在胸中的闷气,使得马涛停不了手,哪管你皮开肉绽,骨断筋折,内脏出血,脑袋开花。
老古董在棍棒之下不住哀嚎求饶,他讨饶的嘴脸更让马涛厌恶,老古董越是哀求,他打得越是起劲儿,忽听有人喊了一声:“住手!”
马涛抬头一看,阻止他的竟是小八。
小八也憋着一肚子的火,甚至来说,他对老古董的恨一点也不次于马涛,只是刚才还没来得及跟老古董掰扯,现在腾出手来了,说什么也不能放过这个让他在家门口颜面尽失的冤家。
小八喝住了马涛,接过那半截扁担,再一次在老古董身上棍棒相加。
货场工友们都明白了事出有因,对老古董的为人也无话可说了,没人愿意再管这档子闲事儿。
小八打累了才罢手,把半截扁担狠狠砸在老古董身上,再看地上的老古董已经奄奄一息了,整个人跟血葫芦似的。
就在此时,只听“嗷”的一嗓子,斜侧里跑过来一个妇女,趴在老古董身上哇哇大哭,边哭边叨咕:“孩儿他爹啊!你怎么让人打成这样儿了啊!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娘俩儿可怎么活啊!我滴个儿天儿啊……”
原来老古董的老婆孩子都在货场里避难,小古董一早去上学,他媳妇儿在后面屋里呆着,听见动静跑出来,发现那么多人打成了一锅粥,也不敢上前,眼瞅着打完了,这才敢跑过来看看老古董是死是活。
那位说,人脑袋都打出狗脑袋了,怎么没人报官呢?这个货场只是一个中转货场,当时根本没有保卫科,那个年代一般的老百姓根本不懂什么110,也没有这么一说,都是直接去派出所报案。
而且这一个货场几十口子人,一个个身强力壮的,突然闯进五六个找茬儿打架的外人,都恨不得关上大门打臭贼,谁会去报官?如果是一般人到货场找麻烦,根本就出不来了。
何况货场的工人全是糙老爷们儿,老爷们儿之间的事儿,谁要说去报官,那只能让别人笑话。
再说老古董也不占理,货场工友们都不想管了,任凭小八他们扔下手中的棍棒,以胜利者的姿态走出货场。
到海河边站住了,谁也没再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河水,愣愣地出神了许久。
最终还是贾老四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给哥儿几个打了一圈。
待到众人把烟点上,贾老四缓缓地脱下自己染满了血的的褂子,在手里团成一团,用力抛入河中。
其余几人也一一效仿,各自脱下身上的血衣,一团一团地扔到河中。
天幕下残阳如血,火烧云将货场外的大河倒映得一片通红,犹如一河血水奔流向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