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梁婷(1 / 1)

“梁婷,今年30岁,在某公司供职,和方立从大学时期至今相恋十年,性格文静,人缘不错,没了。”祈年玉跟在刘瑕身边,眼巴巴地就像个小狗腿子,“刘姐,真不是我不给力啊,关键梁婷她情绪太激动了,第一天开了镇定剂就不说了,昨天过去问她的时候,就能回答一些基本问题,一往下问,她就说头疼,说想不起来,包括和方立的一些细节都不愿意回忆,医生说这再往下发展可能就是心因性失忆症——就和张艺谋那部电影《归来》里演得一样,选择性把这段记忆都给遗忘了,不然她承受不了……哎,瞧我——还和你解释什么呀刘姐,你可是专家——”

中国的医院永远不会有禄安静的时候,住院部走廊里人来人往,处处角落都上演人间悲喜剧,几个家属坐在326号病房门口抹眼泪,祈年玉捅了刘瑕一下,“方立家里人……刚到。”

326病房是四人间,梁婷在最靠外的病床上坐着,双眼肿得快睁不开了,她一直在流眼泪,对刘瑕和祈年玉的出现木无反应,梁婷的母亲脸色不太好,“你们还过来干嘛!这么大的事,我女儿要不要休息几天的?都说了什么都不记得,还来,逼疯了你们赔啊?”

“阿姨,我们这次不是来探病的。”祈年玉胸有成竹地说,“刘老师是我们市最好的心理医生,我们听说梁小姐是这个情况,特地带她来看看。”

梁母打量刘瑕几眼,神色稍微缓和,侧身让开,走到梁婷身边柔声说道,“婷婷,医桑看你来了,你擦擦眼泪好不好,来,小心点,别把眼皮擦破了。”

几个邻床家属指指点点,也是低声叹息,“是真可怜的,都快结婚了,两个人感情老好的。”

“肚子里小孩都有了!这下坐不坐得住真是不好讲。”

这倒是解释了方立家属不去闹赔偿,先来探望的行为。刘瑕在床尾坐下,仔细打量梁婷,先不说话。

“阿姨,你放心好来,”按她的吩咐,祈年玉开始给梁母吃定心丸。“刘医生在国际上名气都很大的,是哈佛博士!平时做咨询,一小时要一千块呢!什么心理疾病,到她这里迎刃而解,任何症结瞒不过她的,她同时是我们警方特约的心理顾问,不知道帮我们破获多少案件,能力非常出众——”

这间病房,住的都是地铁事故的轻伤患,经过几天恢复,均已无大碍,无非是蹭地铁公司的钱多做点检查,因此气氛轻松,人人都饶有兴致地听,方立家属也探个脑袋进来,刘瑕不动声色,仔细地查看梁婷的表情——她没有过多的反应,仿佛根本没把祈年玉的话听进去……

但,她的眼皮抽动了几下,在哭肿的双眼上,这个微表情的表现,特别的明显。

刘瑕放下最后一丝疑虑,涉入此案来第一次,她有了一切尽在掌握中的感觉,案件的来龙去脉、发展轨迹,乃至案发后所有人的心理,都已在她的视野之中。

“梁小姐,”她轻声说,“我能理解你悲痛的心情——你和方先生的感情,一定是相当好的。”

梁婷当然没有任何反应,刘瑕不以为忤,她转向梁母,“阿姨,如果没有这个不幸,近期方立和她都要结婚了吧?”

在这个节骨眼上说这事,等于往梁婷伤口上撒盐,梁母表情不乐,只是看在刘瑕专业身份上才勉强点头,“要的,婚房都看好了。”

“首付还没付啊?”刘瑕问。

“没有,不过总也就是这几个月了,”梁母对着刘瑕,看着门口,“讲起来,我们家婷婷也是没得说,都讲上海小姑娘不好伺候,阿拉上海人势利眼,梁婷从大学起就跟着方立,到现在十年了,总算帮她等到方立出人头地,中间也不是没有人来追过她的,这些我们做家长都看在眼里,也不是没劝过,到底她心里就认准方立一个人,我们也看他人好,有能力,这才最后点头。虽然讲没领结婚证,但现在孩子都有了,梁婷就是方立的老婆,这点没话好说的!”

方家来的是方立的父母,还有个叔伯兄弟,三个人都是老实面相,对梁母的话,唯唯应着。“是是,这个当然……”

病房里又感慨一番梁母做人的‘清爽’,毕竟现在这个局面,一般家长为女儿打算,总希望她能打掉小孩,再找一个。祈年玉也有点不解,刘瑕看他一眼,忽然想到沈钦,嘴角一抿:梁母的表现,得按他的直觉反应来理解——还是为了钱。

方家人尽在掌控之中,又得到赞许,梁母不免有些得意,她又俯下身去劝女儿,“婷婷,听话,为了孩子,你也得振作起来,这是方立在世上唯一的血脉了……”

梁婷没有显示出听劝的样子,她摇摇头,眼泪依然在流,梁母转头小声和刘瑕说,“医生讲,这是太悲伤了,自我封闭,要慢慢调节。”

刘瑕点点头,对祈年玉做个手势,让他清场,“婚房地段不错吧,首付多少啊?”

谈到房.事,丈母娘总是有很多话说的,“地段么也还可以,首付120万——小方还是有本事的,他说要全出,我说那不要,我们家还是出30万——虽然讲和别人不好比,但他家里困难,这些钱都是自己这么多年攒起来的,也不容易,到底是给他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梁婷的眼皮又跳几下,刘瑕围绕着婚房的一系列问题,似乎唤回她的神智,她的眼神渐渐凝实,落到刘瑕脸上。

刘瑕对她诚恳地点点头,低声说,“梁小姐,其实,你不需要这么挣扎的,警方已经什么都知道了。”

梁婷脸色蓦然一变,她警戒、防备地盯着刘瑕,显然未被说服,刘瑕点点头——对方立还有很深的维护心,这是正常的。

“如果没意外,婚房的首付,应该几个月前就该交了吧?”她没搭理梁婷,反而问梁母。

梁母看看女儿,又看看刘瑕,“……对,但后来小方说手续上有点问题……”

“手续上没有太大问题的,方立是把准备交首付的90万借了一半给老板。”刘瑕摇摇头。

“什么!婷婷——”梁母的声音一下尖起来。

这一次,梁婷脸上真的露出了惊讶,刘瑕把眼神移向她,正式与她直接交流。“这次出借,没得到你的同意,对吧?”

梁婷依旧不语,但表情已骗不了人。

“为了这件事,你们吵了好几次架,是不是?”

“方立是不是一直向你保证,不管肖恩华能否度过难关,都会对这50万有个交代?”

“……是。”梁婷首次有了反应,只是声音仍微不可闻。

“方立是不是和你说过,肖恩华打算安排人在南非枪杀他,骗取1200万的巨额保险金?”

“……是……”

方家家属出现轻微的骚动。

“他是不是说过自己正在为肖恩华安排这件事?”

“是……”

梁母的声音都变了调,“婷婷!这——”

“他是不是很生气地告诉你,他发现吕萍对于这50万的债务毫不知情,肖恩华根本就没打算对他这50万,做出什么交代?”

屋内一下静了下来,两家家长,似乎都有不祥预感,所有反应都随之凝固。整间房就像是雕塑会场,唯有一直以来最像雕塑的梁婷热泪长流,仿佛终于卸下千斤重担,她哽咽点头。

“是……”

不需要一个老道的警察,也能做出判断——这个证人,已经是到手了。刘瑕轻轻呼出一口气,“肖恩华的400万保险,应该在今天正式结束抗辩期,是不是?”

“是。”梁婷说,她捂住脸,肩膀抽了一会才抬起头,语气倒平静了。“从,从这钱借出去开始,我就一直和他说,这笔钱不能不声不响就出去了,至少要写一张欠条。为这件事,吵过好多次,肖老板一开口,他当时就上网银把钱转过去了,连欠条都没要。方立一直说没事,说肖老板有义气,是好人,不会屯这笔钱,说要欠条就没意思了,墙倒众人推,这是肖老板最难的时候,我们不能逼他。我说他根本不是那样的人,你看错他了,他也不听……”

“后来有一天,他回家的时候好……好生气,我说怎么了,他还不肯承认,后来逼他,他才不清不愿地说……说肖老板给他交代后事的时候,根本没提50万的事,他怀疑肖老板要不够意思了,吞钱不还,我那天真的好生气,我和他说了好多话,我说我真的守不下去了,十年了,终于有一点希望了,转眼又落空,我爸爸妈妈那边怎么交代?劝了那么多次,不要信肖老板,还是信,还是信……我哭着拿巴掌打他他都不还手……”

她又捂了一会脸,再开口时,语气毫无起伏,“后来,哭完了闹完了,到底看在孩子份上又坐下来想办法,我说人死没关系,家在这里跑不了,他说我不了解吕姐,吕姐不会给钱的,就算有欠条都不会给,肖老板肯定也给她说过了,就是有欠条,只要她放弃继承,就算上法院也不用还钱。”

“我说你跟了肖总那么多年,吕姐不能这么对你,方立说你不懂,吕姐这个人,心里就只有儿子,除了儿子就是钱,他算是把她给看透了……他说他想报警,揭发肖老板骗保的事,我……我说,还不如就让他去呢,现在他也没50万还你,他去了以后就有了,吕姐还就还了,要是不还,反正机票都是你定的,你不仁我不义,你问她要500万。”

她开始连续不断的摇头,“方立一直说,他不是那种人,他说这也不是钱的事,是一口气咽不下去,是肖老板辜负了他的信任……那天在地铁站,后面人挤上来的时候,我看到他的眼神就变了,我一下就猜到他想到什么了——他心里一直憋着火,这邪火被风一吹就……我真的,我想说话,可没来得及,我就眼睁睁看着他把手伸过去……谁也没注意到,良才闭着眼听歌,吕姐和小叔子说话……就连肖总自己都没反应过来,他就那么一推——然后肖总那么一拉……”

一声迟来的、悠长的嚎叫声终于响了起来,方父向病床方向掷来一物,“你撒谎!我儿不是这样的人,你撒谎!”

他冲过来要打梁婷同刘瑕,被祈年玉上去一把抱住,梁母本来听呆了,现在回过神来,一秒钟进入战斗状态,“你敢打我女儿——你敢打我女儿,我同你拼了!”

几个警察冲进来控制事态,其余病人和家属在门口围成一个半圆指指点点,脸上写着纯粹的欢乐与好奇,梁婷无视这一团混乱,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天的地铁站,双眼圆睁,抱着膝盖轻轻颤抖,在这世界上,刚发生了最不可思议的事,而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她的爱人突然间离她而去,这还不是最坏,最坏的是,她未出世孩子的父亲,居然是个杀人凶手。

刘瑕把方父掷来的一只鞋扫到床下,她审视着梁婷的表情,不由轻轻叹一口气,俯过身,把这个瘦小女孩的双肩轻轻按住。

“梁小姐。”她低声说,“我知道,你一直处于道德和感情的纠结里,你不想让方立背上杀人凶手的名声——他没有这么坏,仅仅只是一时冲动。”

梁婷颤抖的幅度开始变大,她咬着唇,但呜咽声还是传了出来。“他真的……他真的……”

“肖恩华本来就打算自杀了,瞒着不说,又会怎么样呢?”刘瑕说,“但,不论你怎么说服自己,这道坎依然跨不过去,你隐藏不了这个秘密,这负担太大,远超你的能力——这完全可以理解,不过现在,一切都过去了,你尽力了,没有对不起方立,是不是?真相是我们自己发现的。”

梁小姐握住刘瑕的话,就像握住一根救命稻草,她紧闭双眼,拼命点头,“我真的……我真的……”

“一会到警局,把事情最后说一遍,这件事就结束了,明白吗?”刘瑕柔声说,她几乎有些愧疚感:现在的梁小姐,已经全无主意,任何人说的任何话,只要能迎合上她的心理,她恐怕都言听计从,而刘瑕的做法,多少也有些滥用专业知识的嫌疑。

梁婷迟疑地睁开眼,“真的?”

“真的,说完了,所有这一切,全都结束了。”刘瑕望进她的双眼,“我们走吧?”

和她预想的一样,梁婷闭上眼,脸上闪过悲壮色彩,最后挣扎数秒,最终吐出一口气,下床直直穿过一团混乱,走向警察。

梁母和方家人反而因此分开,全都追着梁婷过去,“婷婷等等!”

祈年玉偷偷对刘瑕树个大拇指,这才拔脚追出去,刘瑕站在原地,目送一群人龙卷风式远去,不知为何,微微摇了摇头。

手机震了一下,倒是略微提振她的心情,沈钦似乎还有些疑问:*就这样?才两天不到,一切……就都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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