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1 / 1)

皓腕胜雪,持一藤花银匙,呈一捧栀子香,尽数抖落香炉中。

孟寒衣捻起一旁精致的香炉顶合拢,从一旁取了温热的帕子转身将秦峥额头上的虚汗擦去。

秦峥躺在床上,面色只余病后的苍白,原本悄然无声地睡着,熟料那巾帕刚刚覆上额头他便徒然惊醒般皱了眉头,一把握住孟寒衣的手腕,眸子未睁开,含糊不清唤道:“二爷……”

孟寒衣一怔,袅袅清香绕出金鼎炉,氤氲成淡淡的薄雾,将他原本温柔的神情抹去,眼底只余一片冰冷。

“咳咳……咳……”秦峥闷哼一声,缓缓睁开眼睛,眼前像是被黑白晕染成一团的宣纸,隐隐约约瞧见有人坐在自己身旁,他开口闷闷道:“清辞……”

孟寒衣弯了弯唇角,笑意清冷:“侯爷就算是病死了,楚二爷怕是也不会来瞧您一眼的。”

秦峥缓了好一会儿才瞧清楚眼前的人是谁,一时间竟是没能听出孟寒衣话中的刻薄,只是收回了扣在他腕上的手,半晌撑了撑沉甸甸的额头,道:“寒衣……你怎么在这里?”

孟寒衣从一旁取了袍子给秦峥披在肩头,这才道:“你当真是魔怔了,大半夜的不睡觉,好端端的淋了半宿雨,又将自己个儿灌了个烂醉,一头扎进我这院子里。你拉着我,说是有话同我讲,一句完整话都没说清楚,自己先倒下了。怎么,眼下倒是忘了个一干二净?”

秦峥哑然,脑子一片混沌,竟是想不起丁点。

孟寒衣摇头轻叹一声:“罢了,想不起来就算了。只是……无论何事,你又何苦这般折腾自己。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

秦峥心口一紧,像是被仇者快三个字烙了一下,唇间愈发泛苦。

孟寒衣将一旁温在小炉上的药瓮端起来,隔着滤网缓缓倒入青花碗里。白玉汤匙抵在唇上小心试了试温度,这才送到秦峥嘴边。

秦峥没动。

孟寒衣用汤匙轻轻压了一下秦峥的唇。

“嘶……”秦峥抽了一口气。

孟寒衣假装没有看到秦峥唇上被咬破的伤口,放轻了声音道:“喝药。”

秦峥掀开被子,踉跄着要走,还没起身肩头一沉,淡淡的栀子香萦绕鼻端,唇上一软,还未品到津甜就被哺了一口浓苦的药汤。心里咯噔一下,他下意识地推开孟寒衣。

孟寒衣退开身子,恍若什么都没发生般看着他。

“咳……寒衣……”秦峥只觉得口中愈发苦得厉害。

孟寒衣伸出手,用莹白的指尖轻轻抹去秦峥唇角的药汁:“这是你教我的。”

秦峥默然。当年顽劣,千方百计骗的心尖上的少年来亲近自己,一口汤药就让白玉般少年红透了脸庞。那是第一次两人唇舌交缠,青涩又笨拙,却叫人忘不了其间滋味。

恍惚经年已逝,悸动尽数作了一抔黄土,当年的甜全化为了今日的苦。

轻飘飘的叹息承载的是担不住的沉重,孟寒衣别过脸去,秦峥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像是薄如蝉翼的刃,一刀刀刮在心口。

秦峥顺着孟寒衣的视线看去,霁蓝釉瓶里插着两枝苍兰,玉瓣沾水,应是刚刚摘下没多久。他沉默良久,开口道:“江南山明水秀,你在这里可安好。”

孟寒衣唇角淡淡的笑意一僵,轻声道:“好……”

“当年……”秦峥舔了舔干涩的唇角,艰难地说道:“你走了之后……”

孟寒衣苦笑一声,抬起头来,盯着秦峥一双眼,道:“世道险恶,我自幼就该明白的事,竟是因那些年被你保护太好,给忘记了。我一路南下,想离开上京那伤心地,可到底躲不过贼匪人祸。”

秦峥猛地抬起头,看向他。

孟寒衣轻笑一声,自嘲道:“我身无分文,还能有什么好劫的?”

秦峥脸色惨白,一把握住孟寒衣的手。

孟寒衣垂眸看了眼交叠的手:“我本想一死了之,也算全了自己,黄泉路能走得干净。是江公爷途径那里,将我救下。天地之大,也算是有了我孟寒衣一个落脚之地。”

秦峥眼睛有些发红。孟寒衣越是笑得云淡风轻,他越是百感交集,愧疚和后怕掺着昔年那些余情酝成一坛酒,烧得辛辣,呛得人眼泪都要出来了。

“檀郎,你说江南好,可这里除却那肮脏不堪的记忆,只剩下寄人篱下的孤苦无依和无尽的梦魇,你说说看,这里之于我,究竟好在哪里?”孟寒衣的诘问让秦峥百口无辩。

昔年秦峥哄他,唤一声檀郎,只是他再也无缘做谢女。孟寒衣低头勉力弯了弯唇角:“眼看又到落雪时,曾与你同手共植照水梅,五载未见,今年是否还临雪照水?”

说罢,孟寒衣起身,端起一旁空掉的药瓮起身:“侯爷再休息会儿吧,寒衣不打扰了。”

门轻合上,屋子里徒留散不去的栀子香。

秦峥缓缓低下头,看见手腕上被孟寒衣绕上一根琴弦。

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第二根弦,临水梅开,可缓缓归矣。

秦峥蓦地想起,自己大醉之时,口中念着孟寒衣的名字,强撑着一口气来到这里,是想同他说……故人心变,往昔尽断,至此已矣。

可……

琴弦绕在指尖,秦峥缓缓收拢,重重按在心口。

不可再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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