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巴]
“是啊,又被你发现了。”
裴苯瞪了电梯内壁里印出的江遇一眼,没否认。仍旧背对着他,只在镜面里和其四目相对,眼底的玩笑之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淡下去,眸色渐深。
半晌,才神情错杂的转开视线。
“江遇。”
虽然地点和时间上出现了一些小的差别,但裴苯的开头倒还是跟当年毫无二致,持着一贯温和委婉的态度,依然是没上来就直奔主题,而是先说。
“我比你大一岁,按照年龄来说应该算作你哥。”
“我奶奶也说你总是被一个人丢在家里怪可怜的,所以总是让我看着你,照顾你,就当是为了答谢你当时的救命之恩了。”
他明明才十七岁,语气却比今天应该过十八岁生日的江遇还要老气横秋。
说着目光无意识的从镜面里的江遇身上略过,话音顿了一下,才又重新垂下眸光接着说:“但我毕竟不是你哥,也没有什么资格去对你的人生和选择,指手画脚的说些什么。”
“再加上我们后来变成了同级,哪怕只是为了赌气,你也无论从哪方面看上去都比我要优秀得多,”他说,“所以这么久以来,我都只是默不作声的看着你随心所欲的作,一句多余的话也没说过。”
“嗯。”江遇很轻的应了一声,也垂着目光状似随意的说,“是的。”
然后就又闭了嘴,默默的等着裴苯像当年那样,接着上面的话继续往下说。
“但其实我还是不太赞同你的做法。”
果然,裴苯也没打算再等他说些什么,又跟当初一样,只停顿了片刻就又一字不差的接着说。
“为了跟你爸妈赌气,就完全不管不顾的抛下自己的名声和喜好前程,总爱跟着外面那些不良少年们凑堆不说,最后还随随便便的瞎选科——”
他复又抬眸,从镜面中定定的看着江遇,摇了摇头,颇有些语重心长和无奈的说:“太任性了。”
“这其实是一种你对自己非常不负责任的做法,不是么?”
江遇没说话。
裴苯也就那么一瞬不瞬的看着他。
过了好一会儿,才又忽然说:“还有一件事情。”
他说:“我出国以后,就没有人能再像我一样,会特地花费心思去解读你的内心世界,也没人能像我一样的了解,并理解你的许多莫名其妙的所作所为了吧,是吗。”
语气听不太出来究竟只是单纯的疑问,还是一种带有同情性质的陈述。
插曲结束,话题和“剧本”又回到原来的轨道,江遇的心情也又忽地变得沉肃起来。
他懒懒的往身后的扶手上一靠,长腿松松散散的交叠在一起,又习惯性的开始装成满不在乎的模样,开着玩笑说:“是的吧,他们都没有你那么无聊。”
“那你就没有朋友了。”裴苯一点儿也不像是在开玩笑的说。
“有的啊,”江遇掀眸扫了他一眼,“刚才KTV里的那一群,你不是都见到了吗?”
然后又姿态散漫的垂下眼帘,一动不动的,像是忽然困倦得要睡着。
“我说的不是那种只知道拉着你去声色犬马,只是因为供着你的钱,所以才顺带把你也给供着的酒肉朋友和孟霄那种泛泛之交。”
裴苯的眼中闪过一抹的嗤嘲,他重新透过镜面静静的看着江遇,直到电梯叮的一声响了起来,在门打开的瞬间,才又在江遇抬眼看过去的瞬间重新开口,说:“不是那种朋友,你知道的。”
江遇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这个问题他当年没有回答裴苯,因为他们都知道答案,知道裴苯那句话里,说的是不争的事实。
但是现在,他不仅知道这是事实,也在重生前那之后的几年里亲身经历过。
这种感觉就很奇特。
于是他沉默了片刻,还是在电梯门又重新关上的那一瞬间,转开目光低声答了一句:“是的。”
再于是,“剧本”从这里就开始彻底跑偏了。
裴苯似乎没想到他会就这么老老实实的顺着自己的话说,去按电梯开关的手一顿,意味不明的转头看了江遇一眼。
才又按下开关,抬脚跨出了电梯门。
“那你确实挺惨的。”他说。
“?”
后面这两句对话是原本的“剧情”里没有的,所以也无从参考出什么来。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江遇在跟着他走出电梯门的时候仔细咂摸了一下,总感觉自己愣是莫名的从裴苯说话的语气里,听出了几分……阴阳怪气?
什么叫“确实挺惨的”?他心想。
作为文科榜首,江遇的阅读理解向来都很优秀,只是在转瞬间,就已经察觉出了到底是哪里不对。
把最关键的两个字从裴苯的话里给拎了出来,问:“确实是什么意思?”
惨就是惨,怎么还有个表确定的强调词?
尤其是配上裴苯刚才语气里不小心泄露出来的那点儿不易察觉的古怪情绪。
阴阳怪气的感觉简直呼之欲出。
这就很莫名其妙。
再加上他自己才刚亲身经历和拿这个东西吓了顾知,思及此……江遇甚至有一瞬间都在怀疑他是不是真的碰到了什么灵异事件。
在出去之后还不着痕迹往旁边站了站,眼神里带着些严肃的审视和警惕。
“你是人是鬼?”
他强自镇定着又问了一句。
“……”
裴苯转身,看着他浑身紧绷得仿佛已经随时准备好要拔腿就跑的模样,心下虽然感觉有些莫名,但想到他向来比较害怕这些东西,倒也没故意吓他,只无声的在心里叹了口气。
对着他翻了个不太明显的白眼,说:“我是你爸爸。”
江遇:“……”
尽管内容很不中听,但起码证明了是本人。
江遇明显的松了口气,紧绷着的肌肉松弛下来,又没好气的一边往他身边走一边说:“那你刚才突然阴阳怪气的做什么。”
“谁阴阳怪气的了?”裴苯更没好气的横了他一眼,说,“不知道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我胡说八道?”江遇抬手指了一下自己,倒也没跟他争辩,只是又旋即放下了手好整以暇的看着他说,“行,就算我胡说八道吧。那你告诉告诉我,刚才你突然冒出来的那句‘确实挺惨的’是什么意思?”
……
裴苯大抵是没想到他还在纠结着这个问题,像是有什么秘密快被毫无征兆的揭穿了似的怔了怔,才又回过神来,转开目光,尽可能语气平淡说:“没什么,就是随口那么一说。”
说完掏出钥匙就要走过去开门。
“你猜我信是不信。”但江遇却算得上是不依不饶的说,“我觉得你今天明明很不对劲。”
而按照常理,裴苯这个时候一般都会特别生气的怼回去。最起码也会反口就骂他一句“我不对劲?那你看什么东西对劲?我看你才不对劲呢,神经病”。
但偏偏今天没有。
不仅没有,他还忽然侧身目不转睛的盯着江遇看了片刻,嘴唇微动,似乎想要跟江遇说些什么。
可嘴唇张合了好几次,也不知道为什么没说出来。
最后只是深深的叹了口气,转回身一边开门一边说:“行了,今天的行饯也饯过了,该说话也说得差不多了,你回去吧。我明天一大早就得走,需要早些休息。”
他的话音随着门锁被打开的声音顿了一下,又说:“至于明天早上,你……要是实在起不来,也可以随心所欲的在家睡个懒觉,不用非要特地起来送我。”
“?”
什么叫不用???
连送都不愿意让他送了??????
他这么奇奇怪怪的特地一说,江遇忽然又想起当年的事情来。
上一次他被对方给单方面断交得莫名其妙,后来就是有心想去找人问个原因也找不到,还是挺耿耿于怀的。
[那么这一次,既然察觉到了不对,那不如就趁着人还没走,先问个清楚。]
他想。
于是江遇立刻抱着胳膊往墙上一靠,一副“我已经看透一切”的模样开始懒洋洋的靠在墙上问道:“为什么?你就这么迫不及待的想要跟我绝交?”
裴苯推门的手一顿。
“从在KTV里的时候你就不太对劲。”
江遇看到了,但又假装没有看到,见他不应声,又绷着脸和声音继续诈道:“刚才还破天荒的开始对我的事情指手画脚的发表什么看法,说什么第一次,最后一次——”
江遇抬眸,异常认真的盯着前面的人的背影。
“你就这么着急,一眼多余的都不想再看见我了吗?”他问。
……
裴苯背对着他的身影没什么变化,但握着门把的手却显而易见的紧了紧。
“……理由。”
江遇一看他这个样子就知道自己诈对了,又紧接着继续道:“你知道的,裴六元,你是我江遇这么多年来唯一一个走了真心的去交的朋友。所以——”
“我需要一个理由。”
他放下胳膊直起身,缓步走到裴苯的身旁,抬手按在他握着门把手的手上,偏头看着他,一字一顿的说。
“就算你要心里莫名其妙的给我判什么重刑,最起码,你也应该要给我一个能让我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以致于要被你即将抛弃得无声无息的理由吧。”
他说:“就这么猝不及防的就给我憋个大的算怎么回事。”
“……”
裴苯被接二连三逼问得明显是有些无措,不自然的抽手转头:“我不知道你在说些……”
“你知道的,”江遇更用力的按着他的手说,“聪明如你,不可能不知道我在说些什么。”
“你心里明明比我还要清楚得多,你不想再跟我朋友了。”
他语气异常笃定的说:“所以出国之后,你也不打算再跟我保持联系了——单方面的绝交,这就是你决定在离开之后就要立刻去做的事情,不是吗?”
……
他的态度和语气实在是过于咄咄逼人,以致于裴苯几乎都感觉到自己差点儿就要被他给逼得风度尽失了。
但他脑子还算清明,所以并没有做出什么失态的事情来。只是松开门把,顺带挥开了江遇按在他手上的爪子。
“你幼不幼稚,”他语气正常,但眼神却在不自觉的躲闪着顾左右而言他的说,“喝酒了吗你今天,就在这里胡搅蛮缠。”
说着就又要伸手去推门。
“我是没有,但你不是喝了吗。”
江遇不动声色的观察着他脸上的神色,更用力抓住了门把往身前一拉。
“裴苯。”他开始用上了激将法,“你要是个男人的话,就不能别这么怂吗?有什么话就直说啊,这么藏形匿影的做什么。”
“刚才在KTV里不是喝了挺多的吗?怎么一觉醒来就还是要装个王八,这么畏畏缩缩的还是不敢说呢。”
说着格外轻蔑的偏头嗤笑了一声,才又一瞬不瞬的掀眸看着他:“睡一觉就把胆子给睡没了,你这未免也还是太……”
“江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