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驶出了陈家所在的铜驼街。
绣春和萧琅并肩坐着。他从上车后,就一直这样看着她,面上带了笑,目不转睛,仿佛他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到她似的。
三个月,说长,并不长,但对于爱人来说,却真的漫长,甚至胜过银河相渡的距离。
她压下心中的极度欢喜,轻声道:“你傻了?只会笑了?”
萧琅真的笑出了声,然后伸出手,一下便将她搂到了自己怀里,紧紧抱住,下一刻,带了强烈思念和见面狂喜的吻便落到了她的唇上。
熟悉的芬芳,熟悉的味道。他想她,想了这么久,现在终于再次把她抱在了怀里……真真切切。
他的臂膀收得更紧了,身体里一阵情潮涌动,一下将她整个人抱坐到了自己怀里,手撩开了她的裙衫,带了些急迫地探了进去,覆罩在了她的胸前。掌心与她细柔肌肤相触的一刹那,如同找到了破口,那种热切的饥渴,像是火一般地朝他席卷而来。
他现在就想要了她!
他的手带了些粗鲁的力量,继续贪婪地揉捏着她鼓胀的乳儿,低头亲咬着她的耳垂,含含糊糊地她才能听到的声,低低地道:“好像……胖了些……”
绣春压住就要从自己喉咙里逸出的细细吟声,握住了他腕,阻止了他在自己身上游移的动作,坐起身,摇了摇头。
自己好像,确实有些太急了……这并不是个和她亲热的好地方。
萧琅闭上眼深呼吸了口气,睁开后,朝她点了下头,低声道:“我听你的。回去了再……”
她跟着又摇头。
萧琅这下有些不解了。她总摇头,这是什么意思?
绣春笑了下,伸手搂住他脖颈,靠了过去,吹气如兰地道:“殿下,你还记得我前次信里的最后一句话吗?”
哦,是了,怎么可能忘记?她说要给他一个惊喜。
什么惊喜?
她在他注视的目光之中,凑到了他耳畔,低声道:“我有了。”
她有了?有了什么?
萧琅一时没反应过来,还那样愣愣地望着她,看起来模样有点呆。
绣春忍不住笑了起来,再次凑过去。
“我肚子里,有咱们的孩子了!”
萧琅猛地睁大了眼,迟疑地重复了一遍她方才的话:“咱们的……孩子?”
“是,”绣春微笑着道,“你走过没多久,我就发现有了身孕,现在已经三个多月了。你是第一个知道的人。你说,这是不是个惊喜?”
萧琅终于彻底回过了味。
绣春她有孩子了!她的肚子里,现在已经有了他的孩子!
他那张刚才还有些呆相的脸,此刻就像被魔法棒点了,转眼间,整张脸庞便变得喜气洋洋。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腹部,然后小心翼翼地把朝她那里伸出手,轻轻地抚摸了数下。
她的小腹处,现在还平坦一片。但是里头,却已经孕育了孩子。
他萧琅的孩子!
他有孩子了!他居然也快当爹了!
还有什么,比这更能让他感到惊喜?
他真的是惊喜,太惊喜了!
他实在忍不住了,忽然再次将她抱在了怀里,然后哈哈大笑了起来。
马车外的王府随行,忽然听到马车里传出魏王的哈哈大笑声,从没见过他这样失态,相互看了几眼。
呃……
魏王殿下几个月没见王妃,刚才一回到王府,不见她人,知道去了娘家,立刻便改道过来去接。现在总算见到了,所以……高兴得一时失控吧?
“放慢些速度!不能有半点颠簸!”
众人还在各自猜疑的时候,车夫忽然听到身后传来魏王的吩咐声,有些莫名其妙,却也急忙应了声是。
仲夏夜的浅淡夜色中,这辆马车轻巧地轧过青石板的路面,平稳地驶向了城西的魏王府。
次日,天都大亮了,快要荣升为爹的魏王殿下这才终于结束了赖床,心满意足地从床上爬了起来,与被他黏腻了一夜的王妃告别,匆匆洗漱过后,急忙去往宫中。
他离开这么久,现在刚回来,等着他的事,不用说,肯定一大箩筐。但是现在,他只觉得浑身充满了斗志。满脑子都是赶紧见完大臣,然后快点回来,他要继续和自己孩子的娘黏在一处,恨不得日夜都不分开才好。就算因为她身子不便,什么都不能做,就那样和她相对躺着,摸摸她的肚皮,他也觉得心满意足。更何况昨晚,他们做的其实可不止这些呢……
萧琅离开后,没睡够的绣春又睡了过去,直到日上三竿,这才懒洋洋地起了身。
王府里的人,一早便经由魏王的口,知道王妃已经有孕的消息,阖府上下,简直就像沸腾。方姑姑正乐颠颠地张罗着去请个太医来,太医已经被魏王殿下派了过来。一番诊脉之后,确证无疑,说王妃脉象平和,一切都好,开了副太平方子,起身离去。太医走后,方姑姑正怪着绣春,为什么早先一直不说,忽然来报,说陈家派了个人来,似乎有急事。
绣春急忙叫人进来。那陈家下人显见是一路跑进来的,上气不接下气地道:“那个李世子到家里来了,说寻苏二公子说话,把他堵在了屋里,外头有人守着,谁也不让进。今日家里办喜事,老太爷怕出事,叫我来传个话!”
绣春一惊,没想到李长缨现在竟还敢纠缠不休,立刻起身,吩咐套车。方姑姑忙阻拦,绣春道:“没事。我去去就回来。”
方姑姑哎了声,不放心,自己也跟着去。一大帮王府的人到了陈家。
陈家今日喜事,只这会儿,客人还没上门。门口一直翘首在等的家人见绣春来了,终于松了口气,一边引了往里去,一边道:“一大早的,这李世子就上了门。说找苏公子有事,不由分手,强行堵了人就关了门。老太爷不放心,现在自己还在外头守着呢。”一径说着,已经到了那屋前。
陈振见了绣春,正要开口,那几个守在门口的李长缨随行已经微微变了脸色,慌忙过来见礼。
绣春冷着脸,叫人推门,门被反闩着,正要踹开,忽然吱呀一声,见门已经从里打开,李长缨出现在了门口,身后跟着苏景明。
绣春看去,见苏景明身上衣衫完好,神情里也没什么惊惧之色,反倒带了欢喜。反观那个李长缨,却是一脸不平怒色,顿时有些不解了。
芳蓉自然也知道李长缨的旧日秉性。和苏景明处的时日虽不久,第一眼起,却便对这个少年很有好感,生怕他吃了亏,急忙过去,上下打量他,低声问道:“苏公子,你没事吧?”
苏景明朝她灿烂一笑:“芳蓉,我没事。”随即朝绣春跑了过来,兴高采烈地道:“绣春,我不用成亲了!我不用成亲了!他说他帮我!”说完指着李长缨。
这一幕,可实在是出人意料之外。绣春也是愣住了,“什么?他帮你?”
“是啊!他说他帮我,不用我娶我表妹!”
绣春狐疑地看向李长缨,皱眉道:“你到底搞什么名堂?”
李长缨怒道:“他明明怕他那个表妹怕得要死,一点都不想娶的,怎的他那个糊涂老娘非要他娶?他又这么呆呆傻傻的,以后还不是被欺负死?我老娘正又逼着我娶亲,反正迟早要娶,娶谁不一样?我这就去把他那个表妹给娶了!”
绣春目瞪口呆,边上人也都哑巴了,呆呆地望着李长缨。
关于苏景明的婚事,绣春前两天已经与苏景同谈过了。苏景同也表示,回去后再与自己的母亲商议。
以她现在的王妃身份,既然开了这个口,苏家太太想来再不乐意,也会考虑下她的话的。她本来还想着等苏景同的消息,万万没想到,李长缨忽然竟会来了这么一下。
关于李长缨的婚事,说起来,那也是一波三折。他如今也二十多了,从前第一任世子妃病故后,至今还没续弦。除了名声太差,京中但凡稍微有点骨气的门当户对人家都不愿与侯府做亲外,和他的“克妻”之名也有关系。原本,名声再差,这样的家世摆着,总是会有人家愿意攀亲的,不想自前头那位世子妃去了后,接二连三,几年里的时间里,说了几门的亲,女户门户越来越低不说,却始终还是没一个做成亲。女方里,据说有两个是病死,一个出了意外,反正全都不得善终。本就有恶名,再加上克妻,到了如今,再也没哪家人愿意结亲了。
李长缨自己是巴不得这样,大长公主却急得不行。去年里消停了一阵儿,到了现在,渐渐又生出了替他张罗亲事的心思。只现在,娶亲不讲门第了,第一要紧的,就是八字要合,最近甚至看了不少平民家女儿的八字。
李长缨嚷完了,回头看向苏景明,拍着胸膛道:“你放心!你的事就包在我身上!我保管你娶不成你那个田表妹!”
苏景明睁大了眼望着他,一脸的感激与崇拜,用力点头。
李长缨一早过来,原本其实是另有目的。
那日在王府里与苏景明再遇,回去之后,李世子当晚一夜无眠,竟生生犯起了相思病。接连几天,满脑子都想着苏景明。可惜一直没机会再见他,也不敢乱来了。可算巧,昨天恰让他这个有心之人得知苏景明就留宿在陈家,绣春却被刚回京的魏王舅舅给接了回去,兴奋了一夜,觉得这简直就是上天赐下的大好机会,所以今天一早,立刻便跑了过来,强行表白。
他原本是不死心,想好好哄回苏景明的,倘若他自己愿意跟从,魏王舅舅和舅母也就管不了了。
苏景明对男女之事也是懵懵懂懂,更何况是李长缨?一开始只恐惧异常,后来发现这个黑胖子这回不但没像上次那样凶恶恐怖,反而一直对着自己笑眯眯地不停说话,问他各种问题,恐惧之感渐渐消去,人便放松了下来。二人说着说着,李长缨忍不住扯到了自己去守陵的那段日子,诉起了苦。苏景明大是同情,早忘了他以前打自己的事,不停安慰着他。
李长缨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遇到有人这样对自己,忽然觉得原来眼前这个人,他才是自己的知音。话题再扯开来,愈发觉得投机了。他无论怎么吹嘘自己,苏景明都只深信不疑,听到激动处,甚至还拍手。李长缨越发来劲了,最后道:“你有啥烦心事,只管说给我听,我一定帮你!”
苏景明听他这么说,顺口便把困扰了自己许久的婚事给说了出来。李长缨一听,顿时火冒三丈,当场便拍案而起,说自己要帮他,这才有了前头绣春赶到时发生的一幕。
李长缨拍完了胸膛,见苏景明用那样的目光看着自己,胸中顿时豪气冲天,竟生出了甘愿为他牺牲一辈子幸福的想法,大声道:“你等着瞧,我说到做到!”说罢转身,大步飞快而去。
李长缨一走,现场的人终于回过了神,齐刷刷地看向还兴高采烈的苏景明。绣春急忙和陈振道了别,拉了苏景明便走,等两人上了车,问他:“刚才那人,他找你,你们都说什么了?”
苏景明还沉浸在不用成亲的欢喜里,高高兴兴地道:“他开始问我喜欢啥样的人,我说我喜欢绣春你。他又问我觉得他行吗,我说他打过我。他又说那是以前,说以后我乖乖听他话的话,他就不打我,还对我好……”
绣春皱眉,赶紧道:“你千万别信他。他就会骗人。你跟我说说,后来他怎么说要娶你的田表妹?”
苏景明回想了下,把经过说了一遍。
绣春这下总算是有些明白过来了。这……叫什么事?李长缨大义舍身伺虎狼?
“绣春,我表妹那么凶,你说,他要是真的帮我娶了她,以后会不会被我表妹欺负?”
苏景明高兴了一阵儿,忽然想到了这个问题,一下又担心起来。
绣春叹了口气,安慰道:“他指不定就说说的,等他真娶了再说吧……”
萧琅当天很早便回来了。一回来,关了门,望着绣春半晌不动。绣春被他看得有些不解,摸了下自己的脸,问道:“我脸上长花了?你这样看我做什么?”
萧琅忽然将她抱住,紧紧地抱住,不停亲吻着她面颊,在她耳畔反复低声说着对不起。
绣春起先有些不解,略一想,明白了过来。
萧羚儿这几天这太后接去了宫里。看萧琅这样子,一定是知道了什么。等他终于松开了自己,她望着他,面带微笑道:“你怎么了?”
萧琅带她坐到了床榻边上,按她靠自己怀里,低头亲了下她的发顶,低声道:“我都知道了。你竟然被困在井底这么久……倘若不是羚儿机敏,你……”
他停了下来,止不住一阵后怕,心中更是愧疚万分。
“都怪我。是我没把事情处置好就匆匆走了,都是我的错,我太混了,竟让你遭这样的罪,你那会儿肚子里,已经有我的孩子了,我却让你遭这样罪。傅宛平这个毒妇,我万万没想到,她会丧心病狂到了这样的地步。全是我的错。春儿倘若你有个闪失……”
绣春忽然伸手捂住了他的嘴,笑着摇头,然后轻声道:“傅宛平会这样,就是因为你太出色了,所以她念念不忘,不愿放手。现在你是我的丈夫,是我孩子的父亲,我也没事了,我已经非常幸运了。你别责怪自己了。我没怪你,半点也没。在井底的时候,我还是靠想着你,这才坚持了下来的。”
“我爱你,萧琅。”
最后,她凝视着他,慢慢地说道。
是的,她爱面前这个名叫萧琅的男人,非常地爱,爱地比她自己想象得还要深几分。
萧琅凝视着她,慢慢地跪到了她脚前,伸手抱住了她的腰身,把自己的脸埋在了她的腰腹之上。
“陈绣春,我也爱你,非常爱……”他一字一字地道,发出的声音里,到了最后,已经带了略微的鼻音。
绣春极力压下想要落泪的冲动,她成功了。但是她知道他一定已经落泪了。
文艺男么,总是比较容易感情用事的……
“你哭了?”
她装作惊讶地道。
萧琅急忙摇头,把脸继续埋在她腰身上,不肯抬起来。
“让我瞧瞧……”
“没……”
他含含糊糊地道,把脸埋在她身上,埋得更紧。
“你就是哭了!”
她不服气,要抬起他的脸看个究竟。他死命拒绝。她伸手呵他的痒,知道他最怕这个了。果然,她还没呵几下,他便已经抬起了头。她看了过去,并没看到他满脸泪痕,只是眼睛异常清亮,像刚被雨雾濯过一般。
“你居然没哭啊——”
她装作失望地抱怨了一句。
萧琅再也忍不住了,伸手将她轻轻摁倒在床上,自己跟着压了下去,狠狠地堵住了她那张捉住机会就取笑他的嘴巴。
就算他感动得哭了,他也是打死不会承认的。
嗯,就这样。还是用亲吻来堵住她那张恼人的小嘴,这个法子比较好。
再过几天,苏景明随了兄长要回杭州了。与绣春再次依依不舍地道别。这段时日的暂留,他与芳蓉的感情也十分好了,他去了,芳蓉闷闷不乐了好些时日,渐渐这才恢复了情绪。
李长缨先前说的那事,绣春原本也没当真,后来有一次,只当讲笑话一般地告诉了萧琅。没想到一个月后,七月底时,有一天萧琅回来,竟告诉她一个消息,说李长缨要成亲了,娶的不是别人,正是杭州苏家的那个田表妹。
绣春听到这话的时候,当时正在吃一碗点心。
她这会儿已经四五个月的身孕了,胃口正好,一天要吃五六七八顿的。嘴里正含着东西,一口气没下去,差点呛住了。萧琅一边替她揉胸口,一边解释。
原来这李长缨,当日说的那话,竟是真当。回去了就对大长公主说,自己要娶那个田家的女儿。大长公主如今对儿子的婚事,早死了挑三拣四的心思,只求儿子点头,八字再合就行了。听他自己开口说了人选,问清什么人,立马派人火速赶往杭州去打听。得知对方从前是当地的乡绅人家,如今却家道败落了。这些都不打紧,最要紧的是,拿了八字一合,竟说是天造地设的一双,当下大喜过望,立刻便派人上门提亲。
说是提亲,其实也就是通知一声,管你乐不乐意,反正看上了你家闺女,点头就是。
这田家人,本就势利,一心往高处钻,否则也不会想着把女儿塞给苏景明了。现在忽然得知,自家女儿竟被京中的长安侯府相中,要给迎去当世子妃,简直就是从前白日里做梦也不敢想的好事,哪里还会不乐意?立刻飞一般地去了苏家解除婚约。苏家太太知道原委之后,心中不快,却也是无可奈何,只好悻悻地退了亲。田表妹自此麻雀飞上金枝头,开始一心盼着入京当侯府世子妃的富贵日子,苏景明也是大大松了口气。可谓皆大欢喜的最好结局了。
绣春听完原委,忍俊不禁,笑道:“你外甥儿这次可算干了件大好事。等他大婚,我会准备一份厚礼送上的。”
幸福的日子,总是过得异常得快。一转眼,已经是来年的夏了。
绣春在春天的时候,生下了一个女儿。刚出生没几天,就被自己那个欣喜若狂的父王大张旗鼓地封为乐福郡主。小郡主玉雪可爱,当爹的喜欢得不得了,每天回来就抱着她,给她起了个小名叫齐儿,取乐福齐到之意。
这一年的光阴里,魏王府除了有女万事足,外头也发生了事。
北庭的战事,早在年初时,就落下了帷幕。东突遭到重创,败退千里之外,一蹶不振,自此再不敢南下越境。
唐王萧曜如今人仍还在北庭,林奇也一直随在他身侧。他的伤情算是稳定,但一直还是没有彻底的解毒之方。
西突大汗为表与本朝永结同盟的心意,不但送自己的幼子到上京来学习语言文化,数月之前,还主动派遣使者,提出欲将自己的爱女明敏公主送往本朝和亲。
据说,这个公主生得美艳罕俦,见者无不心醉,又通医道,时常下至牧帐间为患病牧民解除病痛,深得西突人的爱戴,称颂她是神山脚下的女神。现在西突大汗主动提出姻亲,这门亲事自然是要结的。看遍整个皇族,内阁最后把目光锁在了唐王身上,最后一致认定非他莫属了。萧琅遣使传信至北庭,唐王应承了下来。西突使者得回复后,欢喜离去,两国随后使节相互往来,最后议定,明年春时将公主送来上京,举行大婚典礼。
小皇帝萧桓的病情,仍旧没有多大起色,依旧缠绵病榻。他是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朝堂之上,自然不会有人对他的皇位提出异议。但是大臣们也开始忧心,渐渐有人上言,道自古以来,上位者预备储君,此举合乎天意,顺应人情,认为当今陛下亦应当立下储君,如此才能稳定人心。这一提议,很快便得到朝廷大多数大臣们的赞同。内阁首辅欧阳善对小皇帝萧桓自然忠心耿耿,却也清楚他如今健康勘忧,认同预先立下皇储才是明智之举。经过小半年的谋筹,最后,在首辅欧阳善和监国魏王殿下的共同提议下,决定立十岁的萧羚儿为皇太弟。唐王闻讯,遣使入朝力辞,朝臣却一致赞同,最后由钦天监择了黄道吉日,内阁草诏,公告天下。自此,萧羚儿开始接受皇位继承人的严格教导,欧阳善被封太傅,萧琅亦亲自担起教导之责。
“羚儿这个孩子,便如上河之水,决口为患,引导则为利。善加督教,他日后会是一个雄略帝王。”
在萧羚儿被立为皇太弟的当天,结束了在太庙的祭告仪式后,萧琅回来,对着绣春说了这样一句话。
九月,秋高气爽,乐福小郡主萧齐儿九个月大的时候,魏王萧琅带了他的王妃,带了萧齐儿,再次一起回到了灵州。
王府的几个近身服侍侍女里,芳蓉并没有跟来。就在绣春动身前,她在征询过芳蓉本人的意愿之后,认她为义妹,派人去杭州,向苏家人提出了结亲之意。苏家人诚惶诚恐,立即应了下来。苏世明听说要让芳蓉和自己往后长久作伴,非常高兴。绣春替芳蓉准备了殷厚的嫁妆,选了个吉日,送嫁她至杭州。芳蓉与苏二少成婚后,女方温柔能干,男方虽天真烂漫,却是个贴心之人,夫妻恩爱甜蜜,第二年,便生了个聪明漂亮的儿子,苏家太太欣喜异常,对田家从前的悔婚不满早就抛开了,如今的这门亲事,她是满意得不得了。倒是苏景明,还时常记挂着李长缨,时不时会替他担心,怕他会被自己的田家表妹欺负。自然,这些都是后话了,在此便不细表。
这一次的灵州之行,主要的目的,是为了寻找一种或许可以彻底解去萧家兄弟身上毒性的药。
林奇如今人虽还在北庭,但之前,与绣春一直有消息互通,探讨关于解毒的心得。因这种毒,毒种源于突厥国境内,萧琅便派人去向大汗问询。两国如今既要结为姻亲,大汗自然倾力相助,最后回复消息说,此毒确实无现成的对症解药,但明敏公主早年间,曾从一民间土郎中处偶尔访得过一事,说贺兰一猎户上山时,曾无意被那种罕见毒虫所咬,昏迷不醒,眼见就要丧命之时,同伴情急之下,摘了毒虫出没之处的一种草,嚼烂了敷他伤处,猎户渐渐竟苏醒了过来,性命也保存了下来,活了十多年后,这才死去。或许那种草药,能解这毒虫之毒也未必。只是时日太过长久,当年发现那种草药的地方,一时也难寻觅。
这无疑是一个绝好的消息。莫说唐王萧曜,便是萧琅,至今体内也仍残有余毒,隐患仍在。有朝一日,能替他彻底拔除余毒,这一直是绣春的一个心愿。现在知道有这样的线索,她又如何坐得住?催促萧琅把朝廷之事安顿好后,立刻便动身去往灵州。她要亲自去见下那位明敏公主,希望能找到她曾遇到过的土郎中,继而寻到解毒的良药。即便只有一分的希望,她也想要试一试。
到了灵州,绣春将齐儿交托给兰香等人后,自己与萧琅在西突使者的引领下,带了随从,立刻往西突牙帐而去。大汗亲自带了臣民,迎魏王夫妇于城池百里之外。入城安顿下来之后,绣春迫不及待地问起明敏公主,大汗面露歉色,说女儿数日之前恰动身去了位于天娑峰的圣殿,在为来年的人牲兴旺祈福祝祷,估摸还要十来天才能回。
边上的赞礼官忙解释,说公主年年这时候都会去圣殿,并非故意怠慢远道而来的魏王与王妃殿下,请他夫妇二人勿要见怪。
绣春凭了直觉,忽然觉得这个就要被送去和亲的明敏公主似乎有些意思。明知她和魏王过来就是为了找她,要寻为她即将要嫁的丈夫解毒,她却避而不见。虽然圣殿祈福也是个正当理由,但总给人生出别的想法。但或许,是知道了她也行医的缘故,对她的这种带了些轻慢的举动,她倒也没觉得不快,便道:“无妨。我亲自去圣殿便是。”
天娑峰位于贺兰的延伸腹地,峰顶终年白雪皑皑,圣殿据说就在雪线下的半山侧。
这里,就是当地人认为能与天神交通的地方。
绣春下了车,与萧琅立于山脚通往其上的石阶之下,仰望日头之下山巅巍峨雪峰,心中油然生出敬畏之意时,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疾驰马蹄之声,回头望去。
已是深秋,广袤的原野之上,草木败黄连天,绵延看不到尽头。七八个人,骑于马上,正朝这方向疾速而来。渐渐靠近,看得清楚,当头的是个十七八岁的猎装少女。
这少女容色出众,十分抢眼。乌黑的浓密秀发结成一条长辫垂至腰下,发顶压缀一圈琉璃珠,此外别无装饰。身穿孔雀蓝猎袍,系一条绣锦腰带,脚下踏双黑色皮靴,马侧箭囊里斜插了十来只的羽箭,手中马鞭柄端,垂下一道长长的璎珞流苏,端坐在马上,目光笔直望着前方。
陪伺的西突官员急忙迎了上去,朝马上少女见礼,大声道:“公主,大兴国魏王殿下与王妃到了,就在那里——”以手指引。
这少女看向前方,见一行车马随众之中,并肩立了一双璧人般的年轻男女,华贵逼人,秋日艳阳之下,宛若熠熠生辉的发光体。
她没料到这对亲王夫妇竟会亲自寻自己到了这里,面露微微诧异之色,随即下马,朝着前方走去,到了近前,朝着对方照自己的礼节行礼。
绣春仔细打量了下这个明敏公主。见她此刻对着自己和萧琅,态度颇是恭敬,但靠得近了,愈发能感觉到她眉眼里隐着的那种冷意——总给她一种感觉,这个未来的唐王王妃,似乎对即将到来的那场婚事并不满意,继而连带着,也不大欢迎自己这一行人的到来了。
“公主,我与殿下这次过来的目的,想必你也知道。唐王殿下战场上不慎受了毒伤,至今余毒未尽,我听说你通医理,从前也认识个或许能寻到解毒圣药的郎中,所以想请你帮个忙,可否找到那个郎中?”绣春道,说完,朝她微微一笑,补了一句,“我从前也从医。”
明敏望着她,再次露出讶色。
确实和绣春猜测的一样,这个年轻的异族公主,对于自己即将到来的那场婚事,并不情愿。她深爱自己从小长大的这片天苍野茫天地,习惯了仰头便能见到与天空交接的皑皑雪峰。现在要她远离家园,去嫁一个素未谋面的男人,她从心底里感到抗拒。却又无法推却——她是这片天地里的公主,大汗的女儿,享着何等的荣耀,就要承担着同等的责任。
她接受了自己父汗的这个决定,但是心里的抗拒,却始终没有消除,这才故意在上国亲王夫妇到来的前几天,用去圣殿祈福的借口离开。明知道自己的这个举动很无谓,甚至可能会触怒对方。但她就是不想见任何与南边那个陌生国度有关的任何人,更何况,这次来的,还是她要嫁的那个男人的家人,他们是为他来寻解药的……
现在突然就这样地见到了他们。这一对地位尊贵的亲王夫妇,看起来好像与自己原先想象中有所不同,而且,这个王妃,她竟然说她从前也是医者……
明敏忽然觉得心里生出了一丝亲切之感,终于露出丝笑,道:“殿下,王妃,先前我未在城中恭迎二位,还望恕罪。你们想找的人,我知道在哪里。山上有行宫,请殿下王妃在此停歇一夜,明日我便带你们去。”
绣春与萧琅对望一眼,惊喜不已,没想到进展会这么顺利。
上山的时候,诺敏一直望着行在山道前的这对亲王夫妇背影。魏王一直牵着他王妃的手,一步步往上而去,丝毫不避旁人目光,两人欣赏着山道两侧的秋景之时,不断交头接耳,虽然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但亲昵之情,却是溢于言表。
她怔怔望着,心中忽然生出了一丝感慨。
自己就要嫁的那个男人,是这个魏王殿下的兄长。这个魏王,看起来是这样的风光霁月,宛若一个神仙般的人物。不知道他的那个兄长,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往后等待着她的,又会是什么样的际遇?
傍晚之时,建于圣殿侧旁的山中行宫沐浴在了金红色的夕照之中。绣春和萧琅并肩立于一处峰顶,目送夕阳慢慢西沉。
往南眺望而去,视线的尽头无穷之处,就是他们来的方向。
“真美啊——”
当贺兰雪峰之顶的霞光,也终于收尽了最后的一道余晖之后,绣春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萧琅的目光从方才俯瞰的脚下平川上收回,落到了她的脸上,凝视着她那张仿佛还沾染了夕阳余光的面庞,低声和道:“是,真美。”
绣春把头靠在他怀里,闭上了眼睛,继续道:“殿下,我们一定能寻到药,你和二殿下也一定能痊愈的。”
萧琅微微一笑,收紧了抱住她腰身的一边臂膀,“是的,都会好起来的。咱们也会永远在一起,等到老了,头发白了,我也还会像现在这样,陪在你的身边。”
绣春睁开了眼,抬脸看向他。见他正望着自己,眼眸里带了温柔的笑意。
“萧琅,我爱你。”
她再次喃喃地道。
他笑了起来,低头,轻轻亲吻住了她甜蜜的唇。
萧琅爱陈绣春,陈绣春也爱着萧琅。萧琅会用一辈子的时间陪伴着陈绣春,直到两人都慢慢老去。
这世上,还有什么比这更美的童话?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
酒窝扔了一颗地雷
路飞桑扔了一颗地雷
路飞桑扔了一颗地雷
路飞桑扔了一颗地雷
路飞桑扔了一颗地雷
若相惜扔了一颗地雷
正文到此结束了。后头计划会写两个番外。一个是唐王的,一个是魏王嫁女、中年得子。
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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