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苗,水旺,你们在这里干啥嘞?”
停下自行车,马得福从车座上跳下来,冲着二人打了一声招呼,周游也是点了点头。
对于周游略带冷淡的态度,麦苗和水旺也都习以为常,知道这位小周哥是个面冷心热之色,因为爸妈意外去世的缘故,整个人显得有些自闭,在村子里历来不是很活络。
没错,这就是周游在涌泉村中的人设,他乍回来,就算是改变,那也得循序渐进,不可太过心急。
“额们在这里放羊呢!”
水旺高兴的回答道。
“你把在不?”
得福又问道,水旺的老汉,就是李大有。
别看李大有这人有这有那的小毛病,但是他在涌泉村的中年一辈中,说话却非常管用,要不然去吊庄的七户人家,也不会因为他的撺掇,就都跑了回来。
只要搞定了李大有,吊庄移民的事,就好办许多。
涌泉村向上追溯几代人,整个村子里只有一个姓,那就是李姓,不管是马得福的马家,还是白老师,周游这些人,都是后来逃亡到这里,被李姓收留的。
直到现在,李姓也是涌泉村最大的姓氏,族人又多,全都沾亲带故,在小一辈没有成长起来之前,李大有说话,自然非常管用。
这里先不提这些事情,得福问完了水旺,心里也有了底,他心情不错,又看向了一旁的麦苗。
“麦苗咋回来了?”
得福有此问,是因为涌泉村只有白老师一个老师,麦苗已经上初中了,自然不是在涌泉村上。
“明天水花姐结婚,我回来给她送亲来!”
麦苗的回答,让原本高兴的得福,心情迅速的沮丧了下来。
他脸上的笑意明显的消失不见,水旺和麦苗见此,也意识到自己似乎说错话了。
就如同麦苗和得宝是青梅竹马的一起长大,水花和得福,那也是从小就在一起,感情深厚,互相喜欢。
只是马家并不富裕,水花的老汉又是胆小贪财的一个人,苦水村的安家,答应拿出一个水窖、一头驴、两只羊、两笼鸡当作彩礼,就让李老栓同意了女儿嫁过去。
有了这些东西,李老栓可以一跃成为涌泉村的富贵人家,就是这么可笑,也是这么可悲,山沟沟里的人,日子实在是太苦了。
只是即使再苦,他们也能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所以不愿意吊庄移民,到戈壁滩去吃沙子。
然而李老栓并不知道,安家答应的东西,也都是安永富的亲戚东拼西揍起来的,水花就算嫁过去,也根本没有好日子可过。
周游心里也叹了一口气,对于得福和水花之间的事情,别说现在,就算是到了二十一世纪的现代,这样的事情还少吗?
什么两情相悦,青梅竹马,没有物质基础,都是空中楼阁。
周游拍了拍得福的肩膀,宽慰道:“别想了,你要是舍不得,咱们明天就去抢亲去,不就是安家吗,兄弟帮你。”
得福从黯然中回过神来,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的看着周游,他们现在可算是基层干部了,抢亲这种无组织无纪律的事情,是万万做不得的。
只是得福肯定没想到,他不敢做的事情,他的好弟弟得宝,早就已经计划好了。
周游放下手,心里也在暗暗寻思着,就算是水花嫁给了得福,两个人就一定能够幸福吗,也许会幸福,也许不会,事情没有发生过,周游也不敢确定。
想起得福后来的命运,他依旧会遇到另一个心爱的女子,组建一个幸福的家庭。
而水花呢,安永富和她之间虽然并没有爱情,但是却也待她极好,要不然也不会为了水花开心,挖水窖而断腿。
其中滋味,只有当事人才有发言的权力,旁人哪有把命运强加到他们身上的道理。
就像他知道水花会因此逃婚,而安家也会打上涌泉村,他可以靠着一己之力打退苦水村的人,打怕他们,放弃这门婚事。
但是周游却不会这么做,一切都要看得福自己的选择,如果这事是发生在周游自己身上,他想怎样做都可以,然而他是他,得福是得福。
“你自己想明白就好,不管你怎么选择,我都会支持你。”
周游神色认真的对得福点点头,得福有些感动,他叹了一口气,心里也是一团乱麻,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走了,得福,别忘了咱们回来的目的。”
周游拉了一把得福,回头对一头雾水的张主任说道,“走了,主任,咱们先去见见喊水叔。”
周游骑上车,载着神色不属的得福,告别了几个小家伙,骑进了村委会。
一栋栋的黄土房,显得非常寒酸,许多人家,连大门都没有,有条件的,会在门口的位置放上一个木栅栏,没条件的,就这样敞着门,反正院墙什么的,也都是摆设,根本防不住人,也不用防人,大家都是一穷二白,根本没有值得偷的东西。
“喊水叔,在不在?额和得福回来了。”
周游骑车进入村委,就冲着屋里喊道,听到喊声,破旧的木门被推开,一个略微驼着背,但是身材高大,满脸笑容的男人走了出来。
这就是马喊水,得福、得宝、得花三兄妹的父亲,涌泉村的代主任。
天生一个大嗓门。
“游子回来了,得福也回来了。”
“叔。”
“爸!”
周游和得福挨个和马喊水打了一声招呼,随后二人让出了身后的张树成。
“爸,额给你介绍一下,这是咱们玉泉营吊庄办的张主任。”
听到介绍,马喊水的眼前立刻一亮,腰也弯下了少许,上前捉住张主任的手,使劲摇晃了一番。
“张主任你好,欢迎来到额们涌泉村。”
“马主任你好。”
“代主任,代主任。”
张主任笑着点点头,只是对于马喊水的热情,他似乎有些招架不住。
“爸,额和周游现在也是吊庄办的人了,张主任这次来,就是为了劝说大有叔他们重新回到玉泉营,这事你得帮忙。”
“我当然得帮忙了。”
马喊水没好气的瞪了得福一眼,他又不傻,这张主任身为得福的上司,来他们涌泉村办事,他不给办好喽,得福不得被穿小鞋去。
就算马喊水如今是涌泉村的代主任,想让他的政治觉悟有多高,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马主任,咱们是不是先了解一下那七个吊庄户的情况?”
主任是从部队转业的,多年的部队生活,让他养成了直来直去的性子,而且他现在根本没心思和马喊水寒暄,当下就从自己的挎包里拿出了本子和笔,目光不容拒绝的看向了马喊水。
得,这下马喊水就是想寒暄,也不好意思了,他略微踌躇,嘴角一扯,笑道:“嗨,张主任,要不然咱还是到那些碎怂家里看一下吧。”
“如此也好。”
张主任从善如流,听一听本人的意见,更为有说服力。
马喊水头前引路,直接出了村委大门,一边走着,他又说了起来,“张主任,你看得福……和游子怎么样?你要是感觉他们不错,就留在你那里,别叫他们回农机站了。”
“额家这得福老有官相了,适合在县机关干。”
在马喊水朴素的观念里,对儿子的领导多奉承几句,就能让儿子在领导心里的地位更高一些。
殊不知,马喊水的这些话,不论是得福,还是张树成,听得都非常尴尬。
好在张树成也是基层干部,了解马喊水这类人的想法,知道他们不是有意奉承,而且他也看好得福和周游,对马喊水的一番话,也就笑了笑,没放在心上。
周游走在最后,有些好笑的看着得福的脸色不断变换,尴尬至极,马喊水也就刚开始说得时候带上了周游,后来就一个劲的夸得福,让得福尴尬至极。
“你还笑。”
得福没好气的瞪了幸灾乐祸的周游一眼,眼看马喊水越说越离谱,他终于忍不住喊道:“爸,咱们是要先去哪家嘛?”
马喊水终于停了下来,他左右一看,呵呵一笑:“走过了,这边。”
脸上没有任何不好意思的表情。
一行人来到一处矮土房子处,刚到门口,马喊水就冲着里面喊道:“三儿,三儿,在家嘛!赶快出来!”
土房子的布帘被掀开,走出来一个皮肤粗糙的年轻人来。
“喊水叔?你叫额啥事?”
“干什么呢,磨磨蹭蹭!这是吊庄办的张主任,来问你点事。”
韩三一听吊庄办的,脸立刻冷了下来,走到门口栅栏处,也没有要给几人开门的意思。
张树成皱着眉头打量了一下韩三,明明是一个年轻人,但是看其苍桑的样子,却没有一点年轻人应该有的冲劲。
“你叫韩三是吧?能不能说说,为什么从玉泉营跑回来了?”
张主任拿出本子,准备记录一下韩三的话。
韩三低着头,他毕竟还是一个年轻人,没有那么厚脸皮,从玉泉营逃跑这件事,本来就是他理亏,做不到若无其事,如今张主任,他也只是含糊其辞的说道:“不想吊庄了。”
“为啥嘛?”
张主任立刻追问道。
“不为啥,就是不想去了。”
“总归要有个原因嘛!”
“没有。”
韩三被追问得有些烦了,冷硬的回答道。
“没有原因为啥跑回来嘛!”
张主任也没有生气,倒是马喊水看不下去了,他上来就喊道:“让你说你就说,你个碎怂,跟谁摆脸色呢!”
还别说,马喊水这一吼,直接让韩三缩了缩脖子,明显有些畏惧,不过一想到吊庄的苦,他又梗着脖子说道:“一年一场风,从春刮到冬。大风三六九,小风天天有。那是人待的地方吗?”
“编的好,说得还顺口的很。”
马喊水不知道什么时候叼了一片树叶在嘴里,斜着眼瞪韩三。
韩三立刻急了:“叔,这怎么能是编的,那里的人都知道。”
张主任无奈,韩三一口咬定了不去,打死都不去,好似吊庄移民,就如同上刑场一般。
张主任心里叹了一口气,眉头的愁绪更盛一分。
“这样,马主任,咱们先去另外几家看看怎么样?”
马喊水自然无所谓。
又到了两家,各有各的理由,但是里里外外都是一个意思,玉泉营那地方,压根不是人能待的地方,政府是骗他们这些平头百姓去送死哩,他们打死也不去吊庄了。
要说吃苦吧,涌泉村的生活就够苦了,这些人也不是不能吃苦的人,这第一批吊庄移民的人,其他人都留下了,唯有涌泉村的七户跑了回来,为啥,就是因为有李大有这号人在。
“主任,剩下的咱们不用去看了,他们不会答应的,想让他们答应,现在唯有说服一个人。”
眼看就要往第四个人家走去,周游拉住了张树成。
“谁有这么大的能耐,你快说。”
张树成也着急啊,能有一点希望,他就会迫不及待的抓住。
“李大有,说服了李大有,其他人也肯定会答应吊庄移民。”
周游转身,带队朝着李大有家里走去,张主任连忙跟上。
身后,马喊水皱着眉头瞪了得福一眼,看得得福不明所以,在马喊水看来,这么好的表现机会,就应该让得福来说。
不过对于周游所说的说服李大有,马喊水撇了撇嘴,根本没当回事,李大有那是什么人,无利不起早,看不到好处的事,他能答应才怪。
一行人来到李大有屋外,正看到水旺妈在锁门,马喊水立刻就笑了。
“铃铃,就你家这破木栏,还值得锁呢。”
“我这不是要出去嘛。”
水旺妈有些不自在的说道。
“大有呢?大有在家呢!”
“没,没在。”
马喊水伸手推着木栅栏,斜眼看着水旺妈,“咋,大有说他没在家的啊。”
“对,对。”
水旺妈忙不迭的点头,点完头她才意识到不对,再看马喊水,已经推开栅栏,闯了进去。
“大有!大有!躲在屋里干啥呢!”
装睡不成的李大有,忍着怨气爬起来,“不都说不在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