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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舌的心也被一只手紧紧捏住,想要转头看一眼,绰尔济却挪过身子,挡住了她的视线。

只听他苍老颤抖的声音开口问道:“……跟这根线……是连在一处的?”

御剑将军的回答也微带嘶哑:“嗯。你看看……里面是否还有机关。”

老药师伸出鹰皮般粗黑的手,细心地检查那银线下的伤处。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屈方宁却痛得眉心紧蹙,脚也蜷缩了起来。

御剑将军看着绰尔济神色,问道:“如何?”

绰尔济头也不抬道:“小老儿取得。”

御剑将军眉心展开,道:“那我回避一下。”便欲起身。

绰尔济止道:“您在这里看着罢。”

他的声音很生硬,甚至有些无礼。桑舌从没听过爷爷这样对人说话,何况面前这人还是草原上最令人心惊胆寒的战神将军?

幸而御剑不以为意,只淡淡看了爷爷一眼,复坐回床沿,替膝上的人摆正了姿势。

爷爷一语不发,戴起一双洁白的手套,又从怀中取出一个铁盒,盒中放着大小不一的银耳勺、铜夹子、镊钩儿、金针……

这些东西她没有见过,也不知是要用来做甚么。她只能跪在床边,死死咬着嘴唇,用自己最轻柔的手法,替他钳出伤口中细碎的瓷片。

器具抛回铁盒声音十分清脆,老药师的汗水却越流越多,渐渐连背心也汗湿了。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他喘息着低声道:“……这最后一拔,他怕是受不住。”

御剑将军喉头滚动一下,才道:“我按着他。”

老药师一咬牙关,似是下定决心般,手往下一沉,继而重重向后一拽。

刹那间,屈方宁整个身躯向上高高弹起,喉间发出一声极其痛苦的叫声。若不是御剑将军将他紧紧按在怀里,只怕会痛死在当场也未可知。

绰尔济一时拿捏不住,镊子斜斜一甩,将拽出之物远远抛了出去。

桑舌藉着烛光看去,只见一串细米碎珠般的红麝串染满清血,约莫三四寸长,十余颗珠子串得笔直,末端拖着一根断裂的银线,正狰狞地滚落在地。

她脑子里一片轰响,竭力稳定心神,握起一团浸了酒的棉花,不断擦拭他脚上的血痕。

但那珠子就像烛光下的黑影一般,狞笑着扼住了她的心。于是包裹在他脚上的纱布,除了消肿、止血的药粉之外,又浸透了她的眼泪。

临走,御剑将军起身送行。爷爷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终于在门口驻足道:“将军,小老儿有一句话,今天不说也得说了。他是您的战士,不是牛羊猫狗!您让他遭受这等屈辱,还不如一刀杀了他!”

桑舌听爷爷出言如此大胆,吓得一颗心砰砰乱跳,收拾药具的手也颤抖起来。

御剑将军双唇紧闭,目光却一如往常,看来也不是个要勃然大怒的模样。

他仰头望向帐外星空,不知是在回答爷爷的话,还是在自言自语。

“正因为他是我的战士。这不是屈辱,是他的荣光。”

爷爷沉默不语,似在思索他话中含义。桑舌抱紧了药箱,在他们身后默默地想:“他走的时候活蹦乱跳,回来的时候却成了……这般模样。这样的荣光,那有甚么稀罕?”

但这些话她是不能出口的。最后爷爷只轻轻叹了口气,向御剑将军请罪告辞。祖孙二人就这样乘着星光,带着忧伤,走向妺水旁静静的药帐。

翌日,追风千人斩屈队长奉命出使繁朔、潜藏敌国中枢六十天,终于一举斩杀京王、令千叶再添一臂助的传言,跟长了六只翅膀的鸟儿一样,传得整个千叶都知道了。一时间,屈队长如何英气逼人、于千弓万弩之间来到左京王所在高台,如何五指探出、生夺其心,旁人又是如何目瞪口呆、几乎骇掉了一半性命,种种传闻甚嚣尘上,传得异彩纷呈。无论找到哪一位鬼军士兵来问,都能听到一些细微的不同,仿佛他当时不但就在那照水台下,而且占据的位置是最好的,看得也是最清楚的。别人说的不足以信,他说的才是最可信的。

别人又怎么分得清真伪,听着只觉得新奇,觉得好,转头喝一点烈酒,同叔伯兄弟一说,又添了一些崇拜与想象。到了故事的主角苏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长了三个脑袋,九条臂膀,不但把铜筋铁骨、披坚执锐的京王掏空了千百次,连台下的侍卫、弩兵,也徒手撕裂了许多。

巫木旗听了这些不尽不实的言语,不禁十分欢喜,立志要采风集册,回去学给主人公听一听,也好解他终日卧床之寂寞。

但他的美意没有得到心领,因为寝帐中的人睁开眼第一句话,就是:“送我下去。”

巫木旗刚给他叠了一个果脯酥糖的宝塔,如何肯就放他走,立刻拿出多年练就的牛皮功夫,凑着他嬉皮涎脸。

不意屈方宁一场昏迷过后居然性情大变,微微向旁一侧身,让开他的手,虚弱道:“巫侍卫长,我向您请求回营。”

这句话说得极其见外,一点往常的亲密也没有了。巫木旗瞪大了眼睛,感到万分委屈,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被这样对待。

眼巴巴看着别人把他带了下去,心中可是大大的不好受。等御剑阵阅一毕,立即狂奔上去报告。

御剑正解开一边肩章银扣,闻言身形一顿,向那张空荡荡的大床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道:“知道了。我去看看他。”

巫木旗这下就乐意了,忙吆喝着往春日营赶,还没到营栅附近,就已经操起他的破砂罐大嗓门,尽力吼了一句:“小锡尔,将军来看你啦!”

春日营阵阅未归,整个营地空无一人。老巫这一嗓子叫得响遏行云,四面皆是空谷回音。

帐门一掀,果然见屈方宁精神不济地侧卧在床上,身上盖着一张乌七八糟的薄毡毯,脚上包着厚厚的纱布,裹得两个棒槌也似,其上又画着许多鬼脚、裸女,看起来真是可怜可爱得紧。

巫侍卫长一见心痒,就想上去一展技艺,妙绘丹青。

只听将军低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伤好点没有?”

屈方宁原本背身向里,闻言腰背微微一颤,毡毯一动,艰难缓慢地转过身来。

巫木旗瞧得十分心疼,一步踏上,便要去搀扶他翻身。

倏然间,一件沉重之极的物事从屈方宁手中厉声飞出,准头十足,命中之处,正是御剑将军头部。

只听一声巨响,御剑站在原地未动,一张青木面具上半张完全碎裂,额头破开一个血洞,鲜血沿着面具边缘直淌到地上。

巫木旗平日对他敬若天神,见状不禁吓得僵了,愣了一霎才懂得抢上察看。

御剑止道:“不碍事。”缓缓揭下半张面具,目光却落在那滚落一旁的凶器上。

巫木旗跟着一看,却是一位旧识,铁玉沾灰,其上白印斑驳,带着一股破败不平之气,顶着帐门油布,犹自不甘地滚了几转。

他心里咚的一跳,隐隐有些慌张,强自哈哈一笑,假装随意地拾了起来,口中道:“小锡尔,你睡糊涂了,不认得人了?这是我们将军啊!”

屈方宁半身坐起,眼睛一点也没看他,黑得骇人的眼珠全在御剑一个人身上,声音却没什么起伏:“你们将军,嗯,我当然认得。”

巫木旗一听,这是山雨欲来的口气哇!忙张脚往二人中间一拦,既怕小孩子不懂事忤逆伤人,又怕大的雷霆一怒折手断足,真真是进退维谷,操碎了心。

屈方宁依然阴沉沉地盯着他身后,眼光之中根本就没他这个虎背熊腰的障碍,简直要把他五脏六腑挖空。巫木旗浑身一个激灵,肩头一轻,却是御剑拨开了他,且迎着屈方宁的目光,低沉道:“你心里有气,对我来。我不怪你。”

屈方宁正仰脸看着他淌血的半边脸,闻言嘴角向旁一动,露出一个意味莫明的冷笑。

巫木旗见了,只觉阵阵心悸。屈方宁名义上是御剑的后辈,他一向也以孩童相待。但此时见他这一笑,竟无一点天真之气,简直就不是他认识的那个人了,是脱了胎换了骨了!

御剑似也有所察觉,道了一声:“我过几天再来看你。”便转身出帐。

巫木旗只得跟上。帐门放落之际,只听身后传来一句如在叠嶂之外、吐字却异常清晰的逐客令:

“永远不必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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