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犹豫,车子响起一声急促而短暂的鸣笛,仿佛是在印证她的猜测。
封晨把颜料盘和画笔搁在脚下的脚手架平台上,不太雅观地从架子上爬下来,朝车子走去。
车窗已经降了一半下来,唐临聿侧过脸,静静看着她一步步走近。
也许是在陌生的地方见到了一个还算熟悉的人,距离感蓦地拉近了,封晨竟然觉得有点开心。
她笑了一下,说:“唐先生,是你啊。”
唐临聿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发现了一个不得了的秘密——封晨生气的时候,就会板着脸,一字一顿地故意叫他“小唐先生”。
如果她叫他“唐先生”,正正经经的,前面不带小字,那么证明她心情还不错。
唐临聿为自己这一伟大的发现而愉悦起来。
很快,他察觉到,虽然封晨素着一张脸,甚至稍显邋遢,但露在围巾外面的鼻尖和脸颊都是红红的,嗓子听起来也有点哑。
仔细一想,她好像刚才还在那个看起来摇摇欲坠、似乎随时都能被风吹倒的架子上画画来着。
他眉头不自觉一皱。
封晨并没有看见他这个细小的动作。
感冒了嗓子不太舒服,她不得不压着轻声细语地说话。
她问:“唐先生,您怎么在这儿啊?”
她声音低低哑哑的,像根羽毛在心头上轻轻拂过、撩.拨。
唐临聿没什么表情,说:“出差。”
又看一眼她身后那个架子和架子上的一群人,道:“封家就这么缺钱?”
听起来好像很是嫌弃。
封晨下意识解释道:“这是我自己的工作,我很喜欢画画。”
唐临聿扭头看向另一边车窗,不过很快又转回来,依旧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你什么时候回去?”
封晨说:“应该还有几天吧。”
唐临聿又问:“吃晚饭了吗?”
这两人一问一答,跟老师提问学生似的,尤辛坐在前排低头查看行程,看着是认认真真的样子,背地里其实早就把耳朵竖得老长了。
真不能怪他,他是个多么有职业操守的人啊,从不过多打听老板的私事,只认认真真做好自己分内的事。
只是他真的太好奇了,刚才他可是亲眼目睹了老板让司机把车停下后,自己盯着那片涂鸦墙发了好一会呆,期间还拿着手机删删打打。
原本他还不知道老板这是在干嘛,直到看到一个女孩子走过来他才明白,老板这是动了凡心呀。
偷偷摸摸听得正起劲,忽然听见老板说晚饭,他顿时不淡定了。
“唐总,晚上......”
封晨在他开口的同一时间说:“还没吃,不过快结束了,晚上有人请吃大餐。”
尤辛觉得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他自己默默咽回了后半句话。
看了看自家老板,他心想:这姑娘真的很不上道啊。
封晨原本正说着话,一瞬间似有所感,扭头一看,老大正气势汹汹地往宣传墙的方向去了。
她吃了一惊,赶紧说:“唐先生再见,我先回去了。”
唐临聿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俯身在车门旁一阵摸索,拎了个东西扔进封晨怀里,嘱咐司机道:“走吧。”
封晨也没来得及看,抱着东西就跑回去,自然而然地被老大逮个正着,劈头盖脸一阵骂。
她默默挨骂,也不顶嘴,往怀里看一眼,一个黑不溜秋的暖手宝。
她心里微微一暖,又忍不住想笑:堂堂老板、眼高于顶的唐先生,怎么会有这种玩意啊。
她觉得自己应该要对他改观了,越接触越觉得他好像并不像第一次见面时给她的那种咄咄逼人、冷傲的感觉。
唐老板似乎是个冷面热心的傲娇啊。
车子驶出一段距离后,尤辛还陷在困惑中没有回神。
跟在唐临聿身边半年多,尤助理自诩记忆力非凡,然而每天和几十甚至上百的生面孔打交道,再大的脑容量也有不够用的时候。
在刚刚,他的脑子就断片了。
现在却又后知后觉想起来了,他好像在哪里见过这姑娘,声音也耳熟,只是因为嘶哑,他一时间没有听出来罢了。
到底在哪见过呢?尤助理很苦恼。
但是这并不妨碍他提醒自己——下次再见到这个女孩,一定不能再忘记了,毕竟,关注每个被唐总投以过多目光的人,也是他的职责所在。
正给自己暗自制定工作目标呢,忽听唐总叫了一声。
“尤辛。”
尤辛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赶紧应道:“在。”
唐临聿靠在后排,淡声说:“下次不要乱说话。”
尤辛立马接道:“好。”心里却又纳闷起来,他刚才哪里讲错话了吗?
尽管再不舍,在天海市的十天很快就结束了。
吃完散伙饭,小天把三人送到火车站。
分别的时候,那个男漫画家说:“有点可惜,不知道两位的笔名是什么。”
女漫画家看了看封晨,笑说:“不可惜,也许我们早就在某个杂志平台同框过。”
如木子李所言,封晨这十几天确实换来一笔不菲的报酬。
倒也不至于几万那么夸张,但也是她平时一个月稿费的双倍价钱了。
刚到家封晨就收到了木子李的消息:“在天海市感觉怎么样啊?”
封晨回她:很不错【笑脸】
木子李又说:小天对你赞不绝口啊,还说你长得特好看。
封晨笑着打字:小女子不才,空有一副好皮囊,其他的一无是处。
木子李发了个敲打的微信表情,说:这天没法好好聊下去了!
两人聊了一会,封晨想起来还有正事,她先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然后按照之前答应封太的,回了一趟封家。
难得是个晴天,封太和育儿嫂推着孩子在屋前的院子里晒太阳,封晨的父亲竟然也陪在旁边。
封晨走过去,封太轻声细语的,说:“昊昊看,谁回来了呀,是姐姐。”
封晨微微弯下腰,看着婴儿车里的小团子。
上次去找何鹂,她一心只想知道事情的真相,都没来得及多看这孩子一眼。
现在仔细一看,倒真和她小时候有几分相像。
也许是血缘驱使,那孩子睁着乌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看了她一会,忽然伸手抓住了她的手指。
“喜欢姐姐是吧,姐姐抱。”不知道什么时候,封父走了过来,眼角的细纹笑得都能开出花来。
封太在旁边也应和着。
父母还在专心逗弄着孩子,刚才的话仿佛只是随口一说。
封晨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他们才是真正的一家子。
她仓皇地收回手指。
孩子没了玩具,张嘴嚎啕大哭,封太把他从摇椅里抱出来,温柔地低哄。
封晨匆匆丢下一句:“突然想起来还有点事,我先回去了。”
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听见,反正没人挽留。
跑出一段距离后,她慢慢放缓步调。
脸上有点凉,伸手抹了一把,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哭了。
她嘲讽地勾了下唇。
不用赶稿的日子轻松又自在,封晨每天的日常就是看看书,睡睡觉,晚上等宋明月回来一起看综艺。
在实习之前,宋明月的想法是工作要做好,学业也要兼顾。
然而现实总是很残忍,自她在上班的第二天忘记了文学概念的课后,从此就一发不可收拾了,接二连三的,上班时间都和上课时间发生了冲突。
宋明月一气之下破罐子破摔,再也没想过还能赶回去上课这码事。
封晨曾经笑言:“你实习期满后必须给你转正,不然都对不起为此抛弃了学业。”
转眼间到了二月,宋明月果然顺利转正,带回这个好消息的同时,她还告诉封晨,马上就到农历新年了,要开年会,员工可以带家属参加。
宋明月怕封晨在家闷坏了,就邀请她陪自己一起去参加。
封晨记得很清楚,年会那天是二月六号,农历腊月二十七,距离新年还有两天。
礼服是封晨提前带宋明月去买的,妆容是封晨自己画的。
因为是陪宋明月参加年会,她没有打扮得很隆重,一件中规中矩黑色V领的小礼服,淡妆。
反而宋明月是经过她精心打扮的,银色亮片鱼尾裙,卷了个大波浪,红唇。
封晨化妆技术一般般,不过应付一下这样的场合还是绰绰有余的,她扬言今晚要让宋明月成为最耀眼的MissQueen,干翻全场。
宋明月被封晨一打扮,完全改变了乖乖女的形象,她自己差点都没认出来。
两人收拾好从家里出来,傍晚六点多的光景,华灯初上,她们里面穿着礼服,外面裹着羽绒服,在寒风里瑟瑟发抖,却笑得很开心。
因为年关将近,街道两旁的店铺都挂上了彩灯和红灯笼,喜气洋洋的。
路上的行人提着大包小包的年货,偶尔会带着善意的目光回头欣赏这两个漂亮的女孩子。
年会在三楼的会议厅举办,封晨跟着宋明月从的大门进去,宋明月口中的那个年轻、忙碌、充满斗志与激情的公司在她眼前一步步显现出来。
来不及多打量,宋明月带着她挤上电梯,到达三楼,挤成一团的人群呼啦啦全出来了。
宋明月先去门口签到,封晨则等在一边。
作为唐总身边的红人,尤秘书奉命来视察工作。
刚从电梯下来,就见不远处站着个雪肤黑裙的美女。瞧仔细了,顿时一乐,可不就是老板想约着吃饭的那姑娘吗?
抬步欲走过去,忽见一个苗条女子上前挽住她。
尤辛站在原地仔细辨认了一会,才终于认出那女子好像是公司的员工。
他懊恼地一拍脑门,终于想起来了,BO被人闹事那天,老板在午饭时间还特地下楼和她打招呼来着。
他这是什么脑袋,竟然忘了这么重要的一个人。
尤辛理了理领带,缓步走过去,冲两位女士友好地笑了笑。
宋明月受宠若惊,连声说:“尤助理好。”
尤助理和善地点了点头。
宋明月悄悄捏着封晨的手臂,又对尤辛说:“尤助理,我们先进去了。”
尤辛笑眯眯地说:“好。”
两人走远了,尤辛还听见银色裙子的女孩压低了声音对同伴说:“真是走狗屎运了,尤助理竟然主动和我打招呼。”
他推了推眼镜,转身往电梯方向走,因为心情愉悦,脚下都带着风。
今天晚上有抽奖品的环节,因此每位嘉宾都要领一个号码牌用来抽取奖品。
今年是唐总上任的第一年,公司出手阔绰,设特等奖一名,一辆miniCooper,一等奖一名,二等奖三名,三等奖五名;奖品分别是奖金3w元、最新款果机,以及单反相机。
另外还设若干安慰奖,保证辛苦了一年的员工基本上都能得到奖励。
相比其他公司,的奖品已经够吸引人了。
但根据公司内部传闻,听说还有一项神秘奖项,抽到该奖的人能与唐总共舞一曲。
虽然唐总周身总带着生人勿近的气场,俊脸上也时常见不到笑容,不过这并不能阻挡公司众多单身女性想要与唐总共舞的激动的心情。
尤辛是知道具体情况的人,今晚确实有一名幸运儿会抽到这份神秘奖项,之前他还隐约担心万一抽到男士,唐总会不会当场冷脸。
不过现在他打消了这种忧虑,因为在刚才,他无意间看到了宋明月帮封晨拿的那张号码牌。
想到此,在众人眼里一向不苟言笑的尤助理,单手插在裤兜里,忍不住给自己竖起了大拇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