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灼没有说话。
程粥盯着他,不小心落入他如含着一汪湖泊的眼眸里,里面波涛微荡,漾漾的眸光一闪一闪,漂亮的丹凤眼眼角耷拉着,但又透着一股无人可挡的气魄。
程粥无奈,他是没辙了,反正那人就要过来了,罢了罢了,他破败般开口:“好,不走就不走吧,把你衣服给我。”
衣服还是得换了的,不然容易惹人怀疑。
鹿灼抿唇,把包袱里的衣服拿给他,等着程粥换好了,二人才从斋房里出来。
蓝沧琅看见二人心里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她看到程粥身上的衣服,眼眸一闪:“你们快入席吧,我还以为你们跑去哪里了。”
程粥故意搭上鹿灼的肩膀,力气越来越重,他浅笑道:“此事还真是多谢鹿哥儿了,要不然我这个浪子也要丢人了。”
鹿灼淡淡道:“小事,粥哥儿无需挂怀。”
蓝沧琅没有看见二人之间的风波,把两人带到了宴席之中,见人都到齐了,她作为东道主站在最中间,道:“等会儿子我们这会来一个大家都意想不到的人物,各位定是会惊喜的。”
杨同春直接不客气道:“除了君上,还有谁人能让我们意想不到?”她的语气轻飘,脸上的笑带了三分讽刺,七分戏谑。
蓝沧琅勾唇:“那人来了大家就知道了。”
赏梅宴正式开始。
所有的人都改成坐在羊毛勾花的毯子上,把矮凳作为桌子,上面也只放得下一盘糕点,若不是新奇,估计不止世子会翻脸,其他人也会翻脸。
宴会自然少不了歌舞,第一拨人穿着红色的长袍轻点着步子走进来,一个个娇男儿长得如花似玉,勾的在场人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杨同春却不关注这些,一直就盯着蓝沧琅看,她打了一下丫鬟的手,蛮横道:“我要和她吃一样的,快点。”
二人的“桌子”刚好是相对的,中间跳舞的男儿不停的挡住她们,丫鬟眯着眼睛看了半天才看到蓝沧琅吃的是什么,委屈巴巴的又重新准备。
蓝沧琅见此,对着她这边挑衅一笑,杨同春也不甘示弱,二人之间的视线火花四射,倒给这个歌舞添了一把火了。
浮胥给鹿灼斟茶,小声道:“哥儿,这里面是茶水,奴偷偷换的,你快喝些,来这儿以后你还什么东西都不曾吃呢。”
鹿灼扯着嘴角笑了笑,接过泛着温热的茶杯,细细的抿了一口便罢。
顾安坐在他的左上方,见他脸色不好,举着一杯酒走过来,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鹿灼还是告诉了她。
顾安眼里的亮光更甚,他这是愿意接纳自己了么,她假装敬酒,却是对着鹿灼道:“路上不准坐马车,来到这以后也没个正经宴席的样子,你觉得她真的不知道这件事?”
鹿灼看了一眼远处的蓝沧琅,道:“程粥说的话也不可尽信,我就不信那人真的会把我们这些人全都杀光了,在佛光寺后山屠杀,罪孽深重,不过有古怪之处是必然的。”
顾安勾唇轻笑,为他的这种天真哭笑不得,压声道:“你不觉得这后山的梅花红的过分了么,许是有什么特殊的东西在滋养着它们。这里阴气迷迷,那些个僧人一瞧就不是个简单的,你且说说,待会你要如何脱身?粥哥儿说的对,你应该跟他走的。”
她说到这里的时候语气中又多了一丝庆幸与茫然,若是他真的一个人走了,她或许还是会伤心的吧?说明迄今为止,他还是没把自己当做自己人,而现在……
鹿灼敛下眸子,沉沉道:“我还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不能走,我若是走了,那真的是小人行径了,至少要让大家都知道此事。”
顾安仰头喝着杯里的酒,余光看向蓝沧琅,周生多了一丝冷意,若这件事真的跟她有关,那么就是她们看错人了。
“哈哈哈哈。”
人还未到,笑先行。
一声声爽朗的笑声传进后山里,激起了回声,其笑声尖细刺耳,翩翩起舞的男儿脚下的步子也都变得漂浮起来。
鹿灼狠狠皱眉,这声音!
所有人往后山口看去,一白发女子踏入后山,她穿着正红色衣袍,衣摆处勾着金丝线,庄重肃然,她看着年纪应该五十岁左右,头发竟也全白,脸上有一点皱纹,但又不多,加上扑了粉,更显得她皮肤细腻,像个刚过三十岁的女子。
蓝沧琅猛地起身,过去迎她:“太师!您来了?”她半躬着身子,态度十分恭敬。
杨同春捏碎了手里的帕子,这蓝沧琅从未对我如此尊敬过,怎的对一个半老徐娘如此敬重,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杨同春年纪小,自然没有听说过这个人,顾安在来泰安前,也未曾听说过这么一号人物,唯有鹿灼脸上满是惊骇。
顾安看到鹿灼的神色,问道:“你识得她?”
鹿灼重重点头。
“昭国一共有四个年号,如今是昭和一年,再往前就是穗成、鸿殄(tian)、濛锵,我曾听我母亲所言,鸿殄年间,鸿殄女帝臣子中有一人二十年不变模样,她四十岁时还和二十岁之人长得这人一般无二。”
“到后来鸿殄女帝垂垂老矣,这人也坐到了太师的位置,明明是年过半百之人,可瞧着才不过三十岁,所以很是稀奇,鸿殄女帝忌惮她,就假借山东地龙翻身,指定她去处理,后来听说她在去山东的路途中遇到了山匪,胸前被砍了一刀,不治身亡。”
“后来又过了五十多年,这件事也就被淹没在了历史的长河中,本朝太师一职还无人担当,蓝姐儿又称她为太师,所以我猜这人应该就是鸿殄年间的那位太师。”
顾安和浮胥听的入了神,鹿灼声音不大,但左右的人还是听到了一点,其他人也在窃窃私语。
顾安问道:“为何不可能是穗成年间的太师?”
浮胥也有这样的疑惑。
鹿灼道:“那太师我小时候曾见过,已经步入耄耋之年,脸上皱纹丛生,说一句话都很难。”
那红衣女子略带深意的看了一眼鹿灼,那鹿哥儿倒是知道不少事情。
蓝沧琅朗声道:“不错,此人的确就是鸿殄年间的太师大人,当年太师在山东遇到山匪,是在下的祖奶奶所救,太师便一直养在了蓝府如今太师情况一好,蓝某便觉该让大家见见太师了。”
她这话音刚落,席间先是静默了一会儿,后面才开始躁动起来。
一直未曾说话的席萧萧脸色跟着一黑。
这太师的存在本就不符合常理,蓝沧琅不把人带到君上面前,反而在这么一个赏梅宴上亮相,到底是何意?
这蓝沧琅当真是一根筋!
杨同春嘴巴就没有闭上过,自从知道这人活了一百多年还那么年轻漂亮,人都傻了,“蓝姐儿……”连打招呼都用上了敬语。“太师大人是如何保养的?”
太师噗嗤一笑,这些个小娃娃倒是可爱的紧,倒让她不舍的那么快动手了。
她眼底闪过一丝恶毒。
什么山匪?不过是一群假扮山匪的禁军!
如今我恢复过来了。
鸿殄,你看着,我是怎么把你的江山搞得一团糟的,我又是如何残害你的子孙的。
“本太师比寻常人老的慢,所以自然一百年未曾有老象,看着你们这些小娃娃,老身也跟着年轻了不少,哈哈哈。”
她又仰头大笑。
杨同春也跟着尬笑。
其实她不觉得有什么好笑的。
程粥此时也悄咪咪的站在了鹿灼的身旁,虽说不能成功带走他,但还是得保护他才是。
顾安忌惮道:“君上何时会过来?”
程粥冷不丁的开口:“快了。”
顾安眨了眨眼,表示知道。
席萧萧也主动与他们抱了团。
太师除了跟蓝沧琅说话,其余的便一直在关注鹿灼这边,这几个小娃娃……总觉得不好对付啊,她摸着自己的下巴神思。
昭和道:“你们几个把暗中盯梢的人先干掉,然后替代她们的位置,你们几个去小路口堵着,你们几个把后山包围了。”
“是!”
纪寒扒拉着昭和的衣襟,尽职尽责当她的的“贴身”侍卫,“昭和,我就保护你好不好?”
昭和把他拽下来,似笑非笑:“你好好待在我旁边就好,其余的别自作主张,等会我们隐在暗处,等到那边动手,我们这边才动手。”
纪寒乖乖的点头:“我听昭和的话便是。”
歌舞又重新舞了起来,气氛却没刚才那般好了。梅花从中一个个人无意识倒了下去,然后换上的新的人,昭和带着纪寒走到后山的暗亭子里面,居高临下的看着底下的那一群人。
昭和眯眼瞧着底下穿着红衣的女子,唇上的笑容降了一分,“这人竟然也出来了,看来这些事都是她干的呀。”
在她旁边站着的纪寒也看向那个女子,弱不禁风道:“那人怎的能穿正红色的衣裳!她又不是正宫,也不是帝王,应当斩首示众!”
纪寒这话颇得昭和的欢心,她摸了摸纪寒的头,危险到道:“不过是个跳梁小丑罢了,还以为自己能像以前那样呼风唤雨么?她背靠蓝家氏族也只能做到这份上了。”
纪寒紧了紧拉着昭和衣襟的手,疑惑道:“蓝氏家族?”
昭和冷笑:“蓝沧琅虽说是被利用,但若是蓝氏没有这个心思,就不会被轻易利用,擒贼先擒王,等擒了这个山大王以后,再来对付她们这群狼子野心之人。”
鹿灼等人严阵以待,只要那边一动手,他们就准备反击,所以她们都是假装在喝酒吃菜,其实喝的酒吃的菜全都在宽袖的遮挡下吐了出来。
太师失了耐心,拍了拍手,一伙人立马冲了进来,这一伙人也是昭和特意给她留的,做戏就要做全套,要不然别人也很难相信不是么?
蓝沧琅惊讶的看着这群带着刀穿着铠甲的士兵,骇然开口:“太师,你这是?”
太师轻笑:“沧琅,你放心,太师不会伤害你但是其他人全都得留下来。”
蓝沧琅怒目圆睁:“你这是何意?你在利用我?”
太师点头:“不错,只要他们死了,就没人为皇族效力,到那时,我的大仇方可得报,不过,如今我还要借着你们蓝氏的力量,你,我就留你一命,但是若你要阻挠我,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你,这满山的梅花在明年也会生的比今年更好。”
她神色癫狂,在场的哥儿、姐儿都被吓到了。
杨同春怒吼:“蓝姐儿!你把我们带到贼窝了!我就知道,你这人干不了什么好事,小时候就是如此,长大了更是如此。”她吼着吼着眼泪水就跟着下来了,“呜呜呜,我还要回家吃饭呢。”
她这一哭,好多哥儿、姐儿都跟着掩面而泣。
蓝沧琅看向程粥,见他也是一脸失望,心下烦闷,她真的是个傻子,被人利用的淋漓尽致!
她转头对太师道:“在场的都是世家哥儿、姐儿,若是一夕之间没了命,你觉得他们会放过你么!她们那么尊贵,你是不是疯了,若是她们真的没了,那就什么都没了!他们肯定会把你找出来的。”
太师冷笑:“他们不会知道的,只要你不说她们就不会知道,佛光寺都是我的,我怕这个作甚。”
蓝沧琅跌撞的走到程粥面前:“你们快走,我拦着他们。”
程粥摇头:“走不了了。”
蓝沧琅怔愣。
昭和的人也跟着走了进来。
这会子轮到太师懵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