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百块钱花得好值。”罗峰推推谭笑,“你快去找找你的还在不在。”
“我又没回来过,”谭笑被罗峰推到小黑板前面,“怎么会不在……”
谭笑一愣,眯着眼睛再仔细看一遍。
不在。
谭笑俯身,把鸭舌帽朝后转,露出一双眼睛,伸出手翻了翻那个位置周围的小木条,写着谭笑的那块不翼而飞。
还真不在。
谭笑半扬起眉,扭头和罗峰对视。
罗峰鼓着眼睛,不在?
谭笑摇摇头。
钱岳谦从两人身后探过来,一手压着一人背部,“干嘛呢?”
“起开!”罗峰嫌弃地拂开背上那只手,推开挤在中间的钱岳谦,勾着谭笑肩膀进了单身狗之家。
“老板!”
老板在招呼别的客人,被罗峰这嗓门吓一哆嗦,“……干嘛?”
罗峰指着谭笑,“我哥们儿挂门口的木条怎么不见了?”
老板冲他俩摆了摆手,忙着收钱,“等会儿说等会儿说……您的七百三……”
老板没空,罗峰就拖着谭笑东看看西看看,钱岳谦挤着于念,这瞅瞅那儿瞅瞅。
“小玩意儿还挺多。”钱岳谦拿起一块儿磨得很漂亮的水晶,隔空对着谭笑衬了衬,去结账。
“哟,小帅哥眼睛毒,”老板看了眼钱岳谦手里的水晶,“一挑就挑到我店里最好的东西。”
老板边忙着收钱,边道:“这水晶可不是一般的水晶,印度淘来的,XX大师度过光,不是一般二般的灵验……”
“别拿我当小女孩哄,”钱岳谦听得嘴角直抽抽,“卖东西的十个有九个都你这套说辞,你直说多少钱。”
“直说多尴尬啊,不铺垫一下怕你难以接受啊。”
交钱的女孩子纷纷低笑,钱岳谦咬着后槽牙,“少废话。”
“六千六。”老板说。
“好贵啊!”有人惊呼。
钱岳谦把银_行_卡拍桌上,“买了。”
“哦呵呵呵呵,”老板把卡一刷,“爽快!”
钱岳谦和于念一站一蹲在单身狗之家旁边等,罗峰和谭笑去买冰淇淋了。
谭笑那冰淇淋估计是试吃装的,就拇指那么大,衬得罗峰那正常大小的冰淇淋跟巨无霸似的,钱岳谦远远就笑开了,还呛了两口烟。
于念无眼看,嘴角一直咧着。
“干嘛呢都?什么表情,”罗峰舔一大口,“笑笑养胃呢,不给吃太多,尝口就行了,是不是!”
罗峰威胁地看了眼谭笑。
“哎是。”谭笑吃着买一赠一的拇指小冰淇淋,不得不应到。
罗峰朝里头望了眼,见老板仍旧忙得团团转,便弃了打算再问的念头。
“走吧。”罗峰拍拍谭笑,谭笑一口吞了拇指大小的冰淇淋,摘下帽子反手撸一把被压得不大舒服的头发,“好啊。”
四个帅哥一起走,引起一阵骚动,老板收着钱的空挡扭脸瞧了一眼,突然一拍脑袋喊了一声,“是他!”
他说听这声儿有点熟呢!
老板一下子全想起来了。
他追到门口看了看,又喊了句,然而美食街人声鼎沸,四人没能听到。
老板只得作罢。
本想告诉那个苹果头,他朋友的小木条被一个大高个儿强行买走了。
又有人喊老板收钱,老板心里叹口气,投身进入又一轮收钱工作中。
半余月后,一月底,电台忙忙碌碌,开始准备年终晚会。
钱裕同一周前就开始游说谭笑表演节目。
“不。”谭笑又一次拒绝道,“放弃吧,我不上台。”
钱裕同就苦逼着脸走了。
完了钱岳谦再来一轮,和他哥一个下场。
钱岳谦握着水晶步他哥的后尘被赶出办公室,心想要不是看过他弹古筝的视频,他才不淌这趟浑水,劝谭笑公然露艺。
……本来就一大堆人觊觎了。
钱岳谦摸摸鼻子,又没找到合适的时机把水晶送出去。
赵旭刚从管理会上下来,会议纪要传给谭笑,自己后脚就进了办公室。
谭笑捧一杯咖啡,电脑上正是赵旭刚传来的会议纪要。
“谭总监!”赵旭好不生气,“您怎么又喝咖啡!谁给您泡的?!”
“我自己泡的,”谭笑轻轻叹一口气,他娇气的胃把身边的人都养出了这副惊惊乍乍的毛病,他无奈道:“没喝,我闻闻。”
赵旭管他是闻闻还是看看,直接给没收了。
谭笑撑着脸,无聊。
事情都分配给赵旭和钱岳谦了,钱岳谦比谭笑想象中的能干聪明,这么短时间就上手了。
一双阴诈的眼睛不是白长的。
谭笑手指轻扣桌面,捂着嘴打了个哈欠。
好舒服。
空调很舒服。
心情很舒服。
很适合……睡个觉。
谭笑做了个梦。
他躺在沙发上,睁开眼睛,太阳暖洋洋的,罗峰和于念在种满盆栽的大阳台上烤肉。
阳光很好,罗峰散着头发,笑着叫他快来。
谭笑穿着圆领T外面罩一件针织衫,说着来了,便走过去,将将两步,二楼卧室门打开,谭纪平走出来,熟悉而平常的笑。
“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
我回哪里了?
谭笑四处看了看。
哦,这是他们家。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谭纪平瞬移似的,下一秒钟便泡好了两杯咖啡,递一杯给他。
谭笑刚想接过来,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赵旭咋咋呼呼叫道:“谭总监!不能喝!”
“谭总监!”
“谭总监!”
谭笑脑子嗡一声响,眼前一白,从暖洋洋的金色梦境中脱离而出。
“谭总监,”赵旭放大的脸出现在自己面前,满满的担忧,“您在这儿怎么睡着了?很累吗?”
“没有。”谭笑揉揉眼睛,“只是想睡而已……空调太舒服了。”
舒服得他做了一个暖洋洋的好梦——除去赵旭之外。
本田那一撞,谭纪平夹在车门缝隙里的双腿一条小腿骨裂,一条小腿骨折,打着厚重的石膏,现在还不能拆。
托这回受伤的福,谭纪平放了好长一个假。
这一个月,几乎把四年的假一起休了。
“谭总,年会地址和时间已经确定了,您要看一下吗?”
“不用,”谭纪平坐在轮椅上,“你签字就好。”
欧阳云合上文件夹,用手机发邮件。
“先忙你的去。”谭纪平说,“这里暂时不需要你。”
“那保镖他们……”
“在车上等着,”谭纪平有点不耐,如果是蒙林,就不会问这种多余的问题,“别跟进小区。”
“好的谭总。”欧阳云把一件厚重的外套搭在轮椅上,欠了欠身,走了。
欧阳云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谭纪平转动轮子,在夕阳下走着。
路过一家棋牌室,老板笑道:“回来了!哎哟喂哦,这个腿是怎么了?”
“没什么,”谭纪平停下来想点支烟,后来发现自己没带,便推着轮椅到老板面前,“来包烟。”
“谭总监,需要我送您吗?”赵旭跟着谭笑走了两步。
谭笑说不用,问赵旭要了商务车的钥匙。
车子开着开着,没有开向杨柳路,在一个四年没来过了的小区前停下。
车灯灭了又亮起,最后停进了小区地下停车场。
“哎?”棋牌室老板抱着儿子坐在门口,看见谭笑惊讶道:“好久不见啊,我还以为你搬走了呢。”
老板笑呵呵,想起网上的谭笑是同性恋并且可能已经结婚的八卦,心道这位谭先生和那位谭先生关系匪浅,不是兄弟就是夫妻了,从前怎么没看出来,这下便多看了几眼。
“是搬走了。”谭笑笑着点点头,没想到这个老板还记得他,无视掉老板尽量隐藏却还是有点刻意的目光,“麻烦给我来包烟。”
“好嘞!”老板抱着儿子拐进棋牌室里。
谭笑看着夕阳下熟悉的高楼,有些感慨。
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
大概是……
算了,谭笑放弃寻找形容词。
无论哪个词,能大抵形容出来的,只要一出来,他怕是不会再来。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老板又抱着儿子出来,局促道:“你要的那个牌子没了,刚最后一包,被另一位谭先生买走了。”
“……什么?”
“咳(hai),就从前老和你一起那位,他刚买的,不好意思啊,要不来包别的?”老板说。
“不用了……”谭笑微一愣神,想着谭纪平的腿,又不住在这儿,为什么……来?
谭笑突然萌生退意。
但他回过神来,已经穿过小区花园,视线聚焦,在绿化带边儿上看到了轮椅,以及轮椅上的谭纪平。
橙色的天空下,谭纪平安安静静安居一隅,遛狗散步的阿奶阿爷来来去去,偶尔和谭纪平打声招呼,谭纪平点头回应。
谭笑在他背后看了他一会儿。
谭纪平仿佛有感应似的,忽然调转轮椅,慢慢转了过来。
风轻轻吹过,今天的风吹得很温柔,只带起了谭笑稍长的发稍,那双不笑也带三分情的桃花眼刹那间全然露出,昙花一现般惊艳。
谭纪平叼着谭笑刚才没买到的最后一包烟,他两指一夹,拿下来,说出一句自己也觉得不合场境的话,他说:“你回来了。”
谭纪平说这话时,背景一片金橘色的天空。
谭笑恍若身在梦中,他在幕天席地的金色里恍惚一秒,旧风还来,丝丝凉意将他带回现实。
不是梦。
谭纪平推着轮椅来到他面前。
“你怎么会……在这里。”谭笑看着他。
谭纪平手腕一甩,烟头落进垃圾桶,“路过。”
谭笑没说话。
“真的,”谭纪平说,“我从二桥下来,本来要回住所那边。”
“嗯。”谭笑说。
“太阳那么好……”谭纪平继续说,“又路过这里,突然很想,过来瞧瞧。”
“路过的王阿姨示意我,有人在后面看我,我猜是你。”
结果真的是你。
像小时候买口香糖,隐隐有种能中奖的感觉,撕开包装,真的中了奖,那种得意的欣喜。
他猜是谭笑,又直觉觉得不可能,更怕真的是谭笑,着急转身一看究竟,急急忙忙间,他不小心夹了一下手,鹅卵石铺的路扛着轮轮子,差点点翻了。
谭纪平把不小心夹中的手指藏进腿上的毯子里。
“别藏了,”谭笑说,“看见了。”
“没事。”谭纪平抿嘴一笑,“……能陪我走走吗?”
“嗯。”谭笑应了,长围巾再卷一圈,推着谭纪平在花园里散步。
谭纪平想起很久以前,谭笑曾在他耳边念叨,说将来老了,他们就搬到一楼,每天推轮椅散步,今天是我,明天就换你。
他们对于未来,有很长一段时间的想象。
少年,中年,老年,有一辈子那么长。
谭纪平偏着头看他。
“怎么了?”谭笑没有停下。
“真奇怪。”谭纪平说,“你明明就在我身边,我却还是……很想你。”
晚风一阵阵来,树叶窸窸窣窣,徒劳地掩盖着岁月流逝过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