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9月18日。
星辉娱乐会议室。
“谭总!”蒙林慌慌张张闯进办公室,欲言又止。
谭纪平放下笔,略略皱眉,“什么事?”
“接到市医院的电话,您母亲她,”蒙林神态焦急,“她去世了!”
“怎么会?”谭纪平腾一下站起来,“说清楚,怎么回事?”
“消息应该没错,是夫人的医疗团队打来的电话,夫人她上了手术台。”蒙林握着手机,疑迟了一下,还是说了,“那边说,是谭笑签的同意书。”
谭纪平即刻否认道:“不可能。”
蒙林听到这个消息是,同样不敢相信。
谭笑还不至于心肠狠毒到这种地步。
然而,当那份谭笑亲笔签名的手术同意书出现在他们眼前时,他们所有顾虑惊疑都被打散。
谭笑真的,签了那份成功率只有百分之二十的手术同意书。
“他连你妈都敢杀了!你还觉得他爱你?!”医院走廊里,星辉娱乐二把手谭明辉厉声呵道。
他扬手一挥,手术同意书打在谭纪平脸上,上面清瘦的谭笑二字仿佛一把利刃,贯穿他的心脏。
不可能。
谭纪平脑海里不断印过这三个字。
他怎么会……
他不会。
谭纪平发了疯一样捡起手术同意书冲到谭笑面前。
后者坐在手术室外面,惊恐而哀伤的看着自己,以往鲜嫩的唇色苍白无色,那唇瓣轻轻启合,却没能发出声。
那一瞬间,谭纪平距离他五米远的地方猛地顿住狂奔的步子,一步也挪动不了了。
他看懂了。
谭笑说,对不起。
————
2014年10月25日
“你看吧,拿不到钱,他果然不管不顾,扔下这一堆破事自己跑了!谭纪平,你别再自欺欺人了,他连你都丢下了。”
谭明辉把一叠报纸摔到谭纪平身上,怒不可遏。
谭纪平弯下腰,捡起散落的报纸。
当天报纸的头条,赫然是星辉娱乐遭受抵制,股票动荡的新闻。
谭纪平大意扫了两眼,平声道:“二叔,这事情我会解决。”
谭明辉气不成声,指着他你你你半天。
“谭笑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你到现在还护着他!”
谭纪平面色无波,收拢好报纸放在一侧。
“他是我的爱人,二叔。”
“他根本不爱你,他在利用你。”谭明辉苦口婆心,谭纪平半点不为所动,谭明辉怒了,“他已经走了!别傻了,他不会回来了!”
“快把荒野童话出手吧!”
“不行。”谭纪平说,“我会策划一个团队,运营好它。”
那是……那是谭笑的心血。
是他们的……儿子。
“你别忘了,他杀了你妈!你还留着荒野童话这个祸害!你有没有脑子?!”
“够了!闭嘴!”
谭纪平揪住谭明辉的领子,双目赤红,“你再多说一个字,我杀了你。”
谭明辉顿时被谭纪平凶狠的态度吓到,谭纪平一松手,他赶紧甩门走了。
谭纪平重重呼吸,胸膛不住起伏。
他重新坐下,拿着笔的手怎么也落不下去了。
他拉开抽屉,里面放着谭笑签好的两份离婚协议书,他没有签名。
他知道谭明辉说的有可能变成真的。
谭笑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
所有人都觉得他不会回来了。
他走得那么干脆。
谭纪平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
对不起,妈。
对不起……
谭纪平蠕动嘴唇,喃喃道:
我爱他。
我爱他。
对不起,我爱他。
谭纪平喉头一酸,他最恨的是自己。
他恨自己放不下,恨自己忘不掉。
他恨自己没有谭笑说走就走的洒脱,更恨谭笑太洒脱,说走就走。
我等你,我等你一年。
只要你回来,只要你回来,我们就好好的。
我就赌一次,只要你回来,只要你回来……
快回来吧。
别让我一个人等太久,我怕我坚持不住。
别让我恨你。
谭笑,别让我恨你。
求你。
————
“谭总。”蒙林拿着一份检查报告,打开,“您可以出院了。”
谭纪平嗯了声,自己找衣服套上。
“叫司机开车到楼下等着,去电台。”
蒙林合上报告,帮忙收拾笔电和其他带到医院处理的文件,“好的谭总。”
谭纪平忽然闻了闻自己的领子,蹙眉。
蒙林默默从口袋里掏出一瓶男士香水递上。
“谭总,您完全可以先回去洗个澡再去看谭总监……”
谭纪平在手腕、颈侧、腋下喷了些遮掩浓重的体味。
“不了,”谭纪平把香水还给蒙林,“我等不了了。”
“我们都等不了了。”
谭纪平在医院的这两天,不停的听谭笑手机里的录音。
他甚至不敢想象,谭笑是抱着怎样的心情,蜷着膝盖坐在床的一角,去听他们他们曾经的。
他想抱一抱他。
这段感情,不止他一个人在承受着。
他们等彼此都等得太久太久了。
久到他以为他们的爱已经褪色。
久到曾经深刻的爱意错认为是恨意。
那恨让他不敢去爱,恨到他忘记了一开始留下的原因。
谭纪平抚上心口,这里因为即将见到他魂牵梦绕的那个人兴奋地跳动着。
我留下来,是为了等你。
————
“清晨最清新的花,送给您。”谭笑将一束粉玫瑰放在母亲墓前,墓碑上,谭母脸上挂着浅淡的微笑,那张容颜未老的面容和谭笑七八分相似,一双桃花眼楚楚动人。
“妈,对不起,这么久没到这里看您,爸和您在天堂还好吧?”
“时间过得真快。”谭笑说着,抬起手,手指轻轻抚过谭母的照片,蹲下,微微一笑,“不过,您还是一样美丽。”
和父母坐一起吃饭的画面仿佛就在昨天,今天却已然天人相隔。
世事无常,他常用世事无常这四个字安慰罗峰,因为这四个字,几乎能概括所有,概括他二十六年来短暂的人生。
他忽然很相信命运一说,或许他命中注定情缘刻薄,所以关乎情字,总也不得善终。
“爸,妈,我觉得我老了。”谭笑捡了根小木条在地上一笔一划戳着字,“做什么事都力不从心。”
其实他不是老了,是累了。
历经千帆,却没有可供停泊的港岸。
谭笑呵出一口白雾,今天气温骤降,只有8度,天空灰白。
“我很想你们。”
“希望你们在天堂,也过得很好。”
“好了。”谭笑完成最后一笔,地上纪平两个字俊秀而平淡,和他之前写过的千万遍一模一样。他平静的站起来,抬脚踩平这两个字,寒风凛过,谭笑把手揣进大衣外套的口袋里,身侧投下一道瘦长的影子,“我下次再来看你们,再见。”
他转身离开,大衣里面着装整齐,是一身黑色剪裁合体的西装,身后的墓园透着死而向生的慎静。
冷空气仿佛从遥远的过去吹来,曾经回响在墓园上空雨夜黎明的那道坚定男声如今模糊得听不清字句。
寒风瑟瑟。
赵旭下了车朝墓园里张望,呵口气在手掌搓搓,太冷了,西装好看是好看,但它不抗冻。
清晨雾大,墓园笼罩在雾里朦朦胧胧,雾霾深处款款而来一个身影,来人风度翩翩,气质温润,清俊的面容愈来愈清晰。
“谭总监。”赵旭打开后车厢的门,谭笑轻轻嗯了声,坐进车里,说辛苦了。
赵旭忙道:“没有没有。”
谭笑似乎心情不错,唇角勾起的弧度虽然不大,但也比前几天强。
赵旭忐忑了一天的心总算落下来。
“您用过早餐了吗?”
赵旭扭动方向盘拐弯,后视镜里谭笑摇了摇头,说:“还没有。”
赵旭看了一眼时间,说话小心翼翼,“这附近有家阳光早餐,我先给您买点粥和牛奶垫垫?”
“好的,”谭笑说,精致的眉眼弯了弯,“谢谢。”
赵旭开下立交桥,一个小区门口支着个五颜六色的大太阳伞,下面摆着一张简单的铁皮车,车身黄色彩胶写着阳光早餐四个大字,围满了人。
赵旭靠边停了车,黑色的商务车有点显眼,“我下去买,您在车里等我。”
谭笑:“嗯。”
赵旭上车的时候带进一股寒气,他拎着一堆白色袋子赶紧关上门,献宝似的捧到谭笑面前。
“这里有瘦肉粥鸡肉粥小米粥,豆沙包肉包粉丝包,还有粽子手抓饼纯牛奶甜牛奶酸奶豆浆。怕您吃不惯,我每个种类都买了一些,您都尝尝,看看想吃点什么。”
谭笑接过一大堆袋子哭笑不得,“我哪儿吃得了那么多,我们一起吃吧。”
赵旭半个身子从驾驶座和副驾驶座中间探出来,挨个把袋子排整齐放他旁边。
“没事,您吃吧,我吃过了。您吃剩下的我拿回家喂小区里的流浪猫流浪狗。”
谭笑拿着一杯塑料软杯豆浆正用力戳吸管,嘣一下插了进去,豆奶的香味很足,顷刻便顺着吸管飘出来,谭笑还蛮喜欢。
他就着吸管喝了一口,甜甜的,有豆子的醇香,很好喝。
车子开到电台,谭笑吃完一个豆沙包和肉粽,外加一杯甜豆浆。
剩下的他整理了下,拿着下了车。赵旭开车去停。
“谭总监早上好。”有员工问好。
谭笑均浅笑着和他们点了头。
从前为了不暴露自己的谈笑身份而刻意隐藏声音,他已经习惯了能不说话尽量不说话,现在身份虽然暴露,但这习惯一时间还还不过来。
谭笑推开办公室门,钱裕同出乎意料的在里面。
钱裕同抬头看他一眼,招呼他坐下。
谭笑坐在会客厅小沙发上,将一堆包子奶摆桌子上,“吃早餐吗?”
“正好没来得及吃呢。”钱裕同翻了翻袋子,抓个肉包塞嘴里,咬一口,有点嫌弃,“咦,都凉了。”
“买四十分钟了,”谭笑把空调温度调高了些,“凉了多正常,要不你拿去热热。”
钱裕同摆摆手,一边嫌弃一边三两口啃完了一个包子,又喝了杯要凉不凉的甜牛奶。
生生把赵旭要给他家小区流浪猫狗的食物干掉一半。
期间谭笑烧好了水,正在洗茶。
滚烫的开水注入茶杯,碧螺春的清香袅袅升起,茶叶蜷缩分散,根根分明。
钱裕同鼻子抽动,天冷喝杯热茶再好不过,他思绪才动,便着手要拿杯子,被谭笑拦下。
“等等。”谭笑一杯杯滤掉水,“还不能喝。”
钱裕同抻脖子等着。
谭笑有条不紊过了三道工序,用手背碰了碰杯壁,端起一杯吹了吹,轻抿一口,茶特有的清茗在舌尖蔓开,在冬日早晨喝上一杯,十分沁人心脾。
谭笑闭着眼睛,睫毛微微颤动。
“可以喝了。”他放下茶杯,看着钱裕同说。
钱裕同觉得谭笑哪里变了,但又说不出来哪里变了。
气质?钱裕同吊着眼梢估量了下,很快给了自己一个否定答案。
大概,是心境吧。
他尤记得刚从美国回来的谭笑像绷着什么事一样,虽然总一副对万事满不在乎的模样,但能感觉到他心底压抑着某种不为人道的忧伤。而这时,他的状态似乎是放下了压抑的那些东西,不是爆发了,就是释然了,现在的谭笑,是真正的随心所欲,一举一动潇洒怡然。
给人一种从心到身皆是舒畅顺和的感觉。
一如刚上大学时的谭笑,开朗,明媚。
比冬日的阳光更明朗,温暖。
君子如兰,灼灼其华。
钱裕同脑子里忽然冒出这句词,他觉得这句词几乎是为谭笑量身定造的,这个人就是这么完美,这么耀眼。
钱裕同咽了下口水,谭笑看他一眼,抿唇一笑,刹那间,如同绚丽的烟火同时燃放,璀璨夺目,宛如天籁的男音同时响起,带着一丝笑意。
“怎么?不好喝?”
钱裕同看着谭笑,简直分不清东南西北,没来得及说话,门口出来重物落地的声音。
钱裕同一惊,这声音打断了自己回忆,他下意识循声望去。
他亲弟弟钱岳谦站在办公室门口,凤眼狭长,年轻帅气的脸上迅速闪过的一丝惊艳立刻被厌恶掩盖,脚边是一个打翻的保温杯。
谭笑放下茶杯,给钱裕同投去询问的眼神。
钱裕同正要给谭笑介绍他这个纨绔弟弟,他弟弟弯腰捡起保温杯,开口的第一句话就让钱裕同恨不得把他重新塞回娘胎里。
“你就是谭笑啊,”钱岳谦吊儿郎当地拧好水杯,颠来颠去,语气嘲弄,“那个闹得沸沸扬扬的死同性恋?”
钱裕同怒目相对。
谭笑还是第一次在现实中碰到这么不给他面子的人,挑高眉峰。
“你瞪我干什么。”钱岳谦满不在乎,依着门框,修长的双腿交叠,“我说错了吗?”
“哎,哥,你同类啊,难怪非请他过来。”钱岳谦的眼神在钱裕同和谭笑之间打转,唇角勾着,狭长的凤眼里却没有一丝暖意,凉薄道:“啧啧,真恶心。”
钱裕同抄起茶杯就要砸过去,谭笑抬手制止。
“对啊。”谭笑摁着钱裕同放下手,笑颜如花,“我就是那个死同性恋。”
钱岳谦不知道是看呆了,还是没想到谭笑的心理素质竟然那么高,居然能面对这种话时泰然自若,嘴角的笑僵了僵。
钱裕同冷静下来,没好脸色拍拍他旁边的座位,扭脸跟谭笑说:“不好意思,我弟,钱岳谦。家里惯的烂性子,不爽他随便揍,医药费公司全部报销。”
钱岳谦用鼻子哼了哼,伸手去抓茶杯。
谭笑也不阻止,笑眯眯看着他牛饮一般喝完那杯茶。
“噗——”
钱岳谦皱着眉一口喷出来。
钱裕同抓狂道:“煞笔!乱喷什么?!”
钱岳谦呸了两下吐舌头,“你什么破茶!苦死了!”
谭笑仍旧笑眯眯,他慢悠悠道:“钱二公子好眼力,一拿就拿到精髓。你刚喝这杯可是桌上所有茶杯里茶叶的荟萃。”
钱岳谦脸都黑了。
钱裕同哈哈大笑。
那杯子里的茶水是谭笑刚才泡茶时洗茶冲茶余下的水没地儿倒给倒在哪儿的,茶碱味道自然极浓,浓到苦舌头。
钱岳谦杯子用力放回桌面,脸色一阵青一阵白,骂了句法语。
钱裕同一巴掌呼他脑门,“你给我闭嘴!”
谭笑瞥他一眼,端起自己眼前这杯,缓缓饮下。
钱裕同握拳在嘴边干咳两声,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谭笑,“那个,有个事……”
“磨磨唧唧,”钱岳谦插嘴道,“他想说以后我就是总监了,你可以哪来的滚回哪儿去了。”
钱裕同:“你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