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与朱明辰在侯府,老太君特意命后厨设了酒馈。
午膳时,赵翼与朱浩天作陪,赵慎姗姗来迟。
赵翼与赵慎对视了一眼,他左眼一挑,见赵慎落座,就压低了声音问他,“老四,你是如何想到将祖母给的人送给小五的?”他怎么就没想到?
赵宁十分懂事听话,赵老太君对她这个孙女很是满意,这些年赵淑婉让老太君操碎了心,总算来个安静乖巧的,区区两个丫鬟而已,赵老太君自是很舍得。
赵慎不喜女子,府上诸人皆以为是他年纪还轻,不懂这其中妙处。
但赵翼却是的确有隐疾,他自幼便对婆子丫鬟尤为排斥,即便是赵淑婉靠近了他,也会令他不甚舒服。
赵慎只说了一句话,“小五贪嘴,吵着要吃点心,我便让她将人领去了。”
赵翼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且罢,这件事就这么过了吧。”
下人上了一壶清酒,这就是去年落了霜的果子酿出来的,果味香浓,虽不及白酒浓烈,但胜在别有情调。
太子着一身墨色锦袍,广袖上刺有祥云纹络,气度不凡,与此同时,眉宇之间的狠劲隐约可见,“我听闻采花贼昨夜一剑致命?怎么不留下活口?”
赵翼与赵慎对视了一眼。
关于这件事,兄弟几人一早已经商榷好了措辞,当时朱浩天紧抱着花无艳不放,若是时间稍有拖延,朱浩天极有可能性命攸关。
借着这一点,赵翼开始临场发挥,“太子有所不知,小王爷这次立了大功,若非小王爷将那贼人抓住,我大哥也不会为了保全小王爷,就直接将人给杀了。”
朱浩天吃了几口油炸花生米,闻此言,脑子有些转不过弯来。
所以,赵老二这意思是………夸了他?还是贬了他?
太子唇角无声上扬,对于朱浩天的为人,他也听说过了。皇太后这些年一直在惦记着八王爷,此番朱浩天留京,也是隔三岔五就被皇太后宣见入宫。
朱浩天这小子要是出了一点差池,怕是皇太后会将京城给掀翻了去。
既然赵夔是为了保住朱浩天而直接杀了花无艳,那么太子也不好再说什么,这件事似乎可以翻篇了。
酒馈全程,朱明辰没有提及赵淑婉半个字。
赵翼心里已然明了,父亲说的没错,三殿下心里根本不曾有过老三,他看中的无非仅仅只是赵家的兵权。
赵淑婉此刻还留恋在周公布下的迷阵中。
赵翼觉得,差不多是时候让朱明辰与太子离开了。
赵淑婉不管嫁给他二人中的任何一个,将来都不会有好结局。
赵翼对自家妹子还是颇为了解的,老三她当不了妾,也做不好主母,她这辈子最好是找个性情相差无几的人。
脑中灵光一闪,不知怎的,赵翼突然多看了朱浩天几眼,但很快又移开了视线。
这二人也不妥,若是结合了,侯府就甭想太平了!
赵淑婉醒来时,听说太子和朱明辰来了侯府,她几乎忘记了自己身处何地,至于昨天晚上怎就从桃园到了葵阁,她也忘却了。姑娘红鸾心动,自是顾不上其他,忙是起榻,沐浴更衣,当她捯饬好出来时,却被告知朱明辰已经走了。
外头风停雨歇,空气里飘散着尘土残花的气味,西边天际还挂着淡淡的七彩长虹,景致极美。
赵淑婉看着空荡荡的酒馈处,本就不太强大的内心,此时如被针扎了一下,似有若无的疼,莫名其妙的酸,不可忽略的难受。
泪珠子说落就落了,赵淑婉扭头往回走,迎面就撞见了朱浩天。
朱浩天没打算理她,却被赵淑婉叫住,她情绪不定,微微散了理智,“你站住,我且问你,难道我还不够美么?”
朱浩天黝黑的脸怔住了。
他细细瞅了几眼赵淑婉,美目流盼,黛眉杏眼,唇红齿白,当真是很美的。他来了京城之后,发现京城的姑娘家一个个水灵灵,果真都是水做的人儿,可赵淑婉问这话是什么意思啊?
她不会因着自己这几天为了抓采花贼劳心劳力,她看上自己了?
朱浩天站的笔直,声音一沉:“淑婉妹妹,你别激动,有话好好说!”他又没打算让她报恩!
赵淑婉强行压制住了眼泪,她能不激动么?出了这么大的事,表哥也不过来看她,即便来了,也是来了就走。
“谁是你淑婉妹妹,我比你大!你难道不觉得我长的很美么?”她又问出口,近乎歇斯里底。
赵淑婉跃过朱浩天,动作太快,肩头擦过了他的,还有淡淡的女儿家的幽香飘过。
姑娘家欲泣落泪之态,当真怜兮兮到了极点。
朱浩天比赵淑婉高了不少,宽肩窄腰,两条大长腿尤为醒目,赵淑婉当然撞不倒他。当他侧过头看了赵淑婉远去的方向,感叹了一声:“真看上我了?”
诧异过后,朱浩天又笑了笑,“她还不好意思?”
侍立的丫鬟们:“…………”真不忍心提醒小王爷,三姑娘可是一心念及着三殿下的!
一辆翠盖珠缨的四马拉着的华车渐渐驶入城门,守门的将领一见那马车外挂着的定北侯府的徽牌,当即颔首,“侯爷!”
赵凌掀开车帘一角,从外面的角度看过来,只能看到他的半张脸,以及他另一只掌中轻轻握着的玉手。
赵凌风淡云清道:“嗯。”遂又见车帘放下。
王氏身子渐渐丰腴,但四肢依旧纤细,小腹隆起的速度超乎了王氏的预料,她原本就生过一对儿女,还没哪次像这样的。
王氏眉间闪过一丝忧郁,赵凌很不喜欢这个表情,他这人甚是霸道蛮横,当年还是个纨绔少年时,因着讨厌三月柳絮纷飞,竟带着护院,历时一月之久,将京城的垂柳尽数给砍了,这事还惊动了先帝爷。
赵家历代忠烈,军功过高,赵家小四爷无非只是砍了树而已,先帝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这么算了。
即便到了如今,赵凌还是这个性子,他如何隐藏锋芒,骨子里仍是强势做派。
“芷婼,怎么了?我赵凌的妻子,绝不能闷闷不悦,你既然嫁了我,就必须要成为这天底下最让人艳羡的女子。”
又来了。
每每赵凌随意说出口的话,总能让王氏臊上好半天,她们的孩子再有小半年就要出生了,怎的还说这些情话?
王氏脸皮子薄,有些招架不住,她点了点头,“侯爷,您这次一直在城外避着,皇上会不会迁怒于您?”
王氏已经知道采花贼一事了,还知道赵凌是有意不回京。
她倒是不担心姑娘们会遭害,有赵家的三位公子镇宅,王氏还是放心的。
赵凌捏了捏妻的手,“无事的,我都有分寸,倒是你别再胡思乱想,好生养胎,再给我个儿子。”此言一出,赵凌话锋一转,“女儿也成,儿子可以慢慢再生。”
这又是什么话?
王氏:“………”
赵凌将王氏送入府,交代了几句,“我一会入宫,晚些再回来,记住了让郎中再把把脉,我瞧着就是双生胎。”
月份浅的时候,双生子是诊不出来的,王氏也正忧心这件事,腹中这胎显怀的太早了,瞧着足足有四五个月了。
王氏一回府就叫了大夫把脉,之后就去了赵老太君屋里请安,赵宁和赵淑婉,以及萧家姑娘自然也在。
儿媳这才离开多久?肚子怎大了一圈,?
老太君是过来人,当即面露喜色,问道:“芷婼啊,可是双生子?”
赵宁听的真切,她想起了押注的事,四哥当时还告诉她是个女婴呢?!
她可是押了二两银子的!
赵宁也很想知道结果,盯着王氏的肚子看,“母亲,当真是双生胎”
王氏点了点头,“嗯,还是侯爷先瞧出来的。”
赵凌是个缺心眼的,即便死了两任妻子,也从没纳过妾,赵老太君了解儿子的脾气,这辈子身边怕只有王氏一人了,王氏要是能给赵家多多的开枝散叶,老太君自是高兴的不得了,忙命婆子去了私库的钥匙,又给了王氏数件宝贝。
“芷婼啊,你这胎不管是儿是女,都得好生养着,今个儿晚上子恒从宫里回来,就让他搬出上房吧。”赵老太君一心顾着双生子的孙辈,生怕赵凌毛手毛脚,坏了大事。
王氏有些为难,但老太君已经开口了,她只好今晚试着与赵凌沟通一下,总觉得希望不大。
在山庄这阵子,两人同吃同住,赵凌见心腹时,也让王氏留在屏风后,当真是如胶似漆。怎么劝他都不成。
赵宁惦记着兄长们的那点银子,要是双生女婴,会不会翻倍?她并不太懂押注这种事,有机会去问问四哥,听说四哥打赌从来就没输过。
不多时,赵翼和赵慎也过来请安。
兄弟两人齐齐拒了赵老太君的好意,赵老太君也没放在心上,儿孙如此谨慎寡欲,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得知王氏怀的是双生子,赵翼也高兴坏了。
原先还以为只是小七,没想到小八也出乎意料的来了。
赵淑婉心头涌起浓浓的失落感,父亲不将她当掌上娇,小七小八一出来,还有她什么事啊?
少女的心,总是容易悲春伤秋,她往下首一坐,闷声不说话了。
朱浩天瞄了她一眼,见她就坐在了自己身侧,也不顾及男女有别,这意图太明显了!
她对自己有爱慕之心,又不好意思直说!如此憋屈着自己也着实是可怜了。
朱浩天清咳了一声,这种事吧,当然怨不得人家姑娘,说到底,还是他的错。
魅力这种东西,不是他能够控制的。
朱浩天严肃的端坐,努力维持君子做派。
不揭穿才是最好的。
肃重奢华的御书房鸦雀无声。
刑部几位官员一应垂头,谁也不敢这个时候吱声。
白莲教在京城肆虐的事已经传的沸沸扬扬,更有两名官员家中的姑娘被害,这让朝廷颜面大失。
皇帝这次原本是想活抓了花无艳,从而顺藤摸瓜,找到白莲教的老巢。
虽说白莲教难以彻底铲除,但最起码总比放任其在天子脚下狂妄的好。
可定北侯府却送了具不会说话的尸首去了刑部。
刑部官员甚是为难,定北侯府是他们得罪不起的,谁人不知道赵凌的脾气?这些官员的当中,还有人年轻时候被赵凌揍过。
赵凌理了理衣襟,抱拳行礼道:“皇上,此事是臣之过,犬子无知,错杀了歹人,皇上若降罪,臣愿一力承当!”说着,赵凌撩袍下跪。动作从容潇洒,哪里像个六个孩子的父亲?岁月没有让他半分苍老,近日更是意气风发,宸宁之貌,英姿勃发。
皇帝两撇山羊须倏然颤了两颤。
赵凌手握数十万重兵,乃五军都督兼大同总兵,即便这些年鞑子愈发猖狂,听了赵凌的名字,也得忌惮几分。赵凌出兵一向出其不意,搅的鞑子首领头都秃了。
即便帝王很想消弱赵凌的兵权,如今也不是时候。
赵家世代以来为国捐躯的英烈数不尽数,皇帝怎会因为这点事就处置了赵凌!
虽然,帝王就连做梦都想着将赵家压制在龙威之下,但………他不可这么做。
帝王长舒了一口气,脸色转为和善,“赵爱卿快快请起,此事怎会是赵爱卿之过呢,定北侯府的几位公子也是为民除害,朕自是生功止过,此番赵家几位公子俱有赏。”
帝王笑了,臣子们也跟着面色缓和。
赵凌一本正经的起身谢恩,又当场懊恼了一句,称自己不该陪着夫人去避暑。早知道,他应该镇守宅院才是。
帝王‘呵呵’干笑了两声,又大力褒赞了几句定北侯府的功劳,这才放了赵凌离宫。
定北侯府今日设了家宴,晚饭过后,赵凌单独留下了三个儿子议事。
赵凌坐在上首,他已经数日没有见过儿子们了,但他与侯府一直飞鸽传书,对近日所发生的一切了如指掌。三兄弟对花无艳的处置,他颇为满意。
功成不居,戒骄戒躁才是男儿本色,赵凌很是宠信三个儿子,他不会苛责他们,但也不会骄纵,今日便随口夸了一句,“这次的事办的不错,为父甚是欣慰。”
赵夔正淡定的品着一盏雨前龙井,闻此言,舌尖被热茶烫到,他闷咳了两声,朕重道:“父亲,这是儿子们份内之事,其实……”
未及赵夔说完,赵凌突然打断了他的话,神色凝重道:“没记错的话,小五是不是快入宫了?”
赵夔一愣,像是掩饰什么,又以拳抵唇,清咳了两声,“父亲可是有什么法子让小五免去这一关,那些小太监多半都是无教戒之人,小五岂能给那些小阉人当珠算先生?”
赵夔并非看不起低贱奴才,只是他将赵宁看的太重了,他定北侯世子爷的五妹,如何能做那种事?!
赵翼也抬起头来,等着父亲的答案。
只有赵慎独品温茶,始终没说什么。
赵凌遂将自己的计划说了一遍,又接着道:“小五可先入宫先待几个月,过半年我让八王爷去向皇太后去请旨,将小五许配给朱浩天。如此,小五便不必留在宫里。”
此言一出,从不抢话的三兄弟,齐齐开口,“父亲,此事不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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