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阵雨终歇。
肖宁是在一阵头晕中醒来的,她一睁开眼就看见垂挂在了银钩上的铜质镂空雕刻莲花的香球。
她正躺在碧桂院的梨花木大床上。
肖宁猛然间坐起,脑中记忆涌了上来,今日相宜上门闹事,因着相宜的死,肖宁难辞其疚,一时冲动就跑出了肖府,可……后来的事,她便什么也记不清了。
她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又是怎么回来的?
肖宁掀开薄衾,身上的盘领中衣也并非她自己今日所穿的那件,她看了一眼窗外,此时已经彻底天黑,她今日就算再怎么冲动,也不至于得了失心疯,怎可能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
除了衣裳换尽了之后,笔端还有一股似有若无的薄荷香,清冽好闻,但并不强烈,只是隐约的一点气味。
“来人!”肖宁慌乱之下,唤了一声。
进屋的是春竹和夏雪,这二人是肖老太太指派到碧桂院的小丫鬟,肖宁并不信任,但眼下王氏和良哥儿身边缺不得人伺候,她便没有将碧书和碧墨叫过来。
“姑娘,您这是怎么了?”春竹和夏雪比肖宁年长了几岁,平日话不多,若没有吩咐,她二人多半都是守在屋外的。
肖宁防备至极,在搞不清状况之前,今日这种事当真令她后怕,她问:“我是如何睡下的?你二人老实作答!”
春竹和夏雪面面相觑,二人皆是一脸茫然之态,道:“姑娘,您一直在睡着,您让奴婢们莫要进屋,奴婢们也知道您何时睡下的。”
肖宁怔然失语,她不可能记不住在此之前发生了什么,又问:“我这身上的衣裳又是谁换下来的?”
春竹和夏雪态度恭敬,道:“姑娘,您今个儿淋了雨,回来后自己换下来,还让奴婢给您将绣鞋洗了,您都忘了?”
肖宁:“………”她小脸煞白,这种事从未在她身上发生过,她怎会都忘了?
春竹和夏雪是肖老太太的人,按理说如果自己做了不合规矩的事,这二人肯定会去肖老太太告状才对!怎会帮着她隐瞒?难道她真的记错了?!
肖宁揉了揉眉心,无论如何都想不起出了肖府之后的事,更想不起来她曾经回来过。
碧书撩了帘子进来,见春竹和夏雪也在屋内,她也顾不得避讳,直言道:“姑娘,不好了,夫人和二爷又闹了罅隙,您倒是快去劝劝。”
肖宁很了解自己的母亲,她不是不会争,她是冷灰意冷,不想去争那个男人的心。
“怎么回事?”肖宁问道。
她那个好父亲今晚不是应该去找周氏那里兴师问罪么?怎的有闲情来碧桂院?
碧书如实道:“二爷来用晚膳,还跟夫人说了几句软话,夫人脸色不慎好看,二爷不知怎得又不高兴。这不,眼下又闹和离了。”
和离………
肖宁不赞成和离,可这硕大的肖府,也未必适合留下来。相宜的死还历历在目,周家势大,周氏又有肖老太太庇佑,就算肖程认清了她,肖家二房依旧是她做主!如此,母亲不会有出头的机会。
肖宁如何能劝得住?
肖程是二十四孝好儿子,从来就只听肖老太太的话,而母亲………她自己想通了才算是真的看开了。至于和离也不是不可以,总好比过死在肖府强。
没有夫君维护,母亲根本不是肖老太太和周氏的对手。
“我知道了,你们都下去吧。”肖宁起榻,兀自穿衣。除却脑袋胀疼,身上没有其他任何不适。
此时,王氏和肖程正僵持着。
肖程看着昔日心仪人,想了想又缓和了一句道:“周家大舅子此番在并州治水有功,皇上刚提拔他坐上了工部右侍郎的位子上,这可是三品大员!我这才刚回京,还需要多方打点才成。这几天让你受委屈了,不分青红皂白就怨你没养好良哥儿。芷婼……别气了,跟我好好过日子,我不会亏待了你。”
王氏听了这一番话,她似乎没有半分动容,问了一句:“二爷,您相信相宜的话了?”
肖程无言以对。
相宜以死明志,他还能怀疑什么?
但即便如此,他也不能动了周氏。
“芷婼,你要理解我,我也不容易。”肖程继续温言细语。现在瞧见周氏,他也觉得膈应,相宜的死不可能不对他造成任何的影响。
王氏唇角一扬,道:“要是没有今日这一出,二爷是不是打算将良哥儿带走?”
肖程彻底失语。
没错,他的确是这个打算,周氏膝下无子,要是良哥儿过继给周氏,周家也会对这个孩子格外照拂,他觉得很难对王氏解释清楚,以为她一介商户女,根本听不懂他所言之事。
王氏的态度生硬如常,脸上的笑也着实疏离,还不如不笑呢!
肖程觉得颜面无存,怎么一向以他为天的王氏会突然变了?
“我先走了,你早些歇下。”肖程起身,不冷不热道。他本打算留夜,并且好好跟王氏说说话,但此刻却无半点好心情。
王氏没有送他,且随他去留。
肖程今晚哪里也没去,雨后的空气夹着一股清晰的泥土气息,肖程独自一人慢步在长廊上,他总觉得哪里不太对经,心头有种怅然若失之感。
刚行至书房,就见周氏端着一只大漆托盘,在随风摇晃的灯笼下等着他。
肖程眉头微蹙,这时再看周氏,他已经没了最初时的感觉了,但他看重周家如日中升的势力,又不得不对周氏好脸相待。
但又无时不刻都响起相宜的话。
是周氏害了相宜,还有他的骨肉?今日又妄想陷害王氏和良哥儿,她还………失了妇德?
肖程不敢再想下去,肖老太太是周氏嫡亲的姨母,老太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还能怎样?
“二爷。”周氏唤了一声,眸色微润,“妾身总算是等到您了,您千万别听那贱人浑说,她现在死无对证,妾身却是有苦难言了。”
周氏总能将一切责任推卸的一干二净。
肖程有点不耐烦,他此刻没有什么心情跟周氏说这些,相宜的事暂且可以不议,但不代表就此过去了。
“我还有事,你先回去吧。”肖程从周氏身侧走过,眉带疲色。
周氏见好就收,这个节骨眼上,她当真不感继续纠缠下去。
德沁堂的火烛还亮着,周氏过来请安时,肖老太太亦是一脸霜色。周氏是她嫡亲妹妹的女儿,她自是多番照拂,但这次的事一出,谁知道肖程心里会怎么想?
“唉!早知如此,当初就该杖毙了她。”肖老太太面露狠色,“幸好有大爷料理了此事,勾栏那头也有人顶下来了,就说相宜是病死的!你啊,太马虎大意,怎就在这个时候让人钻了空子?”
周氏也甚是不解,未及她开口,肖老太太又道:“我且问你,这十年来,你当真是在守寡?!”
所有人都以为肖程早就死了,否则一个大活人怎会消失的无影无踪?
周氏身子一颤,竟是吓得险些跪地,忙道:“母亲,我日日给您请安,除了娘家之外,从未踏出过府门半步,我……我如何能做出那种见不得人的事出来!母亲您可不能信了那贱人的一面之词,她这是死了也要拉上我啊。”
肖老太太过了五旬之后,就不想听到‘死’字,她摆了摆手,“行了行了!别说了,二房后宅现下只有三人,玲珑可为你用,我看王氏也不是个厉害的主儿,你呀,抓紧了男人的心才是真的!
眼下你大哥仕途顺遂,二爷想必也不会为难,等过阵子这事消淡了,你再琢磨怎么把良哥儿弄到自个儿身边来。”
周氏连连点头,可她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手段去抓住肖程的心。
“儿媳省的了。”
次日一早,肖府发生了另一桩大事。
二房的王夫人竟主动去讨要和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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