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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案 井底之灾 · 2(1 / 1)

这是一具男性尸体,胖高个儿。尸体上身赤·裸,下身穿了一条睡裤。一件长袖衬衫被一根草绳拴在颈部,盖住了部分胸壁。尸体腹部还没有出现尸绿。

在井水里的尸体,因为水的导热比空气导热快上百倍,加之地下水温度很低,所以用测量尸体温度的办法推断死亡时间会非常不准确。我见尸体还很新鲜,于是掰了掰尸体的手指。

“尸僵已经缓解了,尸·斑也压不褪色,今天是18日对吧,那他应该是在二十四小时以上四十八小时以内死亡的。”我环视了一下周围环境,说,“周围空旷,运尸危险,应该选择的是夜间运尸。那么死者应该是16日晚间至17日凌晨死亡,并被抛尸入井的。”

“不能先入为主啊。”大宝推了推眼镜,小心翻动着盖在死者胸·部的衬衫,“你怎么知道就一定是他杀啊?这件衬衫确实可疑,但也有可能是死者是精神病,这样穿着,还用绳子拴领口,然后在水里倒立浸泡,所以衬衫脱落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呢?”

我摇摇头:“宝啊,以后得再仔细些嘛。你看看死者的两肩。”

死者的两侧肩膀、上臂外侧有大片损伤。这些损伤深达皮下脂肪,表皮擦挫样改变,但是创面呈现灰黄色,暴露出大片的脂肪组织。井里水面上的油花,应该就源于此处。这些损伤被法医们称作“没有生活反应”,也就是说,这是死后形成的损伤。生前、死后伤的鉴别主要是法医靠经验来判明的,不算太难。死后的损伤,创面不会有出血,所以呈现灰黄色;而生前伤,皮下的小血管破裂,会有一些出血,所以创面大部分呈现红色。

“既然是死后损伤,那么他应该就是被人杀死后,扔进井里的。”我说。

大宝张了张口,没说话。

我知道他是怀疑尸体上的死后损伤有没有打捞形成的可能。擦伤都是有皮瓣的,皮瓣翘起的那一头是作用力方向来源的一侧。尸体肩臂部外侧的擦伤,皮瓣向下方翘起。也就是说,作用力的方向是从肩膀向手,那么就符合头朝下落井时候形成的。如果是打捞时候形成的,尸体向上移动,擦伤作用力的方向是从手到肩膀,皮瓣翘起的方向应该正好相反。

“一会儿解剖检验的时候,可以进一步分析生前溺水和死后抛尸入水的区别。”我补充道。

侦查员带着解立文走到尸体的旁边,指着尸体说:“你认识他吗?”

解立文侧着脸,看了眼尸体,转头干呕了两下,说:“认识,老军。”

解立军和解立文是同村的村民,一个辈分,但要算起亲戚关系,恐怕要追溯到民国年间了。

“老军住哪儿?”我见尸源这么快就找到了,有些兴奋。

“那我带你们去吧。”解立文说。

尸体被装进裹尸袋,由殡仪馆的工作人员拖去解剖室。我们环顾了四周,嘱咐派出所民警保护好现场,等省厅现场勘查人员赶到后再行勘查。

我们跟随着解立文,向北走了十几分钟乡村小路,来到了一幢破旧不堪的砖房面前。

“喏,就这里了。”解立文说。

民警立即在这座砖房前面拉起了警戒带,我们戴上鞋套、头套、口罩和手套,推门走进了砖房。砖房的大门是虚掩的。

家里一贫如洗,没有一件值钱的家当。房内一角的一张板床上,堆放着一些被褥和衣服。看来死者生前也是邋遢惯了。

床上的毛巾被呈掀开状,床前放着一双拖鞋。土质的地面上,横七竖八扔着不少烟头。床的对面是一张方桌,方桌两侧有两把椅子,方桌上放着一个象棋棋盘。

“根据床上的毛巾被形态和拖鞋位置来看,死者应该已经入睡了,是在睡眠的状态被害的。”我说,“现场这么多烟头,我们得赶紧全部提取,马上进行DNA检验。”

大宝是个杂学家,所有的娱乐活动,他都会个一二。他站在方桌前凝视了一会儿,说:“下棋这俩人,水平都不高啊,红方把黑方给将死了。”

因为是土质地面,所以留下足迹的可能性不大,但是现场从床前到门前却有一条宽宽的拖擦痕迹,完整的成趟痕迹的中间有几段断开。

“这是拖尸体留下的。”我用钢卷尺量了量痕迹的宽度,然后指着宽痕迹两边若有若无的痕迹说,“这是死者双手留下的。”

“嗯,认可。”技术员在一边照相固定。

我说:“拖尸体,说明作案人只有一个人。如果两个人,就可以抬了。”

黄支队长朝我竖了竖手指,说:“作案人数定下来了,厉害!”

沿着痕迹走出了砖房,在房外的土质地面上,痕迹消失了。

在砖房里看了一圈,没有什么特别有价值的线索,我对身边的主办侦查员说:“走,我们去检验尸体。调查得跟上,三个小时后,我们在专案组碰头。”

尸体有一百八十斤重。我、大宝和高法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尸体抬到了解剖台上。

“哟,是机械性窒息死亡啊。”大宝说。

死者的眼睑有密集排列的出血点,指甲和趾甲都呈乌青色,口唇黏膜有多处局限性出血和破损。根据这些征象,可以初步判断死者是被他人捂压口鼻腔导致机械性窒息死亡。

虽然对死因有了初步的判断,但是尸体解剖工作还是必须进行的。一来,是要进一步寻找其他机械性窒息死亡的依据;二来,死因必须是排他性的,也就是说在确定一种死因的时候,必须要对其他有可能存在的各种死因进行排除。如果排除不了其他可以导致死亡的某种死因,则要下联合死因的结论。比如一个人被钝器打击头部导致颅脑损伤是可以导致死亡的,同时大血管也被刺破,大量失血也可以导致死亡。在无法明确哪种死因占据主导的时候,就必须下联合死因的结论。这样,如果两种致伤行为不是同一人施加,则两个凶手都应有杀死死者的责任。

在本案中,必须要通过尸体解剖排除死者溺死的可能,因为溺死也是窒息死亡,死亡征象和捂嘴死亡的一致。

大宝在进行尸表常规检查的时候,我对死者颈部系着的草绳有了兴趣。

这根草绳在死者的颈部绕了两圈,在颈前部位打了个死结,绳头还有二十多厘米长。绳子和皮肤之间,有一件衬衫,还在滴着水。

“大宝,你说这个绳子是做什么用的?”我问。

“绳子?绳子当然是用来绑东西的了。这种绳子很多见,老百姓都会自己搓。”大宝说。

“我当然知道绳子是用来绑东西的。”我说,“我是说,这根绳子在尸体上是做什么用的?”

大宝想了想,说:“是不是勒颈啊?”

我从未打结的地方剪开绳子,取下绳子和衬衫,对大宝说:“你看,绳子下面的皮肤,有条明显的索沟,但这条索沟没有生活反应。”

大宝点点头,说:“是死后绑上去的。那么,我猜可能是想给死者穿件衣裳?”

我摇摇头说:“不会。死亡后的初始征象是肌肉松弛,这个时候给死者穿衣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很多老人去世,家人都要赶在几个小时之内给老人换上寿衣,就是因为在尸僵形成前的肌肉松弛阶段,容易换衣服。所以,凶手是没必要把衣服胡乱盖在死者胸·部,用绳子一捆,这算什么穿衣服?这不会是风俗吧?”

最近我被风俗不风俗的事情弄得有些魔怔。

“没听说过这种风俗。”大宝说。

我又把衬衫和绳子复原到原始状态,说:“这个衬衫的前角被绳子扎住一小部分,而后角拖拉了这么长,这不正常,不是简单用绳子把衣服捆在死者脖子上的动作。”

大宝也来比画了一下说:“知道了。这件衬衫原来是蒙住死者头部的。因为在水里被解立文动了尸体,加之打捞的动作又那么大,所以捆扎住的一角脱离了绳子的捆绑,所以我们看见的是覆盖在胸·部。”

我伸出手和大宝击了一下掌,说:“和我想一块儿去了。”

“那我们开始解剖?”大宝说。

我摇摇头,说:“这个绳子的作用,不只是蒙头。”

我用钢卷尺量了一下绳子的周长,又量了量死者的颈周长,说:“绳子的周长比死者的颈周长长了两厘米多。这个长度即便是塞了衬衫,依旧还是有些大了。”

“大一点儿很正常。”大宝说,“死者已经死了,凶手没必要勒那么紧了。再说,衬衫一角脱开了绳子的捆扎,就是说明了绳子捆得不紧啊。”

我看了眼大宝说:“既然捆得不紧,那为什么他的颈部有这么深的索沟?”

“对呀。”大宝翻了翻眼睛,“人死了,是减不了肥的哦。”

我白了大宝一眼,说:“综合这些情况,我分析,凶手在死者颈部捆扎绳索的主要原因有两个。一是凶手用现场的衬衫蒙住了死者的头部。二是凶手在这个绳结的一端,坠了一个坠尸物,防止尸体浮出水面。可是他用的这条草绳,根本架不住坠尸物的重量,所以,断了。”

说完,我指了指草绳绳结一端的断裂痕迹。

“断裂痕迹是毛糙的,说明是拽断的,而不是常见的用刀子割断。”我补充道。

“也就是说,井里应该还有东西。”大宝说。

我点点头。

大宝笑了:“你真是乌鸦嘴,看来老百姓的井还得挖了。”

尸体解剖后,发现死者的内脏瘀血,心尖有出血点,颞骨岩部出血。但是胃内没有溺液,肺脏也没有水性肺气肿的改变。所以死者死于窒息,但不是死于溺死。结合他口唇部的损伤,可以断定死者是被他人捂压口鼻腔导致机械性窒息死亡。

死者胃内基本空虚,结合尸·斑、尸僵的情况,我们判断死者是死于7月16日晚饭后六小时左右。死者的背部和双肩,都有很多纵横交错的死后拖擦损伤。有的方向是从腰部到项部,应该是凶手拽着死者的脚拖动尸体形成的;有的是从项部到腰部,应该是尸体入井的时候形成的。

“一般捂压口鼻腔导致死亡,都会有比较明显的约束伤和抵抗伤。”我逐一解剖开死者的四肢关节,说,“可是这个死者没有约束伤和抵抗伤。”

大宝摇摇头,说:“不,有的。”

他切开死者的髂前上棘处皮肤,骨盆两侧的凸起处皮下有片状出血。

大宝说:“凶手应该是骑跨在死者身上,捂压口鼻腔的。这个时候,死者四肢都没能力动弹了,说明凶手应该比死者还强壮。”

我看了看又高又魁梧的尸体,摇了摇头,没说话。

做完尸体检验,我们马不停蹄赶往专案组。

到达专案组的时候,专案组首次碰头会正好刚刚开始。黄支队长让法医先介绍情况。

我说:“死者应该是在睡眠的时候,被凶手骑跨在身上,捂压口鼻腔导致机械性窒息死亡。死亡时间应该是16日晚饭后六个小时左右。凶手杀人后,应该用死者的衬衫包裹了死者的头部,并用一根草绳固定了衬衫。这个行为,我们认为是熟人作案的特征。很多人杀死熟悉的人后,用物品包裹死者的头部,是对死者有畏惧心理。”

黄支队长点点头说:“我说是乌鸦嘴吧。开始老秦就说我们最近邻居纠纷多,早晚要出人命案,你看,今天就发了。”

“那个……乌鸦嘴的还在后面呢。”大宝笑着说,“我们认为死者颈部的草绳另一头,捆绑了一个坠尸物,但是这个坠尸物因为绳索的断裂而沉入井底。所以老百姓家里的井,我们还得去挖。”

“这个乌鸦嘴我不怕。”黄支队长得意地笑了笑,示意侦查员介绍情况。

主办侦查员打开笔记本,说:“死者解立军,61岁,独居。他终身未婚,有个收养的女儿,在外打工时候认识一个男子,现在已经结婚了,住在湖北省。据邻居反映,已经有一年没有回家了。另外,死者还有个哥哥,叫解立国,住在解立军家以北五百米。两个人交往不是很多,但是解立国的儿媳妇对解立军非常好,每天都会给解立军送饭。”

“啊?侄媳妇?不会有什么关系吧?”大宝邪恶地打断了侦查员的话。

侦查员摇摇头说:“没有,据我们调查,他的这个侄子和侄媳妇都很孝顺,但是村民反映可能是为了继承他的遗产。”

“闲话真多,”我叹口气,“现在连一个孝子都不好做。”

“黄支队长之所以说不怕秦科长的乌鸦嘴,是有原因的。”侦查员神秘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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