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被惊醒,就再难入梦。不安全感,说不出来的不好的预感整日像尾巴一样地纠缠着我,半月下来,因为紧张连带睡眠不好,容色都憔悴了许多。
夜晚睡着时蜷缩在龙御夜怀中的我,时常无故地推开他,兀自坐起来,手攥着丝被整晚整晚地愣神。
龙御夜白日里关照我,连带理会战事,晚上又常被我扰醒,十数日下来,也憔悴了不少。
虽不待见他,但在我病中他如此爱护,国事又繁重,到底还是懂得体谅他,建议他晚上去别的地方睡。他也不理,每每我晚上再睡不着,他也索性不睡了,静静拥了我。
照理说,他如此待我,我该感动的。可是不知怎的,就是感动不起来。也不知是因为晓得了他所有的对我的欺瞒不待见他之故,还是别的什么乱七八糟的,加之我心绪不宁,也没那心情去在意他。
不宁的心绪呵,那到底是怎样的一种让人慌乱惊惶的苗头蹿生?
雾里梦里都被那原由困扰,却就是找不到突破口。
一日几个不知所云的道士突然出现在了我的眼前,手中挥舞着符咒在我床前作法,见着万忠在一旁擦着汗看着,我已知是他建议江湖道士来给我看看。
抓起手边茶盏就向那几个招摇撞骗的道士掷去,也不顾一个道士的额头被砸的鲜血直流,硬是将一伙道士赶了出去。
龙御夜闻声而来,近我床前柔声安抚我,我只顾抱住一个抱枕向他一下下砸打,也不顾打压的是他脑袋还是身体的哪地方,抱枕落到了地上,还想去拣另一个打他时,手已被他拽住,我愤恨地抽出手,扯搡着他胸前的衣服,恨怒道:“以为我中邪发疯了,就别来管我,把我丢到宫外去,请几个道士来做什么?你真以为我疯了吗?我没疯,我没疯……”
我真的没疯,只是心里不安,烦乱而已。
“我没疯,你以后别来管我,不要来管我……”连日来的惊惶终于让我失声痛哭出来,伏在了他的怀里。
“好了好了,没疯,没疯……”龙御夜抱住我温柔安抚:“就算真的疯了又怎样,我还是要你。我怎么会把你丢出宫不管你,这一辈子,我管定了。谁也……”
最后几字,不知是对病魔说的,还是深含了其他的意思:“从我的手里抢不走你!”
不日才知道,原来慕容殇已经兵至漳州,他的前锋部队,更是离的大周京城只有两百里。
来使送来一封慕容殇的亲笔信函,是给龙御夜的。说的却是让龙御夜交出龙煌灼的女人,而不是龙御夜的女人。大放厥词,如此可暂给大周帝王苟延残喘的时间,如若不然,兵至城下,攻城在即。
燕军前锋十万,慕容殇统领五十万,各地垫后的,亦是几十万人。燕军之数,竟达百万人。
怪不得,怪不得,即使是有百战不败之名的龙煌灼,目前亦只按兵不动。
而更久以后才知道的是,大周京城的将军府里,此刻,龙煌灼正在久未踏足,却因齐宕接管而一层不染的家中陪占连成喝酒。
占连城,那个魁伟高大的鲜卑族男子,几乎已经被世人淡忘了,甚至也就快被龙御夜忘记了,龙煌灼却一直没有忘记。
君子之交淡如水,他犹记得当年桃源结义。称一声‘大哥’,不是亲兄弟情谊胜兄弟。
慕容殇为灭掉大周,燕军从燕国国土倾巢出动的时候,雍城看似按兵不动,实则,龙煌灼却悠然地去了空空如也的燕国地宫,将那个被囚禁了三年的大哥救出。
慕容殇对占连城并无如龙煌灼一样的嫉恨,是而,虽被囚三年,占连城除了没见得光明,倒没吃半点苦楚。不甘心一世受困,狱中日不懈怠地解气习武,蹈光养晦,非但没因被囚三年而锐气尽丧,反倒,锋锐更胜当年。
得此人者,如得千军万马。
这道理,龙煌灼清楚。
龙御夜虽不敌龙煌灼的谋略,却最是了解龙煌灼不过。龙煌灼的行迹一出现在燕国,龙御夜就晓得龙煌灼做什么去了。也记起了他们的那位结义大哥。
燕国已空,待得燕军兵围大周城下时,龙煌灼围燕救周不在话下。
龙御夜故意送给慕容殇一座又一座的城池,让慕容殇轻易入得周国深处,可是在诱敌深入,暗渡陈仓,再以逸待劳?
不管是仅此龙御夜一方,抑或仅仅龙煌灼出力,要守护住大周,想来不难,护住大周再令燕军仓皇北顾,也不难。然而里外夹击,无疑是最省事的方略。
龙御夜与龙煌灼历来心意相通,可已疏离隔膜至今的两人,届时会依相通的策谋而行事么?
燕军异族人个个骁勇善战,此番已近在周国京城附近,战事迫在眉睫,那百万雄师,又是那么容易驱逐的么?
何况,那北方,还有一个跃跃欲试,蠢蠢欲动的齐帝高崇。
狼烟已起,就连龙御夜,那日‘御驾亲征’也说出了还想拥有的更多的话,何况是向来恃能傲物的高崇?
还记得漳州祭‘父’那次,龙天羽身边的高崇,结实高健的身躯挺拔有力,一张俊脸剑眉飞扬鼻梁傲挺,薄唇坚毅,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眸若虎豹般凌厉,浑身上下散发出不可一世的狂妄和霸道,森严冷漠的气息更是澎湃惊人。
战事的成败是后话,就连他们此刻各自的揣谋,也是我后来才知道的话题。
此刻,我只是被龙御夜紧紧抱在怀里,心神紊乱,睁着一双空洞无神的大眼,愣愣地看着他的后方。
万忠哦,万忠哦,在那里站了很久,却欲言又止,不知该进还是该退,踯躅不前。
就是往日我和龙御夜有着更亲密的举动,万忠也不如此刻这般地不好来打搅。
显然的,不是因龙御夜拥着我的这场景,万忠不知该不该进来,而是他即将要禀报的话,让他犹豫汗湿。
突然间,我心里翻腾起来,好像半月来的‘病况’与不安找到了突破口,即将,即将就要晓得我‘病’为何故一样。
可为什么,为什么我心里越发地疼痛与惊惶呢。
“万公公。”我小声地叫了一声。
龙御夜听我失神地叫万忠,回转身来,亦是看着他。瞧见万忠神色,怔了一怔,随即道:“何事禀来?”
“公主——”万忠拖长声音跪地,悲泣地叫的却不是他的皇上,而是我:“公主,八王爷不见了。”
我的脑子里有半天的空白和模糊,万忠也不敢再哭,龙御夜更是小心地拥住我,一殿的鸦雀无声,唯听到我的笑声:“万公公,你说什么?”还能笑呢,可是眼眶里突然就湿润和水雾弥漫地看不清东西了。
“八王爷……不见了。”
“茼茼——”
半月来虚脱无力连床也下不了的我,却忽然一把推开了龙御夜,他拉也拉不住我,我只疯了似地往回春宫外冲去。
“茼茼——”
“公主——”万忠和连翘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也听到了龙御夜的声音,后来又听到龙御夜下令一路的侍卫拦住我,可我一把抽了侍卫手里的剑,怕我伤到自己,再没有人敢拦我。
从回春宫到皇宫城墙,那么远的路程,不到半个时辰我就跑到了,宫外,通往睿清王府的官道上,行人也看到了一个只着了寝衣,赤着足,散着发的女子奔跑着。
女子的脸上没有泪水,泪水一路才滚下,又瞬间被风吹跑了。
风吹起水白色的寝衣,衣袂飘飞若仙。可那张美丽的容颜,只剩了苍白,甚至因恐惧什么,呈现着瓷器般的透明。
一切都太不真实,好像只是人的幻觉,她一碰就会化作空气似的。
因此,甫和占连成从将军府一角出来的煌灼,仅觉得眼前白影恍惚而过,盛夏的香气才拂过鼻端,就消洱无踪了。而他身后的李制,清楚地瞥到女子的容颜,一张脸瞬间变的煞白。那是那个总是让他们的公子做出一些颓唐荒废的事情来的女子呵。此番,可不能让她误了大事啊。
“公子,您让带走的那盆合欢花,属下在您的书房没找着。”李制瞥了眼李鹤,两人心领神会。
煌灼失神一笑:“那么大盆花就在书房的窗台上,你怎么就看不见。算了,我亲自去取。”说罢,看了看占连成,一众人又返回了府中。
而在煌灼才刚踏入将军府,夜与一干人等已经从他们原先站着的地方往适才从那端跑过的女子那里追去。
行人无不侧目,觉得他们和那个赤足奔跑的女子一样,都疯了。
看他们和那个女子一样,都是显贵之人,还策不起马代足么?
人奔跑的再快,也不如矫健的骏马啊。又不用累着自己,且更有速度和效率。
所以,他们定是都疯了。
我没有疯,只是再没心力去想,是马跑的快,还是我快。只是本能地,要去睿清王府看我的弟弟,他是不是真的不见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