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神情有瞬间的木然,淡红的唇边蠕动了两下,终于什么也没说出。
那看着我的黑濯石般的明亮眸子,渐渐散了光彩,黯淡。
龙煌灼终于低了眼没再看我,只沉静地抚摩着我的猫。
我的猫窝在他的怀里懒洋洋地睡着,一如一年前在他怀里睡着的我。
在他的抚摩下,那猫舒服地伸了伸腿,眼也没睁,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继续酣睡。
看着猫,他移不开眼,我也移不开眼。
可我们脑海里思及的画面,那一切的美好,都只是过往,都只是曾经。
在那里待了三日后,龙天羽捎来信,顺便从齐国捎来了一些珍贵药材,说齐国冰寒之地的那只冰蟾蜍刚被人捉走了,只得去找雪莲。说雪莲该能解了龙煌灼身上的化功蚀骨散的毒性。即使解不了毒,对龙煌灼病入膏肓的身体也有莫大的益处。
李制等人满怀希冀,龙煌灼却只看我,“我们去赏月吧。”
与他走在月下,问道:“解了化功蚀骨散的毒,就能恢复武功,你不关心吗?”
龙煌灼微笑道:“服了化功蚀骨散太久了,非冰蟾蜍不能解。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况且……。解了毒又如何,疾已入骨髓,司命之所属。怕是回天乏术了。”
“很多人都在关心你,淑妃李制他们,你的那些手下,无不对你忠心耿耿。生死攸关的事,你怎么能说的那么风轻云淡。”
他浅笑问道:“你关心吗?”
心里的弦颤动了一下,却只是佯作未闻他的话,不敢去回应。两人虽是一同走着,肩与肩的距离,却一直隔了半丈。似乎是在来这里的当晚意识到性命攸关的他也是危险体,对我的感情有着致命的诱惑后,就时刻警惕与他保持着距离。
这一刻,我虽也停了步,却一动也动不了。想做出漠不关心他的样子,却始终不能自然。只怕还适得其反,越发欲盖弥彰了。
“你关心吗?”他温润的黑眸中,渐散着紧迫的压力。迈开步子,缓缓地过了来。
心里‘咚咚’地跳着,脸上红晕了起来,颈下也烫的厉害。仓惶退开了两步,才狼狈地道:“我当然……希望你好起来。”
他眸中的紧迫,我竟不敢去看。低了眼,看着的几乎是自己的脚尖。
短暂的静默后,他的手伸了过来。我本能地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却惊异地感觉他食指的指腹搭在我的脉搏上,我还不明所以的时候,他懒懒的,却又邪气的声音蛊惑地传来:“和夜在一起,也有这样的心跳吗?”
错愕地仰脸看他,他的黑眸里分不清是自负还是嫉妒,我始才后知后觉他的问话的含义,一时间心里不知是被他窥视了真情实感的羞急,还是对他那话的思索。
和龙御夜在一起,何曾有过这样的心跳,每一时每一刻,因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而起的心跳?何曾有过?
怅惘中,怔怔地望着龙煌灼的黑眸,他那样深潭样的眸色,几要望到我的心里去。我的目光忘情地流连在他熟悉的面容上,忍不住想伸手去抚摩他的每一个五官。
才有这样的意识,自己就被自己吓了一大跳,喘息着退后了两三步,失态的神情过了好久才恢复镇定。
龙煌灼将我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和动作都看在眼里,那些细微的心理变化,也瞒不过他的眼。
在他的目光的紧迫下,强制自己平静下来,这样说道:“从过去的三百多日起,我就是龙御夜的女人。”
我没有,忘记自己的身份。
更不能再做那负心薄情的女人,去把他忘记。
就算没有他临走时对他的承诺,也不能在陪了他三百多日后,再来陪龙煌灼。那样水性杨花般的‘随便’,是对他,也是对龙煌灼的侮辱。一个是帝王,一个是龙煌灼,他们都是那样有尊严的男子。
龙煌灼沉默了很久,问的还是那句话:“和夜在一起,也有这样的心跳吗?”
“有没有那样的心跳有什么关系。”我喃喃道:“淑妃在宫里一样没有那样的心跳,一样活的好好的。”
龙煌灼沉吟半响,才问出口:“活的好好的?夜对你好么?”
三百多日来,终于有个人,如此问。
想起龙御夜,心里不是没有温暖的,在这样的月夜下,终于能微笑:“他对我很好,什么都依我。和我夫妻一年来,再没临幸过别的嫔妃。他用他帝王的胸襟包容着我的任性,每次有嫔妃找我的麻烦,也是他在帮我善后。在那座钩心斗角的皇宫里,他是我唯一的亲人,唯一可以信赖的人。”
龙御夜未必信我,我却信龙御夜。
“对夜,你也不是没有感情。”龙煌灼温和看我,“既然如此,就别再喝那避孕的药了。给夜诞下皇子,想必夜定不会委屈他,会力排众议立他为太子。你以后,也有依靠。”
心中升腾起的莫名的怒意,让我忽视了他的语气根本依稀透着日薄西山的淡凉。
龙煌灼根本没留意到我的惊怒,只是安慰道:“放心,就算夜无意立你所出的带有齐人血统的皇子为太子,我的人,也会逼他。睿清王,也一样地会逼他。”
我也不知道我心里的惊怒因何而来,是因为他妥帖地替我安顿余生,彻底对我放手么?
明知道我没有资格要求他不放开我,可那样惊怒的感觉,就是在心里徘徊不去。
强力抑制住手心的颤抖,嘲讽道:“你会帮我和龙御夜生的皇子夺位,这样的话,你也说的出口。你凭什么替我做安排,我的未来和你有什么关系,你的骄傲和自负呢?”这样的话,换作龙煌灼以往任何正常的时候,他都不会说的。更不会心甘情愿这样说的。
他面容上清浅的微笑不减,话语舒缓宁和:“一直以来,我因为有骄傲和自负的资本,所以才骄傲和自负的。如今……没有了。”
“武功没有了没什么,大凡有作为的人,没几个是身负绝技的高手;身体虚空了,也可以治好。你怎么能失去你的骄傲和自负?”
龙煌灼一语不发地凝视着我,隐忍的伤痛和悲戚那样清晰地浮凸出来,无可掩饰。宛若明珠的双瞳,掩在浓重的睫下,看不出其中的波翻浪滚。本就寡淡异常的唇更是和面色一样雪白,溢添了几分憔悴忧郁:
“夜还有他的骄傲和自负,你有他,就够了。”
我将所有泪水硬生生逼回眼眶,自嘲颤抖地道:“对,我有他就够了!”话还没说完,我已经跑回了屋里,把门重重合上。
“在死亡面前,骄傲和自负都是苍白的。”龙煌灼的声音很沙哑,胸口轻轻地起伏,眼睛几乎全然阂住,低低地说了这话,可惜我没有听见。
第二日我便把自己关在屋里不出去了,龙煌灼肯进食也肯吃药,想来饮食得当,再辅以药物治疗,他这样下去,病情就会稳固,会慢慢好起来的。
我只等他好的差不多了,在龙御夜回京城前,就赶回京城去。
我不想龙御夜知道了我私会龙煌灼的事会不舒坦,也不想日后因为此事对龙御夜心怀愧疚。
无论是因为龙御夜,还是我自己那剪不断的情感,我都应该最大幅度地与龙煌灼保持距离。
龙煌灼说的没错,对龙御夜我不是没有感情。一年来,我对他的虚情假意,是在何时变作了不想辜负他背弃他的真情的,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龙御夜对我,比之龙景帝对母亲的龙宠更有过之而无不及。放眼世间,普通男子像他对一个女人这么真情真意的,在这个三妻四妾男尊女卑的社会都廖廖无几,何况他还是一国之君。我该知足。
他说他要离京两月,也不知道他所为何事。他只说了救人救己,我再想不到他自己有什么好被救治的。
至于救人,这世间除了一个龙煌灼被他放在心里外,我再想不出他帝王之尊,还有那份心情会去救别的什么人。
可生活在燕国地宫半年的龙煌灼,早被铁卫们救出来了。
而龙煌灼的病情……。龙御夜又不懂医理,能襄助什么?
更何况,就算他真要救治龙煌灼什么,他比我先离开京城,该比我早到达龙煌灼这里才对。
如上,我有排除他前来解救龙煌灼的可能。也再想不到他会去救谁。而就临别时,他说的要是他一去不返的不吉利的话,又让我不得不牵挂他为他担忧。
不说军队或者侍卫,他连万忠都没带去,在外的两个月,连一个照顾他饮食起居的人都没有……
正在我忧心龙御夜的时候,李展翼却来告诉我,龙煌灼的病势加重,卧于床上,无法起来了。
龙煌灼又病倒了?
初来这里的那两日,龙煌灼不过偶尔咳嗽,近两日,连咳嗽都很少,怎么会病情突然又加重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