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连翘发泄完了,我才平心静气地道:“我倒要谢谢他。”
“啊,公主?”
我道:“若不是他点醒了我,我可就犯大错误了。这一年来,我都只顾着在后宫与嫔妃虚与委蛇,却忘了后宫与朝堂的关系。我便是在后宫中长大的,十多年来见过的后妃们的生存之道,耳孺目染的精华,又怎是那些嫔妃应付的了的?与她们周旋,我完全是小试牛刀。虽游刃有余,却完全是大材小用浪费时间了。这也是与表姐对立一年来,表姐还住在昭阳宫的原由。”
连翘大智若愚,极是通透,经我提点,立即道破:“公主是指左相?”
“对。”我说道:“表姐的地位之所以牢固,只因为她的家族地位根基稳固。”
站在殿宇之上,遥望着京城上空的云海沉浮,我虽知前路荆棘,却意志坚定地道:“任他左相家的铜墙铁壁有多厚,我也要把它毁了。”
连翘迟疑道:“左相固然可恨,可也不是大奸大恶之人……。”
不大奸大恶么,我怎么隐隐觉得诡异的很?
“已经迟了。我和表姐的关系发展到现在,就算我想要不理会左相,左相也会要我的命,不会放过我。”
说完这话后,我换上笑靥,沐浴着晨曦的清风,往从金銮殿出来的那道明黄身影走去。
今儿龙御夜为左相的大公子赐了婚。
今儿龙御夜下诏书,拜左相的二公子为尚书。
今儿左相之妻睿敏长公主的诞辰,龙御夜携我亲临左相府,给睿敏长公主,我们的姑姑献上贺礼。席上睿敏长公主一言唯一的女儿皇后在宫中孤独,龙御夜当即微微一笑,赏赐源源不断地被送进昭阳宫。
今儿左相的三公子金榜题名,龙御夜亲自拟圣旨,三公子官至翰林。金銮殿上,三公子参拜帝王,龙御夜下御座亲自扶起他的三表弟。
侯门深似海,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相府门前车马无歇,门庭若市,络绎不绝。左相荣华空前,权势滔天,大周再无人出其左右。
连翘越来越忧心,我却越来越气定神闲:“物极必反。臣就是臣,君就是君;表亲就是表亲,再亲也沾了个‘表’字,又怎比得宗亲?龙御夜难不成还封几位公子一个亲王?公子就是公子,没那血统就做不了亲王。即使是亲王,龙御夜也时刻想除之。连兄弟手足都不顾惜,何况几个表弟?”
龙御夜的心里,原只有龙煌灼。
这句话我却没说出口,这已经是我心里的一根刺。拨弄了一下琴弦,只觉得琴音也像是慕容晴得胜的炫耀,龙煌灼笑我一厢真情的痴傻愚蠢。
“铮”地一声划过后,我努力摈弃了脑海里那个人的身影,继续说道:“睿敏长公主?虽是龙御夜的亲姑姑,姑侄的感情却淡的很。龙御夜的母亲先皇后在世时,睿敏长公主素来不喜先皇后,左相祁家的一个妹妹亦为龙景帝的妃子,是为景妃。睿敏长公主一心帮衬夫君,与景妃感情好,几度帮着景妃,意欲致先皇后于死地。据说先皇后的难产而死也和这有关。这是后宫密闻,我虽在后宫住了十多年,奈何先皇后在世时,我还没出生。这些,也是前些时候从太后那里得知的。有太后这个人证,再找相关的人无意间告知龙御夜,看龙御夜还饶不饶的了她!”
连翘喜道:“有这层关系,毁了睿敏长公主,皇后的依持就少了五分。”
“不。”琴音清迥幽奇,我说道:“我要到最后的关头才撕破脸,给她致命的一击。”
龙御夜虽冷淡表姐,却依是有着昔日年少时懵懂的男女之情,那份少年钟情于窈窕淑女的美好记忆,青涩的初恋,以及他们那该死的表亲关系,谁说的准,要不彻底弄跨表姐,龙御夜什么时候忆及过往,一时心软呢?
我怎么能给她翻身的机会,她一翻身,胜算多一分,我的危险就增一分。她处于不败之地的话,不弄死我才怪。
连翘不以为意,急于眼前的胜利,谏言道:“左相之所以面上体面,还不是娶了个公主妻子给他增的光。睿敏长公主一失势,左相少不了跟着落败。”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左相淫浸官场多年,即使是龙御夜,若没有十足的把握将他一网打尽,也不会打草惊蛇,因睿敏长公主的事动摇左相丝毫的地位。”龙御夜鲜少在我面前提政事,前次我旁敲击侧,龙御夜看我的目光都深沉的很。唇边嗪一抹示警的笑,意味深长地在我耳边轻咬,后妃不得干政。我谨慎地回了句,我是你的妃子么?龙御夜闻此,眼中的警惕才淡去。龙御夜这两年来励精图治,虽常因我耽误政事,然而过人的对朝堂的敏锐和嗅觉,洞悉先机的英明,那份帝王冷酷的血液,天子驭权之术的驾熟就轻,政绩与实效都昭示着他不但不是位昏君,还是位明君。或许,这也是他虽沉迷我这女色,却少有臣子上书诽谤我的原因吧。这样的龙御夜,我就不信他对他那位左相姑父没有猜疑。我提及左相时,龙御夜虽只字不对我提到他的态度,然而深深看我的目光里,分明有一丝他关注左相已久的讯息闪过。
左相的言行举止在龙御夜的耳目掌控中,只要左相有个什么差错,甚至不消我添言加醋,龙御夜就不会允天子脚下,有如此影响深远,根基稳固的权臣存在。
要怪,只能怪左相的权势滔天。怪他太过蹈光养晦,隐藏锋芒了。如此聪明反被聪明误。
帝王塌边,岂容他人酣睡。
龙御夜带我去江南求医那次说的这话,言犹在耳。
这些日子我突然异常疯狂地思念起母亲,我和母亲同样有着帝王的独宠,然而我这不甘人后,从不委屈自己的性子都厌倦了宫中生活,况乎母亲呢?
我尚有着走过看过的后宫生存之道,在后宫游刃有余的同时,也不免遭受着尔谀我诈,处处如履薄冰,适当的时候,还要讨好下龙御夜。
年少气盛的我,这样的生活都倦怠了,弱不禁风的母亲在后宫十五年,到底是怎样一步步走过来的?
因为思念母亲,每日都情绪低落。母亲住过的昭阳宫已是表姐的住处,我自然不想去缅怀。却格外地怀念母亲在慈宁宫住的那段日子。
见我郁郁寡欢,不乐见我常去看望太后的龙御夜,见我去慈宁宫,也不说什么了。
龙御夜说,要不再诣封我母亲什么吧?
母亲已是故去之人,受再多的荣华又有什么增益?她离世之前已是太后,还有什么比这更尊贵的身份?再增再添,也不过锦上添花,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意义罢了。
倒不如……
“封齐宕和我外祖外婆吧。”头靠在龙御夜腿上,仰脸看他,“我外祖外婆到大周京城也将近一年了,外祖以前就是齐国的翰林大人,母亲娘家也不是寻常人家,可不能委屈了他们。”
龙御夜愧疚之色溢于言表,“这一年,我倒把他们忘了。”
不是忘了,是耿耿于怀吧。一年前外祖外婆从漳州而来,一路极力撮合我与龙煌灼夫妻破镜重圆的事,龙御夜看在眼里。
不过我知道龙御夜此刻的愧疚倒是真的,堂堂一个帝王与两个花甲老人置气,当真不应该了。
何况本也不是什么放不下的气,更何况,我如今已是他的人了,他还计外祖外婆的什么前嫌?
于是御赐我外婆为一品皓命夫人,外祖为荣国公,享自由出入宫廷,大周臣民共尊之的殊荣。
龙御夜与我亲临睿清王府,龙御夜以晚辈之礼拜见两个老人。然,外祖外婆有赐下的豪门府邸,却不搬迁。赖着住在睿清王府。四叔叔刚舒下的眉头,重又聚起愁云。
外祖外婆在齐国儿孙满堂,要不是因为喜欢齐宕,怎能在大周住那么久?看他们与齐宕玩在一块的样子,就知道他们是两个老顽童。
孩子般的三个人整天闹的睿清王府人仰马翻,四叔叔清冷如斯,这一年怕是没一天好日子过。
当天下午龙御夜告辞,我们正欲回宫时,齐宕在我的手心里捏了捏。我看着他的目光,心领神会,便对龙御夜说,今晚想陪我外祖外婆一晚,明早回宫。
龙御夜也没起疑,只说明早派人来接我。
龙御夜才刚走,齐宕已将我拖走,七绕八绕,进的却是四叔叔的书房。只见齐宕在一处机关旋动,书架变作密室的大门。
四叔叔的书房另有玄机,我却是毫不清楚。还没看清楚密室里有什么时,背后已是一声冷的刺骨的笑声。
“四叔。”齐宕宛如做错了事的好孩子,转过身来,垂了头。
四叔叔袖袍一挥,已将密室关闭。清冷的眼神落在齐宕的脸上:“越发长进了。”
齐宕不敢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