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和的心境被他一语挑起怒气,我泪如泉涌,再也无法遏止,“高粲死了,被你杀死了,你现在悔过有什么意义?人死不能复生,你现在赔礼道歉,就可以把我爹爹还给我吗?”
他冰凉泛白的唇轻颤着,“无衣……”
“不要那样叫我!”连翘见我激动,扶住我,我看着龙煌灼,冷冷吐字,“她死了,高粲倒下的那一刻,她就死了!”
见我浑身颤抖,连翘急道:“公主,公主,不能激动啊,小心身子,你还怀着孩子,你这样不爱惜自己,要是孩子有个什么闪失……”
心里一根刺似被生生拔出,我想也不想,脱口道:“他杀了我爹,我凭什么给他生孩子!他的孽种爱死就死,命硬就活。要死的话,早点就死,让他早些投胎去个好人家。我也不想为了他父亲受什么孕育之苦。他在我肚子里一天,都在提醒我他父亲把我父亲杀了。让我一天也不得安宁!”
泪眼迷蒙中,看向龙煌灼,他站立不稳,手撑着青竹,纤长的指骨青筋泛动,俯身咳嗽着,一声紧接一声,揪着人心般的痛楚。
我心头似被人一鞭一鞭的抽着,胡乱用袖子擦了把泪,冲出了他居住的这院落。
踏出门槛时,听到李鹤惊惶的声音:“将军,你又吐血了……”
我心中一痛,更是泪流满面,一闭眼,头也不回地跑远了。
我只顾着跑着,连翘竟是追不上我。不时用袖子抹一把泪水,哭声也被我用手捂了住。
龙御夜怕我见龙煌灼会激动,已是找了我来。见我边哭边跑,疾步过来扶住我,将我拥在怀里。“龙御夜……”我泣不成声地哭着,抱住他,在他的怀里哭着。
这一刻,他不是帝王,只是朋友,我只觉得找到了可以哭诉的对象。爱人杀死亲人的悲痛,全都化作了泪水和哭声。
龙御夜一直拥着我,湿意洇湿了他胸前的衣服他也不说什么。时而安慰我两句,声音哑涩,悲痛竟不下于我。
好半天平复了情绪,见连翘一直站在一边,于是想起我去找龙煌灼后来竟忘了找他要回玉坠,便道:“去把我的玉坠拿回来,他我也见了,该归还我的东西了。”
连翘耷拉着脑袋应了声,去了。
净了脸,再回到灵堂时,连翘已将玉坠取回。我本想把玉坠一起放进高粲的棺材,想了想,那玉坠曾被龙煌灼碰过,实在是玷污了我父亲和母亲的感情。
翌日出殡,高远赶上前来,抚着高粲的灵柩,纵横倾泪,泪湿零落白发。
虽不喜欢高远一家,此刻见他白发人送黑发人,也不由悲呛起来。到底,血脉相连,他是我的祖父啊。我走上前去,递给了他一张手绢,“祖父。”
他含糊应了声,那么个垂暮老人,悲惨嚎啕后,突然问我,“我儿子的女婿呢,女婿呢?昨天没看到他,今天他的岳父大人出殡,他也不来吗!”
语气之间,毫不掩饰的对龙煌灼的愤懑不满。龙御夜果然考虑的周到,若是放出了龙煌灼放箭射杀高粲的消息,高远会依才怪。
龙煌灼不来,自然是因为我不愿意他出席高粲的葬礼的缘故。
我正想找个托词,李制已道:“将军身体欠安,恐怕不能出席葬礼。”李制的声音冷冰冰,显然对高远甚是不服。
高远也听出了李制语气里的淡漠,老羞成怒,“是他的岳父大人死了,还是他病的要死了?他今天不露面,老夫还不葬儿子了!”
龙御夜看了看我。
我自知高远铁了心的,龙煌灼再不露面的话,高远定会生疑。怎么也不能让高远觉出龙煌灼是杀死高粲的凶手,以免齐、周两国**啊。
见我妥协,龙御夜对李制说道:“去请煌灼。”
在等待中,龙天羽过来了我身边,一手搭在高粲的棺材上,笑了笑,眼底竟似隐含一份忠告,“一会儿煌灼来了,别让齐国这边的人看出你们夫妻太明显的不和,知道吗?”
他怎么突然这么亲密地称呼龙煌灼?
他的手指不动声色地敲了敲棺材,显然的,高粲的死因,他已经心知肚明。
自从龙天羽被分封江南,就与他鲜少相处。然而我知道,他一直没变,还是昔日在王宫屡屡为我排忧解难的羽亲王。
温暖的情感,在看到那个着一身深色纱袍,澹儋从容的男子后,温度瞬时冷如寒冰。
龙煌灼甚至没看出席葬礼的那些人,径自走近我,目光始终专注于我,未加撤离。深色的服饰,掩盖了他二十日来的颓唐憔悴,便有了种出尘孤高的尊贵和傲气。
高远未见龙煌灼,已对他印象甚差,如今一见,更是郁郁愤懑,“你岳父大人此刻出殡,你也不知道穿丧服吗?”
龙煌灼依然只是看着我:“我没有丧服。”
见龙煌灼不仅先前未瞧他一眼,此刻连回话,亦没看他,高远更是羞恼成怒。
然而我知道,不是龙煌灼不礼于他,实在是因为他问的那话。龙煌灼说他没有丧服,且看着我,那话,正是对我说的。是我没让人给他送丧服的。
我撇转头,避开龙煌灼的目光。
“王爷勿气。”龙天羽淡笑从容,打着圆场,将一件丧服交给了龙煌灼,挤了挤眼睛,“茼茼让我交给你的。”
我还来不及愕然,已闻高崇的声音,“龙天羽,你又在给我眉目传情!”
龙天羽甩也不甩他。
高崇虽然怒气攻心,到底缓和了气氛,化解了尴尬。
狠狠瞪了眼龙天羽,高崇又敌意地看着龙煌灼,明显地不感冒。高崇素喜征战,龙煌灼本是他在战场上最大的敌人,此刻,高崇又把龙煌灼当作了自己的假想(情)敌,自然的更排斥龙煌灼了。
龙天羽亲自打圆场,高远倒也卖面子,消了些怒气,冷淡地看着龙煌灼,说道:“好了,继续出殡吧。”
龙煌灼对高远一颔首,与我一起扶了灵柩,走在我身后。
下葬之后,给高粲上了香,站于主位,拜谢来上香的客人时,我外婆终于忍不住发话了,定定地看着龙煌灼,疾言厉色道:“我孙女是不是你妻子,她有身孕身子重,你也不知道扶着她?”
自龙煌灼露面后,与我虽暂时没有摩擦,却生疏而保持距离,外祖一家人早看不过去,能憋到现在才训他话,也是极限了。
却不知不是龙煌灼不靠近我,是他能感觉到,我浑身散发着对他的冷然和排斥。
这倒好,外祖、祖父这两家人都不满意他,就连高崇这个中间人,也排斥他。
龙煌灼闻了外婆的话,冰漠的俊容上竟浮出了笑容,恭谨地道:“谢外婆教诲。”
他并没称高远一家名分上的称呼,既顾及我不愿意他那么唤我的亲人,又早感觉出祖父一家对我的冷淡。他们的眼里,怕只有高粲这个儿子。
而外祖外婆和舅舅们却不同,他们关爱的,是我母亲和我。是而龙煌灼亦是愿意和他们亲近。
龙煌灼来扶我,我正欲抗拒,他温柔看我,低低的声音已经传进我耳中,“我们好歹,也做做样子,好么?”
声音苦涩,混杂着求恕。
龙煌灼的眼里尽是浓的化不开的情感,任谁都看的出。求恕的眼神更是让外祖一家人很满意,外婆的脸色也便缓和了,只以为是我们夫妻俩闹闹别扭,吵过闹过就没事了。
我亦是放低声音,却完全的冷漠的声音,“你出席我爹的葬礼,他现在看着你,在九泉之下都不会瞑目!”
“我不放心你……和孩子。”龙煌灼哽咽着颤声道:“我杀了你父亲,要怪你便怪我一个人,不要把我的错误归咎到孩子的身上好么?你亲手杀我也行,要我以死谢罪也行,不要真的让我的孩子自生自灭好么?事到如今,我也不知道等待我们的未来是什么,或者还有没有未来。要回到从前,已是不可能。我只求你,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子郁和无衣的这个孩子。”
“你昨日说,让我们的孩子生死由命,我真的怕了,真的怕了……。”
众人面前,他紧紧将我拥住,紧紧地抱住我,发丝里温热的液体洇开了,竟是他的眼泪。不断地又有眼泪滴下来,很快的沁入了我的发丝里不见了。
次日天没亮,高远夫妻就返回齐国了。
外祖和外婆一心要去大周京城看齐宕,将随我们一路回京。
自然是希望留他们两个老人家去大周住段日子,但一想起不得不在他们的面前与龙煌灼扮演感情很好的夫妻,便头疼不已。
舅舅们尚在朝为官,是高崇的臣子,与高崇、龙御夜拜别后,已马不停蹄地回往齐国。
高崇在漳州州府用过午膳,打算回齐国时,龙天羽执意要去江南观光赏游一番,高崇气恨的牙痒,竟也妥协了。龙天羽临别的时候,悄声对我说道:“咱们京城见。”(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