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篝火浓浓,他不是没看到她的手猛地一颤。在他面前,心虚,怯然地一颤。
为了她心里的那个人,她竟然傻瓜一样,巴巴地去学厨艺!
那个人不怕她被厨房里的柴火烧到,不怕她被油烟呛到,不怕她被汤水溅到么?换作他的话,他一定是不肯的!
先前一刻,他才满足于她就在他面前,伸手可触,这样近在咫尺的状况,可是这一刻,他心里突然又像这三日来的怒火中烧一样。说不清是恨是怒,是悲是苦,是嫉是妒……。
“皇上,菜做好了。这次的笋再没怪味道,是公主亲手做的。”万忠笑眯眯地禀报,忽地又想起了什么,一咋道:“啊,公主的手刚刚被汤水烫到了!”
“这与朕无关。”
万忠别出心裁的禀报,被他冷冷的话打断。
众人一谔,而他,也清楚地感觉到了她的身子一僵。
等等,他刚才说了什么,他闭了闭眼睛。
说着‘无关’的话,终是自己控制不住自己,定了定神,走到她的身边,倾身,握住她的手,手背上赫然一块地方都微微泛红了。
她回神时,他已将宫人呈来的烫伤药专注而仔细地抹在她那块发红的手背上,修长的手指小心而轻柔,他眼中余光,可以看到她正因看他而抬眸的眉,眼……。
她离得他,很近很近。这样的近。那样遥远的,到底又是什么?
他停了抹药,没有再看她。于桌边坐下,拾了筷,夹了一筷竹笋,皱眉品尝。
第一次,没在笋中尝到那股怪味,吃起来鲜甜鲜甜的。
众人讶异地看着他将大半盘笋干干净净地咽下了。
没说什么话,深黑的眼眸里不知道是什么情绪。
然后一直到第二晨,他一直没开口说什么话。不复原先的冷酷,只是静默。静默而已。
直到马车行到京中官道,直到大批御林军来迎他回宫,那当口,马车停下,他和她俱都下车后,低沉的男声响起:“你回宫还是回将军府?”
忽闻他启齿,没有心理准备的她吓了一跳,怔了怔,方应道:“将军府。”
他一句话再也没说,径自回了宫去。晨曦的金灿将他远去的身影拉的极长,说不出是寂寥还是冷漠。
她顿了顿,亦往与皇宫,与他相反的路途而去。
龙天浚携母潜逃,他回宫后,自然没有片刻的消停。离京几月,奏章早就堆积如山。
这几月,虽不断有大内侍卫将没被批的奏章千里迢迢地送到他的所在地,又将批阅后的奏章千里迢迢地送回京城。到底,路途遥远,来回奔波甚费时日,到了他手中的,也不过是最紧急的文书。
但凡那些不甚紧急的上书,现在堆于身前,何止累人累眼。也怪不得,煌灼无心政事。
他那么地羡慕煌灼。
若他处在煌灼的位置,也不必烦恼她对自己的刻意逃避了。他知道她想要什么,他一直就知道。一生一世一双人,这是普通人的拥有,却是帝王的梦!他自己何尝不想要如此?可是他自己都拥有不起,又怎给得起她?
躁乱地推开积压成山的奏折,他一闭眼,脑中纷乱不堪。
龙天浚携母欲逃的事,他自离开龙岩就有察觉。从江南到龙岩,那一路所到之处,地方官们无不前来拜会,却越是离得京城近,地方官们越无动静。那时候,他就起疑了。
这也是闻得龙天浚携母逃离后,众人都大骇,惟独他处变不惊的原因所在。
逃走了一个龙天浚和一个太妃又算得了什么,这并不是他为此而撂下狠话:即使有藩王包庇,他也杀无赦的原因。只在于龙天浚背后的齐国人!
龙天浚本就与齐国人交往甚密,他被齐国人襄助救走,又恰巧是在煌灼嫁接齐国魏国公的身份之后。
煌灼与高崇一战,煌灼虽胜,身份却到底被高崇识破。这世上除了煌灼,谁又能以两千人马轻松胜过高崇训练有素的二十万大军?高崇怎猜不到煌灼的身份呢?
如此,表面上,破坏了燕国与齐国的联盟,实质上,却为大周树立了齐、燕两个大敌。事情总有败露的一天,当日为急于破了齐燕两国的联盟,兵行险着,不过是缓兵之计。
终要面对的。
已经结下了高崇那个梁子,龙天浚背后的齐国人,不是高崇是谁?届时高崇暗中襄助龙天浚拥兵称帝,那便麻烦了!
“传令下去,再调遣各地军队,龙天浚不用生擒,见之,就地刺杀!”
“是!”
不明白为何如此烦躁,据探子来报,龙天浚逃离的方向,刚好与煌灼回京的方向相同。煌灼已知龙天浚逃离的事,且收到了自己欲将龙天浚除之的密函。
信不过其他愚蠢的手下,还信不过煌灼么?龙天浚必定会在路上遇到煌灼,他还逃的过煌灼的手心么?
如此想,他终是安了些心。
疲惫地才靠在龙椅上,已闻轻轻的脚步声。明显地是女人走近,他的心里突然一暖,几乎要脱口喊出她的名字,一睁眼,才见是皇后笑意雍雅地走近,手中正捧着一盅莲子羹。
心中顿生失望,却还是温和地唤一声:“皇后。”
“皇上累了么,且进一碗莲子羹,臣妾新作的。”温柔道来,便是他的皇后。外人看来他们相敬如宾,举案齐眉,殊不知他自一娶皇后起,就与她貌和神离,同床异梦。
他的皇后,他的表妹啊,到底是辜负了她。或者,一开始娶她就是个错误?后宫最是悲哀,当初为何将表妹娶进后宫来。他唯一的表妹啊。
见他先前皱眉不展,皇后笑道:“龙将军就快回京了,届时皇上的政务也便轻松多了。”
“煌灼此次以身试险潜在齐国做卧底,朕本来打算在他回来后许他几月的假期的,看来是不成了。”眯了眯眼,似想到了什么,“李护卫!”
“臣在。”李展翼应道。
“煌灼临离开江北时,将齐国那魏国公放虎归山了。可查到了齐国魏国公的行迹?”
李展翼微一凝眉,“还没……。”
“不管用什么方法,朕要魏国公半个月后站在朕的面前!”眼中的狠意一闪而过,很快地摈弃了立即将齐国魏国公杀死的念头。
他要齐国魏国公站在他的面前,好生地打量一番,她爱着的男子究竟是怎样的?他要带齐国魏国公站在她的面前,让她看看,齐国魏国公,煌灼的手下败将根本无法与他这个大周帝王相提并论!彻底地,死了她的心!
事实上,为了追上无衣,煌灼一路风餐露宿,日夜兼程,随行的人又都是他十多年来训练有素的下属,到底比带着女眷的夜走的快的多。
若非夜在龙岩时与公主的关系僵对,第二次晨时就离开了龙岩的话,若是夜再在龙岩的行馆多待上几个时辰的话,煌灼纵马驰骋,便赶上了夜,当然,也追上了,见到了公主,或者该说他的无衣。
到底机缘再一次擦肩错过。
而若不是龙天浚潜逃的密函恰巧送到,煌灼继续赶路的话,也定然是能赶上夜和公主的。
略一思索龙天浚潜逃的线索,煌灼果断地选择了另一条回京的线路。以便截住龙天浚的去路,将他带往京城听凭夜的处置,或者,根据刚送到手中的第二封密函上的内容,就地将龙天浚处置。
煌灼是见到了龙天浚的,睿智地判断出了他的逃跑路线,成功地堵住了他的。那些襄助龙天浚潜逃的齐国人,和龙天浚自己的暗人,又怎敌得过披荆斩棘那么多年的煌灼和煌灼的亲军?
龙天浚的人,几乎是全军覆没。
最后的关头,煌灼独自追赶见机不妙,携母逃走的龙天浚。
无疑,煌灼亲自出马,或者带回龙天浚偕同其母的尸首,或者将他们生擒而来。差不多是所有人,甚至连同之前的龙天浚,他的母亲,就连煌灼自己也如此以为。
可是,所有的人惊讶地见到了煌灼最后一人归来。坐在马上的他,神思不属。而百米开外,所有的人清楚地看到龙天浚和他的母亲还活着。
龙天浚看着煌灼离去的背影,欲言又止,而龙天浚的母亲,那个在龙景帝在位时期,做了二十多年的贵妃张扬跋扈的女人,看着煌灼,此时的她,竟然面带泪痕。
李太妃似乎是在张口说着什么,可是离得那样的远,没有谁能听的清楚。
没有谁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煌灼归来后,平静地只是说了两个字,“回京。”
李鹤哑然地看着煌灼,道:“将军,皇上对浚亲王下了追杀令。”
煌灼似若未闻。
奉了夜的命令前来追缉龙天浚的御林军统领作揖道:“将军,皇上有旨,就地处置浚亲王。”
“取消各地对龙天浚以及他母亲的追杀。”煌灼淡淡道来,径自策马行往京中。
夜曾有言,无论是谁,有心对龙天浚包庇者,杀无赦。可是,那些御林军无一人敢对煌灼动手。甚至没有想过要对煌灼动手,更甚至,虽有夜的旨意在,煌灼此刻从中阻拦,御林军们看着马上就可以手到擒来的龙天浚与李太妃,也无一人再敢有处杀之意。(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