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晴泪光闪闪,先前与表姐说联姻的事,本是为了与表姐争风而说的。龙御夜此话直接将她先前联姻的说辞反驳了,一时又窘又气。
龙御夜见此心下不忍,于是便又责说表姐,“朕初登基,今年国事繁重,江南逢遇涝荒,灾情甚重,今年秀女进宫的事你也不要为朕张罗了!”
表姐应下,进言道:“选秀女一事暂且免了。可是后宫只有本宫一人……这实在……皇上体衅民情不劳民伤财物色秀女,总也得在朝中近臣处择些教养好的女子充掖后宫。”
“你看着办吧。”龙御夜微微皱眉。
表姐欠身,“臣妾告退。”
龙御夜也没理会表姐,见慕容晴仍自窘迫,只得放柔了声音,如以往那般劝勉道:“晴空是大燕国的公主,嫁给我这个帝王实在是委屈你了。你也看到了,三天前我才娶了个皇后,这下掌管六宫的皇后又在给我物色女人了。我是皇宫里唯一的一个男人,这整个后宫的女人都是我的。你又何必自降身份,参合到这么多女人中来呢?日后你好好挑拣一位驸马,他这一辈子都只会有你这么一个女人,有一个男人会一心一意地对你,这不好么?”
慕容晴抬眼看着龙御夜,渐渐泣不成声,竟是一掩面跑开了。
龙御夜看着慕容晴瑟缩颤抖着离去的背影,目光渐趋黯淡。
不知是因为他一向待如自己的妹妹的慕容晴被自己伤了心,还是因为他刚才劝勉慕容晴的那番话的苦涩,或者他说出‘这一辈子只会有你这么一个女人,一心一意地对你’的这话也正是他心中遥不可及的愿望?
他微微低了些头,额前有一缕光华的长发飘落了下来,隐带着一丝戚然飘摇百转。
见他低头兀自感伤,趁他没有留意我之际,我轻轻地、悄悄地挪移了脚步,意欲从旁侧悄然溜走。
“你给朕站住!”虽没有暴怒如雷,他的声音已然阴恻恻的。
我懵然地看着他,还没有从他刚才对慕容晴和表姐那么温柔,转而又对我那么专制和狠佞中回过神来。
原来一直以为他对我喜怒无常是他对女人一贯的态度,今天才瞧见,原来他对别的女人都那么温柔啊。
顾不得诧异,见他低着的头慢慢抬起,目光幽深地看着我,我顾影自怜。
他慢慢走近我,原以为等待我的又将是一场暴风雨。却不是。他低低的,带几分恳切的声音温柔的回荡在我耳边:“你别多心,我没有想要娶晴空。”
和我……。有什么关系?
谔然于他的话,然而他道完此话后,重又有些黯然低沉,我那话也只好梗在喉间不便说出来。
然后两人再度无话,就那样安静地坐在御花园的草荫上。
他显然很享受这样的宁静致远,神情安详,放松身心的倚在石墩处,怎么看都像是一副让女子心旌神移的美男秋睡图。虽然他未必睡着,不过假寐而已。
然而在他这个帝王的身上鲜少流露的黯然神伤,另一番的贵族落拓美跃然纸上,出奇凑效于摄人心魄。
他无疑是贪恋这样的静谧的,而我却难耐这样的氛围,一刻也待不下去。这样的景致我承认是美好而温馨的,不过只要有他在我身边,再美好的事物我都无福消受。
整个一下午,很多次我都想再趁他浅寐时轻轻悄悄地溜走,又怕他像最先那样,阴恻恻地一呵:
你给朕站住!
直到暮蔼沉沉,万公公过来让龙御夜和我去赴宴,我才在心里直呼解脱了。
龙御夜往和乐殿而去,见我没有跟来,侧头示警地看着我,我心虚地道:“我回母亲那里换件衣服再过去。”
他这才自行先离。
他的身影才刚一消失在我眼前,我已提着裙屦往慈宁宫跑去。
母亲见我气喘吁吁地跑回慈宁宫,微微诧异地问道:“皇上不是在和乐殿为占将军和慕容公主饯行么,你没有去?”
我顾不得和母亲解释什么,只是喝了口水,握着母亲的手,仓促地说道:“母亲,我先回将军府了,你自己多保重,我以后觑准时间再回来看你。”
话毕,我已匆忙往外跑去,母亲叫住我,“才回来就急着回去,也不和娘……再多待些日子么?”
“母亲,趁着龙御夜赴宴,我才离开的。这个时候不走等何时?”
如果我此时静心感触母亲话里的那个‘再’字的意韵,如果我不是那么慌乱也必然能留意到母亲今日虽然掩藏的很好,此时见我急着离去已流泻出来的眼底的哀戚。
可是大意的我,竟什么也没有察觉。
多年以后,当我想起母亲的这一生,当我痛悔因为急于与龙御夜保持距离而在今日仓促离宫没有顾念到母亲的异常,才没能避免母亲三旬年华就红颜薄命时,身边洗尽铅华的俊雅男子轻轻地吻我的额,温柔说道:
“你娘亲死志早存,即使你一刻不离地守在她的身边,也留她不住。因为在她的生命里再没有你父亲的那一刻,她的心已经死了。伴在龙景帝身边的十五年,她已是在为你而活。”
说着这话的时候,身边的男子早已没有了当日的谈笑儒雅、风流自若。在经历了生死,历尽了那么多的悲欢离合后,只余对我无比的珍惜。
双双倘祥于山水之间,看云卷云舒,只羡鸳鸯不羡仙,远离尘嚣的一对神仙眷侣。
母亲早将我与龙御夜的一切看在眼里,因为心知肚明,也是希望我离开的罢。
回到将军府后,自然没有了前几天的好兴致继续花天酒地地过着。下午沐浴过后,就一直把自己关在屋里,连平姑姑在门外忧心地拍门,我也懒得开。
抱膝坐在床上,任凭满床的丝被将自己掩埋。
突然发觉以前一直排斥的龙煌灼的家,这个龙煌灼让给了我的将军府,现在,真正地成了我自己的家。我这个一觉得紧张,就把头缩到壳里的蜗牛和乌龟,竟把这里当作了自己可以安心地养性,可以平缓压力,可以梳理心情,可以逃避那些俗事的地方。
本忧心我回宫省亲的当天就不告而别,龙御夜不会那么容易放过我。然而一个多月过去了,并未闻得龙御夜对于此事有任何的风吹草动。
甚至,那个我出嫁前迫我与他同寝的帝王,那个我出嫁才三日就令宫人督令我回宫,且亲自来见我、来接我回宫的帝王,仿佛对我只是一时兴起,如今兴致没了,早已将我忘到了脑后一般。
而正当我为此喜不自胜,完全不复有一个月来的胆战心惊,并且再度让将军府歌舞升平载歌载舞随兴在乐师的奏乐下,和舞姬一道翩翩起舞正舞到兴头时……
往常是我坐着小斟小酌赏看歌舞的位置,男子一袭明黄色龙袍,手中捏握着一樽酒,慢慢地将酒樽中的美酒送往口中。
那道紧迫而森然的目光被他眯眼投射在我的身上,他送到唇边的酒,一直没有沾唇。
一曲舞毕,旋然转身时,我方注意到……到来将军府不知多久了的龙御夜。那先前还作凌波舞的轻柔身影僵如石化,微热的体温倏地冷却了下来,潮红的面色已是煞白。
最怕见到的人,却在这最不适宜的时刻,出现在了我的眼前。我全身突然使不出一点力气来,脑海一片空白,浑如思想被榨干。
舞池上衣袂飘飞的自己无疑是最冶艳柔媚的,这样的极致美丽,却也是我最不想最不愿展示在他面前的。
一直以来刻意对他的逃避,原以为自己做的很好。至少自己是真的尽力了的,却发现越是逃避越将事情弄的一团糟,不止糟糕,简直糟糕透了。
这样的自己,他还愿不愿放手,能不能放手……一切,已然在他的一念之间。
脱力地站在舞池中,脚下如戴着千斤镣铐,我再也动不了。
不知何时,那些舞姬们退了下去,那些乐师们也退了下去,就连侍侯在旁的宫人们也退了下去……。
也不知何时,他不露一丝情绪不带一毫感情的声音飘进了我的耳畔:
“原来这才是你想要的生活。”
他光华流转的面色覆盖翻转,渐次而微妙地折射出一种无言的遂远,掩去了原本的潋滟与柔和,银汉无声转玉盘一般的缓慢绵延,迫的我无所遁形。
不受制于人,自己主一方天地,锦衣玉食,浮生若梦;挥霍无度,花天酒地,纸醉金迷……
没错没错,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又何尝只是我想要这样的自由无忧的生活呢,世间的哪个人不想要拥有呢?或者只是身份不容许,自己拥有不起罢了。
我拥有的起,又为何不好好善待自己呢?公主的身份我挥金如土的起,龙煌灼的俸禄将我养的起,我何乐而不为呢。
其实很想回答这世上还有一种幸福逾越于这之上:与自己两情相悦的人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看云卷云舒,看花开花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