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大当家说她下山来救夏达时,在山脚处遇见了林若月,只是林若月受人欺负,故而她没带上林若月,只是差了一个手下看着。
奇峰寨并不都是男子,也有女子,看着林若月的便是一个年轻女人,只是这女人长得不比男人差到哪儿去。林若月靠在树旁身上披着谢大当家丢给她遮羞的衣裳,也不哭哭啼啼,只苍白着脸盯着一处,不知在想些什么。
奇峰寨的女人与男人一同长大,心思并不细腻,一个漂亮女人衣衫都被人扯破了,身上到处都是青红的痕迹,方才这里发生过什么不言而喻。
这女人尴尬地静站片刻,才道:“林姑娘别难过,就当是被狗咬了。”
这话一说,林若月浑身发颤,她猩红着眼死死地盯着距离她不远的断剑,那是奇峰寨的山匪与黑衣人打斗时留下的。林若月抓着披在身上衣襟的手紧到指尖泛白,那女人着实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了,只能背过身去尴尬地吹了声口哨,清嗓子心里想晚上吃些什么才好。
便是这背过身后没两个眨眼的功夫,林若月低喊一声抓起地上的断剑便朝心口的位置刺了过去。
女人猛地回头,见她这模样惊了,想要出手阻止已是来不及,一个大腿还没她胳膊粗的弱女子居然能有力气将断剑生生刺穿自己的身体。
林若月几乎是立刻闭了气,女人只来得及扶住她倒下的身躯,谢大当家的衣衫还披在她的身上,露出来的皮肤上浸满了鲜血。
谢大当家带回方从黑衣人手中救回来的几人时,林若月已经死了好一会儿了。
她看见林若月心口上插着的断剑,顿时问:“怎么回事?!”
被她吩咐看守林若月的女人支支吾吾道:“她、她她自己想不开的,我没来得及她就自尽了。”
谢大当家心觉可惜,好好的一条命,活着总比死了好的,林若月未免也太有气节了些。方才她从山上下来,碰见林若月时,她还神志不清满脸流泪喊着‘阿初哥’,谢大当家望着林若月的尸身,心想:我给你把你的‘阿初哥’带来了,你怎么反而等不到他了呢。
温秉初原先是被山匪押在后头的,听到对话挣扎着走上前来,他只瞥见了一眼林若月的模样,随后便被谢大当家用黑布盖了头。
温秉初挣扎着要他们放了自己,虽说只那匆匆一眼,他也能看出在林若月的身上发生了什么。
温二公子知书达理长大,怎知道这世上竟然还有如此禽兽不如的人,他现在想来只欲将那些黑衣人挫骨扬灰!
谢大当家见温秉初吵吵嚷嚷的,眉头紧皱,一个手刀把人劈晕了之后对着手下道:“给林姑娘把衣裳穿好,尸体送回悦城林家去……半夜丢进院子里,别叫人真以为是我们奇峰寨的人干的。”
“是。”手下人说完,又看向晕倒的温秉初:“大当家,那这个男人……”
谢大当家道:“带上山去,他是温家的二公子,赎银不给来,老子凭什么放了他?”
言梳与宋阙跟在队伍的最后面,身后还有两个男人用刀抵着他们俩的背,虽说没有捆绳子,但四面都是人,也让他们没有退路可走了。
前方的动静言梳不知道,等她走到林若月尸体身边时正见到一个女人跪坐着替她穿上衣服,言梳看见林若月有些惊讶,她没想到林若月死了,更没想到她会是以这样惨烈的姿态赴死的。
言梳心里顿时酸涩得厉害,她朝宋阙靠了过去,抬头看向对方。
她还记得昨晚在客栈门前碰见林若月时,言梳有些妒忌她长得漂亮,能叫宋阙多看两眼,现下想来,这么年轻遭遇横祸,实在可惜了。
只是宋阙就像是没看见林若月一般,只跟在奇峰寨浩荡的队伍后头,一只手隔着衣衫抓住言梳的手腕,另一只手握着折扇背在身后,竟是丝毫没有不自在的。
刚入竹林,二人的头上就被带上了黑色头罩,所有视线一并遮蔽,上山的路很长,弯弯绕绕,言梳好几次都险些摔跤,若非是宋阙拉着她,恐怕她的膝盖早就摔破了。
也不知走了多久,烈阳透过黑罩的光线逐渐变得暗淡了,言梳才终于被人安排到了一个可以落脚的地方,呼吸间闻到的都是牲口的气味。
头上的黑罩被人粗鲁扯开,屋外天色已暗,太阳将要落山,日落前最后几缕微光照进了深林之中。言梳所见便是一片椴树林,这个时节椴树花开,白瓣黄蕊,流蜜旺盛,林间的晚风吹过,带来一股甜腻的香味儿。
他们被人看守的小屋是用不规则的石块垒成的,旁边以木桩支撑,顶上盖着茅草,刮风能从石头缝隙里吹进来,怎么看都不牢固。
门外进来的两个人给言梳和宋阙绑了手脚,便走到外面的石块旁坐下闲聊,说的是他们昨晚去落马城里秦楼楚馆中找乐子的事儿,言谈有些污秽,言梳听得面红耳赤的。
石屋旁边便是牲口棚,牲口棚前又有几个人。
奇峰寨对外来说是三万两千人一点儿也不吹,十六岭每一个岭上都有不同的粮食库,牲口棚里牛百头,马千匹,十六岭下还有他们放野的草场,光是言梳一眼能看见的地方,就有至少不下五十个人来回走动。
这么看来,他们是逃不掉了。
言梳动了动手腕,她手腕上的绳子绑得有些紧,粗糙的麻绳磨得皮痛,仔细瞧已经有好几处勒出红痕了。
“别乱动。”宋阙开口,言梳朝他看去。
二人虽然被关在同一间石屋内,但离得并不近,言梳的手脚都被绑住,根本不能朝宋阙那边挪动。
“师父……”
宋阙道:“屋外六十九人,每隔二里便有一百人,百人之间有队首,我们所处的应当是十六岭中的主岭巨石峰,离温二公子大约十里,若想将人安全带下山且不惊动山上的山匪,几乎是不可能的。”
言梳轻轻啊了一声,是无奈委屈的感叹,她道:“那怎么办?师父你被绑得难不难受?”
“手痛了?”宋阙问。
言梳嗯了一声,他又道:“我看看。”
言梳瞥了一眼两人之间的距离,这至少得走五、六步才能到,她尝试挣扎一番,才动一动身子就歪了,还坐不直,顿时就更委屈了。
宋阙见状,眉心轻皱道:“别声张。”
话音才落,言梳便察觉到了手上一松,腕上绑着的麻绳已经落地,她赶忙起身,见脚上的绳子也断开了,这才偷偷朝外望,小心翼翼地往宋阙身边挪过去。
还没等言梳走到宋阙跟前,他就已经站起来了,言梳呼出一口气,心想不愧是她师父,就是厉害!
守在石屋外的人倒是十分敏锐,听到了细微动静便立刻回头来看,转身的一瞬间言梳便缩到了宋阙的怀里。
那人只是看了两眼,见石屋内没什么变化便继续与友人说起昨夜销魂。
言梳咦了一声,她还以为被发现了。
宋阙竖起一根手指在她唇上比了一下,言梳了然地不出声,便由着宋阙将她拉出石屋,所有经过他们身边的人都像是没看见他们一般,自说自话,各自做事。
出了石屋言梳才看清,屋外的确有六、七十人,架起了石锅正在烧水,一旁还有脱了毛的兔子与鸡。
她回头朝石屋看去,只见方才她与宋阙被困的地方,正落了一片椴树叶,叶旁连着两三朵小花儿。
等离了人群,言梳才问:“方才那个是什么?为何那些人看不见我们?”
“想学?”宋阙问她。
言梳点头:“想学!”
“不过是障眼法中最普通的人偶术,以物化形,物是死物,要不了多久就会被发现的。”宋阙道:“若你学得好,可以设阵化万物,小至走鸟飞鱼,大至乾坤颠倒,在阵法中皆可实现。”
言梳听得认真,鸟不会走,鱼不能飞,天不可能在脚下,地不可能撑头顶,最高阶的障眼法,便是仙法中的幻术。
宋阙提过的,她都不会忘记。
言梳伸手从树上摘了一片椴树叶,将叶子放在手心吹了口气,树叶轻飘飘地飞出,只闪过了一抹绿光后便枯黄落地,她有些失望地看着那片叶子。
宋阙将方才落在她头顶的椴树花摘下放在了她的掌心,拖着她的手背轻轻抬起后,那朵椴树花笼着一层白雾,白雾化去竟然变成了一只展翅飞去的萤火虫,幽绿的光芒明明灭灭,于丛林中不见。
宋阙道:“凡事不可急,对待一花一叶,亦如对待脆弱的生灵,你要温柔以待,它才会靠近你。”
过于用力或操之过急,只会催损花草中的灵气。
宋阙在看飞入丛林的萤火虫,等那萤火虫飞出一定范围后就像是触碰到了结界边缘,瞬间变回了一朵椴树花飘荡入草间。
言梳则紧紧盯着宋阙拖着自己手背的手,他的手掌比她的要大一些,手指纤长,超出言梳一节指节,掌心带着微微温热,两人手指交叠。
言梳眨了眨眼,鬼使神差地将手翻过来,与宋阙的十指交握。
宋阙一怔,稍一用力便可抽回自己的手,他动了动手指,见言梳一派天真地歪头对他笑着,杏眼弯成了月牙状,抓着他的手晃了晃。
宋阙的指尖不知是不是疼的,有些发麻。
他轻声道:“松开,我在教你,你可听进去了?”
“听进去了。”言梳抿嘴,乖乖松开手,又对宋阙撒娇道:“师父每次教我东西总比平时严格,都不对我笑了。”
宋阙将手背在腰后,指尖搓了搓,道:“你不是说要随我去山海?不努力些,如何探得山海之门呢。”
此话一出,言梳脸上的笑意稍收敛了些,她心中沉甸甸的,总在玩闹间忘记宋阙下凡是历劫的,与她不同,不是生来就在凡间。总有一天他要回去的,而她在此之前不能学会更多,又无宋阙指点,想要成仙何其困难。
见言梳头都垂下了,宋阙又有些于心不忍,便摸了摸她的头顶道:“没关系,反正我一时半刻也不会离开,凡我所教,你好好领悟就是了。”
言梳唔声点头,一脚踢开跟前碎石时才想起来他们还在奇峰山,便道:“对了,温公子怎么办?”
“温公子人挺好的,身边的人都被黑衣人杀了,只剩他一个,就连林姑娘也不在了,也不知道那个大当家把他关在了哪里,我们走了,他谁来救?”言梳问。
宋阙道:“奇峰寨求的是财,一个死了的男人,总没一万两重要,况且……我们不离开。”
“不离开?”言梳道:“不是逃出来了吗?难道还要再回去?”
“奇峰山灵气极佳,适合修炼。”宋阙言罢,抬首看去。
林间群树耸立,夜空之上弯月歪挂,薄云如雾,他道:“不知温家的一万两银子,能不能赶得上这场突变。”
言梳手上又摘了几片叶子,听见宋阙说的话,似懂非懂:“什么突变?”
宋阙道:“我们先找一处山洞避风吧,后半夜要落雨了。”
言梳点头哦了声,心想落雨也算是突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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