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消防队,江措先去停了车。
他穿过操场走回宿舍的路上,烟瘾又来,摸兜掏出烟盒,摇了摇,发觉是空的,揉在掌心扔了出去。
走到楼道,迎面遇上六子。
六子看见他跟见了鬼神似的惊呆了,道:“队长?”
江措抬眼扫了六子一眼,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径直上楼进了宿舍。屋里住了四个男人,小五和长城休假,六子睡他上铺。
江措换了身平常穿的短裤,光着膀子,一手拿着洗脸盆,一手拎着换下的消防服去了洗漱池,出门发现六子还跟在后头。
他眼角一抬,问:“杵这做什么?”
六子贼兮兮一笑:“队长,有情况?”
江措冷冷道:“有个球,边儿去。”
六子不吃这一套,紧跟在后面追问:“不是和张记者出去玩么,再说南院那小孩都没事了怎么还回这来了?”
江措把消防服扔进洗衣机,回到洗漱池,将毛巾搭在肩膀上,挤了牙膏刷牙,没听见似的无动于衷。
镜子里男人宽肩窄腰,身上隆起的肌肉,像骨头一样坚硬,曲线分明。额头的伤斜划在右眼上,平添了一些刚毅和野性。
他吐了口泡沫,睨了一眼六子。
“很闲?”江措声音低沉,“负重十圈,跑不完别想睡。”
六子:“……”
江措又啐了口泡沫,打开龙头低头搓了几下脸完事儿,抬头看向还呆滞的六子,冷笑一声道:“还不去?”
“别这样吧队长,我也是为你着想。”六子可怜的扯着嘴道,“你这都快奔三了,感情还没个着落,让人得怎么想啊你说是不是?”
江措:“怎么想?”
“就是吧……”
江措脸色沉下来:“二十圈,少跑一圈老子废了你。”
六子顿时有些生无可恋,恨不得扇一巴掌自己这张嘴,垂头丧气掉头就要下楼,又被江措叫住了,还以为有转圜的余地,心底一乐,笑着凑上去。
江措:“烟给我。”
六子:“……”
回去宿舍,江措咬着烟往床上一躺,听见楼下操场那臭小子一边跑一边喊一二三四,笑了一声,双手交叉枕在脑后,慢慢的沉了口气。
他盯着半空浮起的烟圈,吸了吸脸颊。
不到一个小时,他把六子那一包烟抽完了。六子跑完上来的时候,喘着气倒在长城的床上,瞥见一地烟头,我擦了一声。
还正要接着说,警报忽然响了起来。
就这一声,所有人的精神立刻回到紧急状态。江措冲到门口,回头看了眼正爬起来的六子,命令道:“行了,休息。”
说罢无半点停留,迅速沿着竖直长杆从二楼住处滑下到一楼车库,换上消防服。
深夜里,几辆消防车依次开出车库。
红色的消防车行驶在安静的街头,警铃一闪一闪。江措坐在副驾驶,手里拿着对讲机在和程勇说话,回了个收到。
他瞥了眼最后出车关头溜上来的六子,挑眉:“挨得住?”
六子拍拍胸脯:“平时也不是白练的,这会儿怎么能怂呢。”说了两句笑的贱贱的,又道,“看在我这么敬业的份上,队长你就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吧。”
驾驶座的小林忍不住笑了:“我看你早晚得栽在这张嘴上。”
六子嘿嘿笑着,特意看了一眼江措,说:“人活着就图个痛快,老是憋着有什么意思,你说是不是队长?”
江措淡淡道:“别得寸进尺。”
小林摇头笑:“今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邪了门了,这都几场事故了,再下去人得废了,对了,还是那个面粉厂的女人?”
六子听到这正经了些:“估计是厂子没了,受不了。”
“那也不能要跳楼啊。”小林说,“对了,今天江队救的那个记者还搁医院里躺着呢吧?要知道这女的跳楼不得气晕。”
六子瞄了江措一眼,清了清嗓子道:“可不是,白受伤了,刚来咱这边,人生地不熟的,在医院还没人照顾,你说算怎么回事儿。”
江措微低着头,没什么表情。
六子道:“开快点吧,别真跳就来不及了。”
消防车急速行驶着,很快就到了现场。
面粉厂对面是一栋老旧的居民楼,有七层高。那个女人站在楼顶,白色的裙子随风飘着,黑发捂住了半张脸。
一队去疏散人群,江措一边下车一边道:“六子,去支安全气垫。”
他站定在空旷处抬头,看了眼周围的房屋结构,从这跳下来不死也没半条命,更何况这女人还有身孕。
程勇走到他身边道:“闹了有一会儿,俩警察接近不了。”
江措皱紧眉头。
要没怀孕,好说。现在这情况,实在不好办。搁平时,他直接上去一个撂挑子连带两人落下来,废话一句不讲。
警戒线外面此刻围了一圈人,还有些骚动。
程勇一直盯着楼顶看,道:“那女的一步都不让动,我估摸着这俩警察有些搞不定。”
江措皱眉:“这得耗什么时候,我上去看看。”
程勇急道:“你小子可别乱来啊。”
江措抬眉,一圈一圈的将安全绳拴在腰上,另一端缠上手腕,舌尖顶了顶腮帮子,冷笑道:“要跳早跳了。”
江措是从楼梯上去的,顶楼风大,他穿着消防服都觉得有凉意渗进来。那个女人站在楼顶,脚再往前抬一步就得掉下去。
江措从后面绕过,站在那两个警察斜后方。
一个瘦高个说:“该说的都说了,怎么劝呀这。”
另一个留着络腮胡的叹气:“我都俩月没发工资了,穷的天天吃草,站那儿的人怎么着也该是我吧。”
江措没有说话,不动声色的观察了四周的情况。
这里地势开阔,从旁边要悄悄潜过去胜算不是很大,再加上夜黑风高的,照光又容易被察觉,真刺激到跳了确实挺棘手。
江措退到角落,低头看了楼下一眼。
就那一眼,程勇就知道他要做什么,急忙在对讲机里喊道:“别胡来啊。”
江措冷笑了一声,勒紧腰上的安全绳,直接从楼顶一侧跳到下面伸出来的围着墙面一圈只有十厘米宽的窗檐,或许是黑夜的缘故,他的身影并不是很明显。
他慢慢靠近那个女人,一边将绳子一端绑在女人正下方的栏杆上,一边侧身,抬眼看上去,一副眉目间不耐烦的样子,道:“我说大姐,你到底跳不跳?”
那女人楞了一下,低头才看到江措。
“想跳就干脆点,别浪费大家时间。”江措吊儿郎当道,“这样,我给你让个道儿,赶紧的。”
女人:“……”
“麻溜点儿行吗大姐?”江措道。
女人怔了一下,愤慨道:“我……我要投诉你!”
“随便告。”江措嗤笑一声,“矿山中队,江措。”
女人忍不住抬手指,气的不行,整个身子都有些抖。江措迅速和那俩警察交换了下眼神,趁着女人不注意,从后面冲上去将其抱离了楼顶。
整场就跟一闹剧似的。
江措靠在墙边,从兜里摸了一根烟抽。他眯了眯眼,看向远处漆黑一片的夜,淡淡的吸了口烟。
程勇在对讲机里喊他:“赶紧下来,找抽呢吧。”
江措笑的没皮没脸:“这不抽着呢么老大。”
他又吸了两口,将烟咬在嘴里,微微偏头,松开拴在栏杆上的绳子一端,直接就掉了下来,双手撑开,重重的落在安全气垫上。
烟还咬在嘴里,尾端的火星亮着。
江措猛地又吸了一口,从气垫上下来,一边往消防车跟前走,一边解开系在腰间的绳子,不经意的一抬眼,动作一顿。
五米开外,徐鲁就站在那。
她穿着病号服,踩着棉拖,一张小脸惨白惨白的,头发被风吹起,凌乱的洒在肩头,拄着单拐。
江措抬眼看她,目光笔直。
徐鲁目光漠然,扶着拐,似乎再往前一步都很艰难。她是晚上睡觉前,护士来查房才知道这事儿的,当时就笃定这女人是为了求可怜卖惨根本不会跳,可为了那点线索还是来了。
压根没有想到会遇见江措来着。
他们以一种别扭的姿态僵持着。
江措舔了下干涩的唇,下意识的从兜里摸烟,什么都没有。他有些烦躁的别过脸,抬脚就要走。
听见一道干干净净的声音:“江措你混蛋。”
六子刚收完安全气垫回来,看见徐鲁还愣住了。显然没有听到她说了什么,但也是个会来事儿的人,特意过去混了个脸熟。
“徐记者你怎么来了?”六子这一声问的特热情。
徐鲁没有说话,只是淡淡的看着江措。
六子抿了抿嘴,也看了眼江措,不识趣的道:“老大你站那么远干吗?”说着拉了江措一把。
江措一手抄兜,别开脸。
空气瞬间凝滞,六子正要说话,就看见徐鲁拄着拐朝前走了两步,在江措面前站定。她的眼神有气无力又坚定异常,还有种悲伤在。
只听“啪”的一声,她打了他一巴掌。
周围好像静止了一样,一双双目光齐刷刷看过来。程勇眼睛都直了,更别说看过来的队里兄弟。
六子:“…………”
江措微偏着脸,嘴角的烟都掉在了地上。他用舌头顶了顶左边脸颊,真他妈疼,这丫头下手够狠的。
他慢慢看向她,那双眼神还是那么固执。
“打完了?”他淡淡道。
冷风窜进脖子,徐鲁眼眶红了。
江措烦躁道:“别跟这哭,我他妈受不起。”
说完身影虚顿了下,不再有半分犹豫,他步子大,很快就上了消防车,也不顾所有人还呆愣着,直接把车开走了。
留下一地灰尘,随风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