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今轻甩着袖子,语气轻松:“既然墨夷大人尚有有诸多顾忌,何不与本宫做个朋友?”
墨夷炘淡淡的扫了墨今一眼,语气不再冰冷,平静许多:“若娘娘所指贵妃娘娘一事,下官自会好好照料娘娘的身体。”
墨今轻叹口气,看着一簇药兰:“花叶易凋零乃是人之常情,但是人却未必……本宫为了明雪宫不惜劳烦大人,就正如大人为了芒秋宫疲于奔命一般。这番苦心,外间人或许不懂,但是大人如人饮水,又岂会体味不到个中冷暖呢?”
“世间之苦,莫过于人情冷暖,下官自认也尝过不少。”墨夷炘接话道,语气平淡无波。
墨今淡笑:“宫里的日子虽然难过,但是本宫亦相信淑妃娘娘有大人在身边守护,不论多难她都可以熬得下去。同样……”墨今转身看住墨夷炘,语气渐高:“本宫亦有不得不走下去的理由。”
墨夷炘回视墨今,默默的对视了很久,直到他眉头慢慢舒展,才躬身说道:“娘娘的一席话,下官茅塞顿开,说道看人看事娘娘的确比下官更为独到。”
墨今淡淡的接话:“兰花有没有毒,会不会致命,相信大人比本宫更加清楚。本宫亦不求大人会道出姐姐的真正病因,只要贵妃姐姐得以康复,本宫也乐得跟大人做这笔交易。大人不愿说出来的秘密亦只会是个秘密。”
墨今拉起裙摆,迈开步子往来路走去:“辨别药材,行医救人的功力本宫自问比不上大人,但是所谓尔虞我诈、徒添麻烦的本事,本宫却还有些见解。若是大人有心与明雪宫作对,本宫绝对乐意奉陪,自求多福四个字就送与大人。”
墨夷炘缓缓直起身,目视墨今离去的背影,久久没有动作。直到她的身影越来越小,而自己肩膀上的花瓣已然多的飘落而下的时候,他才微微挪动拾起地上的毒蝎,转身离开。
等到墨今回到明雪宫,想起了小册子还未看过。于是,墨今找了个容器将药水与小册子一起放进,只见蜂蜡缓缓融掉,药水与蜂蜡融合,却半点没有浸湿册子。
墨今轻捏起小册子,打开阅览……顷刻间,只见墨今俏脸先是一怔,蓦然通红。
好似册子火辣辣烧人一般,墨今使劲一甩将它扔出老远。双目惊疑未定的瞪着躺在地上的册子,好似见鬼般的表情久久不能平息。
墨今呆呆的站在原地良久,眉头渐渐皱起,似乎正在考虑着什么,这时候恰好公伯芸送来换洗的衣物,墨今便叫住她问道:“为何世间男子都喜爱踏足青楼场所?难道就没有例外吗?”
公伯芸一愣,随即回道:“回主子,有财者频繁踏足,乃是寻求刺激,无财者虽难以挤身,却亦是向往所谓的红楼温柔乡,世间男子大多如此,例外……怕是没有的。”
“刺激?”墨今看向公伯芸,有些不解:“家中妻妾成群、外室繁多者该是什么刺激都尝过了吧,究竟青楼女子有何吸引之处?圣贤书亦曾有云‘君子远也,贤者雅也,端者淑也,娼者堕也。’试问,何以圣贤口中的堕落之人、之地却使人趋之若鹜?”
公伯芸想了想回道:“奴婢没有高深的见识,但是奴婢却有些小故事与主子分享,希望可以为主子解惑。”
公伯芸的姐姐公伯慧在出嫁之前就以端庄娟秀而闻名,婚后更是深得夫家一律称赞,所谓贤惠多能,持家有道,公伯慧就是这最佳的诠释者。却不想就在她与夫婿美美和睦的相处还不足两年,夫婿便接回了外室以正名分。
而这位外室早已被夫婿赡养了半年之久,还是出身青楼。论到相貌、
贤德,此女不但容貌只能称得上中等,平日行为举止就更是粗俗不堪。跟善于修饰自己并端方大雅的公伯慧想比,真是云与泥之别。
可是,论说宠爱,公伯慧却万万比不上此女子。除了整日愁眉不展,眼见良人与妾室你侬我侬,好不写意,却无可奈何。
不仅如此,公伯慧与其他女子一样,自小便自持着在家从夫的道理,就算心中不郁表面上还要以夫为天,就算夫婿稍有不妥,亦要遵从。但凡无子者亦要自荐为夫婿纳妾,为夫家延续香火。
若说悲哀,世间女子皆是如此,悲哀与否又有何人会在意,会抱不平?世人价值观如此,稍有善妒捻酸者不是被休离便是被冷落。这并非是因为世间男子皆薄幸。而是大多男子都是好面子的,谁又愿意家中养着“母老虎”,在外被人笑话呢?而愈是达官显贵则愈是在乎体面名声。
但是,青楼女子则不同。
出身青楼者早就习惯了争风吃醋,争求恩客的把戏,而经常踏足此处的男子们也见怪不怪了,大方的享受着被争来争去的满足感。游戏规则如此,双方也是乐在其中。
所以就算青楼女子被娶了回家,堂而皇之霸占宠幸的亦是大有人在,小打小闹之余反而更添情趣。
而公伯慧从小所受到的教育不同,使性子、撒娇耍泼却是万万做不出来的。所以眼睁睁的看
着良人变心,才是她唯一能做的。
这也是受到身处环境的影响与约束所致,所谓悲哀与挣扎皆是逃不出固有的圈圈。但凡稍有出圈者,亦会被冠上不守妇道,承受浸猪笼的下场。
墨今奇道:“莫不是此女身上有些独到之处?是公伯慧所没有,而又吸引男人的?”
“事情的详细经过,奴婢的家姐并未提过,奴婢亦不想提起她的伤心事。不过类似这些,民间男子采纳青楼女子为外室者比比皆是,想来必是有所不同吧。”公伯芸提起家姐,语气有些涩然。
公伯芸退下之后,墨今坐在矮凳上沉默良久,一动不动的沉思着。直到酉时将近,她才起身拾起了被弃在一旁的小册子,表情沉静的翻阅起来。
待到酉时三刻,天雷阵阵、毛毛细雨,墨今才收好册子整了整衣裙,打开兄长带来的布包,捻起一颗,剩下的扬手一挥,便任由粒粒果实洒满一地,随即头也不回的踏出宫门。临行前只与公伯芸交待了几句,便往尚书房方向行去。
墨今抬头看了看天色,随即选了一条并无廊道遮蔽的泥路绕道而行。
墨今走得缓慢,饶了好大一个圈子,经过尚书房所处宫院却未踏进,仅站在一旁等候。不一会儿,只见宇文綦大踏步走了出来,文权与太监、宫女纷纷跟在其后,急慌慌的撑伞开路。
没有人注意到身后不远处的榕树下,墨今呆呆的站在那儿,面无表情的淋着雨。
她的面容惨白间透着青色,泛紫的嘴唇颤抖着,眉宇间平滑抚顺,眼睛沉静的泛着幽光。虽然墨今已然浑身淋湿,纤弱的骨架被服贴的衣裙衬托着瑟瑟发抖……可是此刻,却从她周身散发出冷静的气息。
淡然的表情配上楚楚可怜的抖动,矛盾间却出乎意料的协调。
墨今站了良久,便顺着原路返回明雪宫,待到踏进明雪宫之际,只见她纤手往腰间衣衫的对襟间塞了一粒果实,才缓慢的往偏殿踏去。
墨今如游魂野鬼般脚步轻浮,步履蹒跚。面无表情的穿过廊道,无视奔出来迎接自己的文权,直直踏进偏殿。就见正对着门口的座椅上宇文綦已然等在那里……
宇文綦健步走了下来,接过文权递过来的披风包裹住墨今,语气冷冷的透着怒意与担忧:“去哪里了?怎么淋的这么湿?”
墨今呆呆的看着宇文綦带着责备的眼神,轻眨了眨眼。瞬间,豆大的泪珠夺眶而出,小巧的下巴委屈的抽着,似在抗议控诉着什么。
宇文綦见到墨今如此,眉峰轻皱,刚要开口就被墨今突如其来的动作打断。
墨今猛地扑进宇文綦的怀里,哭嚷着:“纭泓不要放弃墨今……”
宇文綦微闭着眼,轻叹了口气,搂紧墨今:“朕并未想过要放弃。”
墨今不等宇文綦说完,便抢过话来:“墨今行事过于莽撞,害的纭泓烦心……纭泓心中之苦,墨今明了……如今墨今已然深尝苦果,墨今懊悔。”
墨今冰凉的身体交错在宇文綦的体温中。
宇文綦二话不说,拦腰抱起墨今大踏步的往幽兰浴间走去。穿过了廊道,宇文綦直接走进池中,待到深处才放下墨今。
墨今脚不着池底,只得牢牢地攀着宇文綦,听到上方传来声音:“何以殿内满地莲子?”
“莲子苦涩诚如墨今之心。本想借花献佛交予纭泓,告知……‘臣妾已然知错。’无奈,墨今一时抑郁难耐,才会负气打散莲子,奔走出行。”墨今声音哽咽,抽噎的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