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台上众人皆面色各异,震惊疑惑不足类同,但若论最乐于如此,要数景玉楼。
本着办案的经验来看,他也觉着这案子,若真如贵妃所言,是这满口胡诌的妖僧所为,恐怕略显牵强。
他能看出,这位顾仙长醉心缉妖镇邪,虽在某些事上不大合规,倒还是个耿直人。
景玉楼在景家修为第一,已达到璇玑仙宗定死的规矩,王室宗亲所能达到的最高限制,但这在镇妖塔仙长眼中,还差着天壤之别。
能跟在筑道塔使之侧,近身观摩降妖驱邪的手段,这机会难得之极。
“本王这就带仙长去。”
他这话几乎是脱口而出,跟刚才的反应如出一辙,语气里甚至带了点诱拐的意味,哄着顾大仙人这会儿就去查案。
顾明澄正中下怀,朝上对皇帝宽慰两句:“贵国都城出了这等凶邪作乱,惊着陛下了吧。无妨,且放宽心。
护国安民,除魔卫道,乃是镇妖塔本份,本使既遇上,自当尽力缉拿,绝不叫邪祟侵扰国本。”
他一副说完就要撂挑子走人的架势,已浑忘了今日来此的目的,皇帝既不提醒,竟也跟景玉楼一样,巴不得他赶紧去查案,别管那捞什子验尘。
他早该想到,谢安今日是铁了心,要在净尘大典上,把太子一举拉下马,谁知他那族兄没来,来得这位黄门仙长,倒是相当够意思。
皇帝起了拉拢之心,顺着话风,立刻做出感恩戴德的姿态:
“全仗仙长护持,朕感激不尽,亦代南黎百姓,感念仙长高功大德。此事,朕已全权交由楚辰王处理,仙长在此的诸般事宜,但有所需,朝廷各司部尽皆全力配合,不需来禀朕,一切便宜行事,尽力配合仙长。”
顾明澄笑了,这皇帝好会做人,见风使舵玩得颇溜。转眼看见一旁的相国谢安一脸铁青,他心思微转,已将这南黎小国中的纠葛,想得透彻。
他今日其实是按着点就到了,多花的时间,是想提前多了解些黎国的情况。
筑道前,他只跟着前辈出过几趟塔,行走人间的经历不多,因此这次行事格外细致。
谁知正好就听见皇帝的小老婆一通挑拨,这等人情世故,他一百多岁年纪,自然并非不通,只是往常若无必要,从不掺合。
眼下是两相各有所需,自然也就能和皇帝暂且一拍即合。
谢安心里发狠,面上却一点也不敢显出来,再是黄门仙,也不是他能得罪起的。
心里斟酌着措辞,带几分恍然大悟,轻声道:
“原来真是那僧人作恶啊……”
他这话仿佛自言自语,不经意间,想往皇后那边看,瞥见顾明澄似笑非笑的样子,知道在仙使面前玩祸水东移这招,纯属给自己找麻烦,随后目不斜视,言辞郑重道:
“只是,出这么大的事,是否还要靖安台立刻派人,赶往井木塔上报?呃,这也是例行公事。”
上至大齐皇朝,下到附属国,靖安台都算是特立独行的存在。
此乃朝廷单独设立的部门,与镇妖塔乃至仙门联络的中枢。
闲时管钱,各地财政的一半以上,都需拿来供奉镇妖塔。
尤其是各地的灵田仙矿,八成以上归仙宗所有,这其中劳作生产的来源,便是天下为数过半的子民,乃凡人赖以养家糊口的根基。
妖邪作乱,若需动用凡人军队,也是由靖安台调度。从某种程度看,战时也管兵权。
因此,靖安台可算是凌驾于朝廷三省六部之上,与皇权并驾齐驱,甚至因为与仙宗更亲近的关系,凌驾于皇权之上,也不少见。
南黎便是如此。
谢安若不是牢牢拿捏住靖安台,怎敢连皇帝也不放在眼里。
景玉楼年纪轻轻就管着大理寺和宫禁城防,连兵部他也说得上话,因为他过世的爹,上任楚辰王,曾是兵部的一把手。
至今仍有半数以上将领,见楚辰王如见君,在这班兵油子眼中,兵符也没小王爷的脸好使。
皇帝栽培他,自然是为抗衡靖安台,无论修为还是个人实力,下任靖安台大都督候选人中,景玉楼都是最强的。
谢安到这会儿才看出来,今日来这黄门仙,三两句话就和皇帝那边攀上交情,到现在一句不提“上报”二字,大概是存了瞒报,先斩后奏的心思。
这是怕人抢功。
这也能够理解,镇妖塔中的仙人,也不是餐风饮露就能活的,反而,他们需求的资源,数额之磅礴,是凡人无法想象。
而最重要的获取途径,则是降妖除魔之功勋。
没见魔渊异动这么大的事儿,这位都排不上号么,自是在井木塔也没什么靠山,谁想把他派到这儿来,倒仍是赶上一桩好买卖。
顾明澄到此时才正眼看谢安,听出他话里别苗头的意思,笑了笑,“此事既是本使亲遇,自会上报回塔,‘问鼎’传讯,瞬息即回,就不必靖安司骑马跑一趟了。”
说着,他作诧异状看景玉楼,“哦?你不是靖安台的人?身手不错,本使如今身边只剩一个侍从使唤,不如你来给我打个下手,如何?”
景玉楼微笑拱手,“得仙长青眼,玉楼求之不得。本王任职大理寺少卿,这案子从出来,便有全权处置之责,兼任宫中禁卫及城防司统领,协助仙长城中缉凶,正是职责所在。”
顾明澄摸摸下巴,也觉自己眼光不错,一挑就挑中个权钱双重担当的王室子弟,预估这趟,不仅能省不少开支,功成更是回报丰厚。
这下就算几乎补上了所有不合规的漏洞,连谢安也挑不出错来,心下委实不甘。
主要是今日这事态一再生变,让他也有些摸不着头脑,寻摸着派人给族兄送去消息,顺利的怎么也要两日,他可没有“问鼎”这等传讯仙器。
若人不在塔里,那还不知仙踪何处觅去,有这功夫,若这黄门仙手段真了得,怕是已然迟了。
然而现在,还有一着妙棋未行,谢安的手重又摸上短须,眼中流露钦佩,“呵呵,仙人们的神通就是高妙,是小老儿有眼无珠了。不过……,仙长今日到此,所为本是……”
他自认做事圆滑,即使此刻也要给仙长留些面子,只在肚里腹诽,这黄门仙好生鲁莽,正事不顾,狗拿耗子。
顾明澄难得地面色一滞,也有些讪讪,看来人情世故上,他还有待研习。
转过身,对上皇帝更加笑容可掬,温声道:“净尘之礼讲究日阳之充沛,天地之正气,此时隅末刚过,日行中天,正是净尘大典开启的吉时。”
本该巳正一刻举行的净尘大典,被这位拖至午时都过了,上头虽有明瓦遮阳,皇帝等人也晒一上午了。
偏这位仙长能说会道,还另有托辞,反正由他主礼,他说吉时,那便吉时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