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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打个不太恰当的比方,对于第三十考场的考生们来说,元澈就是这么一匹“瘦死的骆驼”。
虽然不知道上次是出于什么原因,导致他这回沦落到了实验室,但另外二十九个考生都坚定不移地相信,他这次一定会重新“肥”回第一考场,一雪前耻。
“差生”聚集地头一次迎来这么大块的肥肉,不揩点油简直是巨大损失。尤其是坐在元澈前后的考生,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不好好利用,估计会被当成傻子。
贼心不死的前排男生在考试过程中频频回头,一眼一眼地往元澈卷子上瞟。但该考生也相当有自知之明,不敢把瞄到的全抄上去,于是斟酌着选出一些改了改。
难题不敢照抄,都改掉。
不算太难的……嗯?怎么和自己的不大一样?
前排的男生迷惑不解,踟蹰许久,最后还是选择了相信后面那位大神,把自己的答案悉数划掉,改成了元澈的。
……
最后一个考场里,唐染赫然是众“渣”之中的一股清流。
飞来飞去的纸团与他无关,扭头交谈打手势与他无关,坐在角落里岿然不动,全神贯注地研究着卷面。
以前秦朔坐前面的时候还经常死皮赖脸地回过头抄抄,现在他“飞升”了,也没人与唐染交流了。
监考老师被这股脱颖而出的“清流”吸引了目光,站到旁边看了一会儿,发现此考生的装备实为简陋,一涂卡,一中性而已,连把尺子都没有。
解答错对暂且不论,单看他坐得端正,态度认真,老师便不禁对他产生几分好感。
过了一阵,监考老师转悠回来,看到唐染已经做到需要绘图的题目,忍不住清清嗓子出声提醒:“大家都注意一下,画图题一定要用尺子,不用尺子画,即使做对了也不给分。”
唐染抬头看了老师一眼。
监考老师本以为他会开口求助,已经做好了帮他借尺子的准备,结果唐染只是看了一眼,又低下头去。
自然而然地拿起了躺在一边的涂卡笔,把笔头侧立,用中性笔的笔杆当尺,完成了绘图。
监考老师:“……”
唐染整张卷子答得非常顺利,一个磕绊都没打,不出一个小时就做完了全套。
盛景之前曾经允许过考生提前交卷,不过后来发现很多学习差的学生为了早点占领球场,不惜交上白卷出去打球,便取消了这项规定,管你提前多久做完,统统得挨到铃响交卷。
唐染百无聊赖,于是开始检查卷子。
监考老师又巡视了一圈回来,看到该考生随手从长桌一角的实验器材中拿了两个木块,在卷子上方做抛掷运动,不时停下来在试卷上涂涂改改。
老师忍不住走过去,小声询问:“你在干什么?”
木块落在卷面上,唐染握起笔,正将一道选择题由“B”改成“A”。
他面不改色地回答:“验算。”
年轻的监考老师瞠目结舌。
年长一些的那位慢慢踱过来,淡定地对同事低语道:“习惯就好了。”
正常操作。
***
月考最后一场考完,学校要求学生回各自班级上晚自习,不得擅自离校。
结束考试的学生们心都飞了,哪里还习得进去,刚好各科老师都忙着批月考卷,没空管他们,于是这场晚自习就变成了热热闹闹的闲聊会。
更有几个胆子大的离开座位,靠到别人的桌边交流起来。
“朔子,听说你这回在37考场?”金罗直接坐到秦朔的桌沿,转着脑袋嚷嚷,“行啊,良性循环开始了,往后一场比一场靠前呗。”
秦朔看起来倒没那么高兴,耷拉着脸嘟囔道:“循个蛋,考场越往前的越没合作精神。”
估计是在37考场吃着“闭门羹”了。
“没有合作精神”的杰出代表——元澈同学,回到教室一直很安静,脸往臂弯里一埋,就地化作了一座“沉睡者”雕塑,也不知道是真睡还是假睡。
封闭不严的实验室窗户吹了他两个小时的凉风,现在身子都有点木。
往常过得迅疾的晚自习此时变得漫长,待大家都聊得差不多了,离放学还有一个多小时的时间。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咱把门插上,看个电影吧?”
此言一出,立刻得到响应,门边的同学说干就干,不光把插销怼上,还顺手关了灯。
金罗从秦朔的桌沿上滑下去,冲到讲台上就开始找电影:“咱们看什么,动作惊悚喜剧爱情悬疑?”
下面一致呼喊:“找个短的找个短的!”
金罗翻了一阵:“没有短的啊,这都两个多小时的。”
刚刚月考完,“学魔”丁一凡也难得放松,重拾“车技”,道:“你们要一个小时多点的啊?那得是爱情动作片。”
班里同学“吁”了他好几声:“我们听不懂啊,听不懂。”
有几个脸皮薄的女生使劲憋着笑,在黑暗里悄悄红了脸。房雨婷面色不变,毫不留情地数落丁一凡:“能不能注意点??这还当着女生面呢。”
丁一凡认错认得倒快:“对不起婷姐,我再也不敢拉女乘客了。”
金罗挑挑拣拣,最终翻出来个一个小时多点的小众恐怖片,说:“就这个吧,现在看比较有气氛。”
唐染从他的专属座位看偏向黑板左侧的投影幕布有些艰难,时间短还好说,一个多小时都扭着脖子实在是吃不消。
他直接搬着自己的凳子,在元澈的旁边落了座。
元澈的脸依旧埋在臂弯里,手肘距桌沿有一?K的距离。
唐染把手搭上那片空白区域,轻轻碰了他两下:“起来看电影了。”
元澈一动不动。
他这个人矛盾得很,醒着的时候不喜欢嘈杂的环境,睡觉时却需要光线或适当的人气。
唐染把手肘支上那一?K的空地,盯着元澈的脖颈看了一会儿。
室内唯一的光源来自播放着恐怖片的投影仪,幕布里的鬼哭狼嚎和身后同学的鬼哭狼嚎此起彼伏,元澈就在这“二重唱”中睡得不动如山。
“牛逼。”唐染心里这样想着,慢慢收回敬佩的目光,抬眼去看那部惹得部分学生鬼吼连连的恐怖片。
不过是刚放了个片头而已,谈不上有多吓人,大概只是周围气氛到位,再加上大家刚结束考试,心情异常兴奋的原因。
***
影片放到将近三分之一的地方,唐染看得兴致缺缺。
此片在剧情设置上颇为狗血,对于熟知此类影片套路的人来说并不新奇,“恐怖”两个字大概全靠各种闪现的僵尸和制作精良的残肢呈现。
唐染觉得很没意思,于是再次试图唤醒身旁的伙伴。
唐染这次直接往桌沿上一趴,没有动手动脚,只是友好地往元澈露出来的脖颈上吹了口气。
……元澈立刻有了反应。
他轻轻瑟缩了一下,半眯着眼睛,缓缓抬起头。
正巧与幕布上一只枯白的僵尸看了个对脸。
“……”元澈眼中的杀气丝毫未减,稍一停顿,侧过脸去,又刚好与近在咫尺的唐染目光相接。
他大概没想到这货会趴得这么近,瞳孔倏然一缩,身子本能地向后仰去。
唐染:“……”
笑不出来。
这什么反应?
……自己比鬼还吓人的意思??
被打扰睡眠的元澈出离愤怒,寒着脸阴沉道:“唐染,你是不是有病!?”
唐染看上去不仅不生气,反而欣喜难抑,有如高山流水遇知音:“这都被你发现了!?”
元澈:“……”
唐染把声音压得更低了些,仿佛在传递某种机密:“我得了一种,看烂片的时候不跟人逼逼几句,就会憋死的病。”
元澈:“……”
影片的声音完美地盖住了两人的低语。
元澈目光扎在唐染懒懒搭在桌沿的胳膊上,低沉道:“我数三下。”
唐染反而把胳膊往里一推,又向前趴了趴,痞里痞气道:“聊会儿呗,救人一命。”
元澈:“……聊你大爷,滚回去。”
前后两句虽然并列,但明显能听出重点在于“不聊”,而不是“滚”。
“真不聊?那一起睡吧。”唐染极其欠揍地笑了一声,学着元澈刚才的姿势埋下脸去,“给我让个地儿。梦里见,晚安。”
“……”元澈脸很臭地盯着占去小半张桌子的人看了半晌,拿起桌边的一支中性笔,戳了戳他的肩。
唐染装死。
元澈顿了顿,低沉道:“起来。”
唐染的声音从臂弯里传出来:“趴下。”
“……”
一个多小时的恐怖片放完,下课铃声几乎也同时响起。墙边的同学站起来,唰地摁开灯,一时间还真有那么点电影散场的感觉。
不少人站起身打着哈欠伸懒腰,左右活动着坐得有些发僵的背。
突然,有些同学一个哈欠没打完,张着嘴生生定在了原地——
他们看见讲台左侧的课桌上,他们班两位大佬共桌而眠,睡得风雨不动,四平八稳。
……睡眠现场还残留着打斗的痕迹,两位的胳膊肘还死抵着,纵使在睡着的情况下,桌子下的腿和脚也在暗暗较着劲。
******
唐染醒过来的时候有点懵逼。
他迷迷糊糊地记得,睡着之前一班人还在大呼小叫地看电影,就这么“眯”了一会儿的工夫,幕布都收起来了,周遭安静得?人。
唐染碰碰桌边趴着的另外一个,问:“几点了?”
元澈还没醒盹,似乎很不悦,桌下的膝盖不轻不重地顶了他一下。
唐染回头扫视一圈,惊奇地发现人走’楼’空。
窗帘严严实实地闭着,黑板上方钟表的嘀嗒声在黑暗中格外清晰。
手机的光亮破开一格暗色,上面的时钟赫然显示:距离晚自习下课已经过了十五分钟。
……
元澈是被一股淡淡的糊味唤醒的。
睁眼,面前赫然是一个新时代青年“火炬手”。
火是明火,下面的纸卷轴……有些眼熟。
元澈:“……你烧的什么?”
唐染看了眼越来越短的“火炬轴”,说:“唔……数学?好像还有一张化学卷子。”
“……”元澈木然地看了几秒,问,“……哪里不会点哪里?”
唐染一下子居然没反应过来,过了片刻才短促地笑了一声,说:“是啊。”
这货不知是闲的还是冻的,边在火上烤手边问:“睡神,知道现在几点了么?”
元澈就着火光,顺着唐染的眼神看过去,发现讲台上留了串钥匙,下面还压了一张纸条,上面言简意赅地写着四个大字:“叫了,不醒。”
“……”
眼看纸卷快要烧到底,唐染吹口气把火熄了,打开手机电筒晃了晃,问元澈:“走不走?”
不走还在这里过夜不成。
元澈刚站起身,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那是谁的卷子?”
“……”唐染愣了两秒,说,“就,桌子上随手抽的。”
!
神他妈随手……
气氛突然尴尬。
有人睡觉认床,唐大少睡觉“认桌”——更准确地说……认错了桌。
睡得太过舒服,即使旁边还趴着个人,一觉醒来依然忘了自己是在谁的桌子上……
元澈面无表情地望向唐染。
唐染哑然片刻,干笑一声:“那什么,我的赔给你。”
唐染说完身子就下意识地往后一撇——完全是被某位大佬培养出的条件反射。
谁知道对面根本没踹过来。
元澈只是冷冷地看了他数秒,最后说:“复印。”
唐染一时没明白:“嗯?”
“拿去复印,”元澈又臭着脸重复了一遍,“少拿我当幌子。”
卷子是当天留的作业,唐染原本就不打算做,不料刚碰上个“合适”的理由,就惨遭无情拆穿。
元澈打开手机电筒,径自向门口走去。
唐染“喂”了一声,匆匆卷起自己桌上的试卷跟上:“委婉一点会死啊。”
走廊上有几扇没关严的窗,湿润的水气随着冷风灌进来,扑了两人一脸。唐染伸头往楼下看,发现一片片积水在地面上泛着暗淡的光泽,他说:“刚才下雨了。”
元澈“嗯”了一声,脚步不停,嘴上催促了一句:“快点。”
盛景中学面积广阔,教学楼到单车棚间的距离不短,离学校大门的距离更为可观。
晚自习间的一场雨在地上留了不少积水,想也知道骑车回去将收获怎样一个泥水斑斓的后背。
走出教学楼,唐染大步迈过地面上的一片积水,对元澈道:“打车吧?”
元澈倒也有此意——况且到了这个点,单车棚已经落了锁也说不定。
他点了下头,说:“这边。”
两人极有默契地拐了个弯,钻进了一条被灌木“压榨”的小道。
盛景中学的校园绿化做得可与景区媲美,近百种绿植间,溪流、拱桥、凉亭错落有致,在教学楼与校门之间立起了一道绿色屏障,除此之外,绿植间的羊肠小道也成为学生们与时间赛跑的首选。
但这么一片景致优美的绿化区,却在学生中被冠以一个恶俗又烂大街的“小名”——小树林。
小树林之所以叫“小树林”,的确有个大家都心知肚明的原因——校园里一对对半大的小情侣总爱在课间课后往里面钻,避开老师同学的视线,搞点卿卿我我的小暧昧。
这不,唐染和元澈刚踏入这片“不可言说”之地,就兜头撞上一对正在树下搂搂抱抱亲亲啄啄的小情侣。
元澈:“……”
手机的照明下,树下的男生把小女友按在胸口,一脸“握草见了鬼”的表情看向元澈,捏着手机的元澈也回以相同的眼神。
……谁他妈知道都快关大门了还有人在这争分夺秒地“偷情”啊?
唐染探头一看,客客气气地冲男生一点头:“打扰了,二位继续。”
说罢挤到元澈前面,拽起他的胳膊撒腿狂奔。
树下的男生一肚子脏话没来及倾倒,两道比起手机要强烈数倍的手电筒光便突然从远处晃过来,晃得他两腿一颤,尿意上涌——
教导主任来巡山……不是,来巡树林了!
***
学生们偷摸往绿化区钻干“坏事”的事,学校是知道的,为此还特意安排了三个年级、六个级部的正副主任轮流打电筒巡视,交往过密的、在不恰当时间无故逗留的统统记名扣班级量化分,并且全校通报批评。
巡视是不定时的,上课期间、下课十分钟或是放学后都有可能,要的就是打早恋的学生一个措手不及。
唐染和元澈还没跑到出口,也看见了从对面照过来的电筒光,不多不少,同样是两道。
两人心照不宣地骂了一声,同时熄了手机的照明,闪到树后。
绿植区里,水气格外丰沛,沾在眉毛和眼睫上便很快凝成细密的水珠,湿漉漉的一层。
方才跑过来的方向传来某个主任的呵斥:“哪个班的?!放学不回家在这里干什么!”
然后是那个男生强装镇定的声音:“老师,我们是住校生,正准备回宿舍……”
另一个主任的声音:“回宿舍要走这条路?哪个宿舍的!?”
男生说:“老师,您别误会……我俩是一个班的,她这回月考没考好,有点难受,我刚好路过看见她哭了,就在这安慰她一会儿。”
唐染转头看了元澈一眼,低声道:“这理由不错。要不咱也哭一个?”
元澈给了他个眼神,让他自行体会。
又听那男生好声好气道:”老师,您、您真的别误会,我们真的只是普通同学关系。倒是刚才,我们看见有两个钻到里面去的同学……看起来确实有点奇怪。”
元澈:“……”
奇你奶奶个腿。
他正皱着眉头思考对策的时候,腰间有个坚硬的物品抵了上来。元澈低头一看,唐染握着打火机怼在那里:“……干吗?”
唐染轻声道:“打劫。你害怕一点。”
元澈:“……”不知道是不是和唐染待在一起的时间长了,他现在好像越来越能明白唐染的脑回路。
但这并不代表他会觉得“高一12班两名男生放学后在小树林里打劫与被打劫”比“高一12班两名男生放学后在小树林里逗留,疑似交往过密”听上去更好一点。
他哭笑不得地拂开唐染的手,说:“别闹了。蹲下。”
深秋的小树林霜寒露重,空气里泛着潮湿的泥土味,两人做贼似的“潜伏”在一丛带刺的小灌木间,躲避着身前身后的探照灯。
“操,”唐染用气音说,“搞得真他妈跟偷.情似的。”
可能是后面那对小情侣的“供词”听上去太像故意转移注意力,两位主任的工作重心依然没变,只是扯着嗓子对另一边的巡逻员喊:“老刘,你那边有人吗——”
刘主任远远地举着手电晃了几下,光晕险伶伶地从灌木丛边擦过去。他回喊:“没看见人。”
那边的两个主任押着小情侣签字去了,临走前对刘主任吆喝:“没人就别搜了,准备关门了。”
***
和刘主任搭档巡逻的是位女主任。两人站在一块青石板上,又晃了几下手电。女主任说:“咱进去转一圈再走?”
刘主任拦住她,悄声道:“都这个点了,真有在里面的也该慌了,咱喊两嗓子吓唬吓唬就行。”
说罢粗着嗓子一声吼:“里面的,再不出来锁校门了啊!宿舍大门也关了!”
心理素质一般的的确该慌了,不敢“自首”的估计会往反方向跑,但只要一动,??的声响必然会把行踪暴露无遗。
好在两位大佬心理素质过硬,愣是屏住呼吸没动。
两位主任等了一会儿,见里面没什么动静,便调转照明,返身走了。
唐染和元澈又蛰伏了一阵,待电筒的光亮远得一点都寻不见,这才直起身子,轻手轻脚地从灌木丛里退出来。
带刺的灌木当了这么久的免费屏障,临别前送了元澈一点小礼物——在他站起来的时候,贴着脸颊划了不轻不重的一道。
元澈蹙了蹙眉,冲到舌尖的一声“嘶”被强行压回去,他迅速抬手擦了一下,手背蹭上几点抹开的血珠。
唐染打开手机的电筒,刚从灌木丛里迈出来,就看见元澈脸上一道渗血的印子,抬了抬手:“你这里……”
元澈本能一躲。
他的照明还没来得及打开,没看清脚下的路就闪,脚下一空,整个人往一边栽去——
唐染很冤,他就是想指一下而已,并没有碰上去的意思,谁知道对方这么大反应。
他在石子路边蹲下来,伸出一只手掌,去拉右臂撑在下面溪水里的元澈:“哥,您能不能看清楚了再闪……”
元澈狼狈而不失骨气地扇开援手,左手撑地借了把力,自己站起来迈上小道,右臂被深秋的溪水过了一遭,感觉有数百根银针在上面乱舞。
右侧的小臂从表皮到外衣湿了个透,与身上其他地方形成鲜明对比,显得越发湿冷难以忍受,恨不能挥刀剁手。
他没什么表情地拧去衣袖上累赘的水分,压制着半边身子本能的发抖的冲动,深吸一口气:“离我远点。”
唐染选择性失聪,看着那湿答答往下滴水的袖子,自己先轻轻打了个寒颤,而后灵光一闪,在口袋里摸索一阵,递了簇火过去,在元澈右臂边左右挪动着烘烤。
……暖和倒是暖和了不少,就是有种烤羊腿的即视感。
元澈垂着眼皮拧水,没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燃料是什么,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几张待复印的卷子已经烧得渣都不剩了。
元澈:“……”
“我可不是故意的啊,”唐染欲盖弥彰地辩解,“本来是想拿去复印的,谁知道半路给你用了。”
几张卷子不足以烤干浸透水的衣物,火一灭,风一吹,那种行将剁手的感觉又自动归位了。
唐染手伸进外衣口袋摸索了一圈,勾出一串钥匙来:“我衣服穿的多,去器材室换给你几件。”
***
校门已经关闭,翻墙出去是不太现实的——盛景的围墙在防攀爬这方面做得堪称一绝,墙高不说,上面还爬满了藤蔓带刺的植物。
之前在教室元澈还心说了一句“不走还在这过夜不成”,谁知转眼就成了真。
唐染褪下外衣后,又脱了件连帽卫衣下来,露出了里面另外一件无帽卫衣。
……卫衣套卫衣,也是挺有想法。
唐总把连帽的那件递给元澈,自己还要再脱。
元澈:“可以了……一件够了。”
唐染说:“没事,我里面还有两件衬衣。”
元澈略带讶异地看了他一眼。
虽然时值深秋,但气温还没有低到需要把自己裹成粽子的地步——当然,唐总就是穿两层卫衣加两层衬衣也不像粽子。
感受到元澈疑惑的目光,唐染解释说:“气温变化大,不一定每天都回家,就多套几件备着。”
元澈接了唐染的衣服,暂先搭在器材室的简易衣架上,背过去一件件地脱掉上衣。
他身量颀长,虽然瘦,但并不是竹竿似的皮包骨,肩宽腰窄,手臂腰线都透着一股属于少年人的力量感。
唐染开着照明的手机扣在一旁的储物架上,元澈的影子随着动作在墙壁上微微晃动。
空间逼仄,唐染的目光在墙壁上游离了一会儿,不知不觉地转移到影子的主人身上。
元澈背对着他,脱掉最后一件上衣,肩胛骨清瘦的线条在昏暗的灯光下一览无余。
光洁的左肩上横着一条细长的痕迹,在这个光线下看不太分明。
器材室隔绝了外面的冷风,但里面没有供暖,温度也高不到哪里去。
元澈将上衣褪尽,很快抓起搭在一边的连帽卫衣套了下去,把衣服下角拉到合适的位置。
考试这两天不用穿校服,他下身穿了条低腰的牛仔裤,卫衣落下去前的最后一秒,唐染的视线不自觉地跟着下落,脑子里闪过的最后一个念头是:“卧槽,好像还特么有腰窝。”
元澈一转身,就听见唐染不自然地干咳了一声,莫名其妙地问:“那个,你还有别的衣服泡湿了没?”
元澈奇怪地瞥了他一眼:“……你每样衣服都穿了两件?”
“是啊,”唐染很快恢复了泰然自若的状态,重新找回了不要脸的感觉,“我内裤也穿了两条,用不用分你一条?”
元澈:“……”
果然,这货正常不过三秒,又找抽来了。
两个人在器材室的两排储物架中间打闹了一阵,没能分出个伯仲来——上一秒这个把那个反剪着手摁在架子上,下一秒那个表演一个绝地反击,在阴凉的器材室里打得有点出汗。
最后还是唐染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地求和:“打个商量,改日再战。不然今天不用睡了。”
元澈松开钳制着唐染手腕的手,与此同时,对方加在自己腕上的力道也卸了。
他后退两步,靠在储物架边。
立满架子的狭窄空间里,怎么过夜的确是个问题。躺是不好躺的,站着或者坐上一夜有多难受自不必说。
元澈给姥爷发了条短信,糊弄他说今晚住同学家,不回去了。唐染的手机自进门来就充当了全职光源,翻都没翻过一下,大概是觉得没什么人好告诉。
唐染缓了口气,收起笑,朝器材室一侧走过去:“过来给你看个地方。”
要说唐总这几个月的领跑也不是白当的,在“体育课自由活动时间老师喜欢在哪里补觉”这个问题上,没人比他更清楚——器材室一侧有扇不起眼的小门,里面是个狭小的休息室,一张单人沙发和一张单人床是全部的家具。
不过这扇门通常锁着,领跑也没有资格获得钥匙。
唐染举着手机在储物架上翻了几下,试图扒拉出几根铁丝之类的东西,元澈已经明白了他的意图,两根手指从口袋里夹出把迷你瑞士军刀,技艺娴熟地捅开了锁。
唐染惊了一下:“?这你也会?”
元澈冲他提了下嘴角,轻飘飘地表达了自己的嘲讽。
元澈进门就在沙发上落了座,手肘支在扶手上,撑着额角闭上眼睛,开着照明的手机放在肘边。
没过两秒,身边又挤了个人。
唐染放着空空的单人床不睡,非要来挤单人沙发——亏得两人都不胖,不然非卡死在里面不可。
元澈一下睁开眼睛:“……”
唐染:“睡着了会冷,挤一挤暖和一点。”
***
单人沙发坐两个男生多少有点勉强。反正元澈觉得自己这辈子还没跟哪个男生贴得这么近过。
唐染那个“挤一挤就不冷了”的理论对元澈有没有用还不知道,反正他自己的体温开始以一个奇妙的幅度上升。
青春期的身体敏感易躁,如果说刚才换衣服时看的几眼还只是水月镜花,没什么大不了,这会儿紧紧贴在一起……
唐染突然开始有点后悔。
他犹犹豫豫地瞄了元澈一眼,期待他能给递个台阶——比如“滚去床上睡”之类。
结果元澈只是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两眼,然后又垂下眼睛,抵着手睡了。
元澈不喜欢别人挨他,但一方面是今晚确实冷,另一方面……看在今天患难与共的份上,凑合忍了。
两个人胯骨相贴的紧密程度堪比连体……虽然隔了几层布料,但唐染觉得,差不多可以按“四舍五入”舍了。
他连元澈呼吸时身体轻微的起伏都感知得一清二楚。
作孽啊……
唐染暗自咬了一阵牙,在狭小的活动空间里哐哐脱了两件衣服,盖在两人身上,自己单穿一件衬衣。
物理冷静法。
……
元澈睡着得比预想之中快。
尽管姿势不太舒服,空间十分拥挤,但可能是因为一天下来折腾得有点累,没一会儿就沉入了梦乡。
不过,做梦对元澈来说通常没好事……
乱七八糟的场景串在一起,一会儿是老房子,一会儿是学校,人脸在面前晃来晃去,没一个讨喜。
不知道是不是“天时地利”的原因,他居然还梦见了孙豫——那货站在器材室门口,掂着一串钥匙,不怀好意地冲着他笑。
笑得太丑,元澈一下惊醒了。
他猛地抬起头,面前空空荡荡,只有被手机灯光描了个半面妆的墙壁默然静立着。
元澈稍稍动了下身子,紧贴在身边的人茫然地睁开眼:“怎么了?”
梦里孙豫的那张脸还在脑海里晃,元澈默了片刻,问:“有烟吗?”
唐染翻起盖在身上的外衣,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说:“有火。”
“……”
两个人相对无言了片刻。
元澈揉了几下眉心,看上去心情很差。
“大学霸,”唐染率先打破了沉默,“抽烟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元澈又用力掐了一下眉心,声音有些沉闷:“你身上天天带着火机……不抽烟?”
唐染闻言笑了一下,慢悠悠地说:“我回答完你这个问题,你能不能也回答我一个?”
元澈抬眼看他。
“好吧,”唐染说,“我不怎么抽,但我妈抽。我只是比较喜欢这个火机而已。”
“现在该你了——”唐染略略抬了一下下巴,“你睡觉为什么要开着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