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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像骤然解冻的流瀑,刹那间倾泻而下,猝不及防地将周遭氧气掠夺一空。
元澈呼吸一窒,额角几乎是瞬间就沁出一层薄汗来。
密闭的空间,幽暗的环境,落针可闻的氛围,近乎第一时间触发了心底最阴暗的记忆。
门窗紧闭的教室内好像猝然灌入了某种刺鼻呛人的气体,呛得元澈耳鸣目眩,心跳如雷,呼吸系统却仿佛成了没用的摆设,喘不上气来。
唐染立刻发现了他的不对劲,听着耳边急促的喘息声,问他:“你怎么了?”
元澈撑了一把课桌,勉强让自己站稳,声音低沉阴郁:“滚。”
他右手发颤地伸进校服口袋,想取出手机照明,却发现不在里面。刚拉上的书包拉链又被他粗暴地扯开,一阵翻找。
越发强烈的眩晕和恶心感袭来,元澈难以自制,身形一歪,肩头重重撞上讲台一侧。
唐染几乎同时把手伸进口袋,没能摸到手机,却触到了那枚打火机的外壳。
他眼睛刚刚勉强适应了黑暗,就听见元澈撞出来的那声巨响,心中暗骂一声,甩开打火机机盖,让蹿出来的火苗充当光源:“逞个蛋能啊,你自己倒这躺一宿,明天我不得进局子?”
元澈凭着残存的一丝理智,掌心抵住桌角让自己站正,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却怎么也藏掩不住,这使他对自己厌恶无比。
他狠狠瞪了唐染一眼,用仅存的力气低吼:“我让你滚!”
唐染举着那簇火苗,看到元澈从脖子到耳廓都泛起不自然的红,愠怒的神色极力掩盖着脸上的惊慌与狼狈。
他欠欠地说:“你让我滚我就滚,那我岂不是很没有面子?”
眼前跃动的火光慢慢驱散了铺天盖地的窒息感,像是一剂镇定剂,将乏力和惊惶逐渐从身体消退下去。
元澈换了几口气,感觉终于能正常呼吸时,听到唐染问:“你还好吧?包里有药吗?”
元澈耳廓又红了红,别过脸去,低沉道:“没事。”
唐染看他恢复正常,便要收起手里那簇火光:“真没事了?那咱们……”
“走吧”二字还没说出,便听元澈倏然道:“等等。”
火苗闪了闪,复又跳跃出来。
元澈稍稍缓了口气,翻找出手机,将照明功能打开,低声说:“好了。”
唐染感觉有些稀奇:“你……该不是怕黑吧?”
元澈猛地抬起眼睛。
一秒钟后,似乎意识到自己反应太过激烈,又将目光落下,重新恢复了往日的淡漠:“放屁。”
唐染想想也觉得奇怪,前几天晚上在昏暗的小巷子里,也没见他有什么特别的反应:“那你……”
元澈冷静地打断他:“低血糖。”
“……低血糖?那你暴躁个什么劲儿。”唐染看着他脸色确实好了不少,也放下心来,吹了声口哨,“走,哥哥带你买糖去。”
“……买你大爷。”
*
元澈到家比平时晚了近三十分钟。
姥爷还没去睡,守着电视机,头一点一点。
元澈在他身侧站定,看到他脸上泛着微醺的红晕。
元澈试着轻轻唤了声:“姥爷?”
茶几上摆着热酒用的小搪瓷缸,里面的小酒碗已经空了,缸里的水还留有一点余温。元澈姥爷察觉到身旁有人,一下惊醒,呼出一口温热的酒气:“哎哟,可算回来了……是不是今天留的作业太多了?”
元澈看他摇摇晃晃地想要站起,搀了他一把:“没。”
不知道是不是声音偏小,没被听清,姥爷拍拍他的手背,自顾自地絮叨起来:“作业多啊,也别写到这么晚,不行咱就明天再写……现在的孩子,唉,上学真是比以前累太多了……你妈和你舅跟你这么大的时候,哪里写作业写到这么晚过……”
元澈听他主动跟自己说起董?鳎?靼渍馐钦娴暮榷嗔耍?笞潘??词?涞姆较蜃撸骸拔抑?懒耍????
姥爷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摩挲着元澈略泛凉意的手背,嘴里念念叨叨:“咱别光顾着学习,把身体累垮了。你成绩现在已经很好了,比你妈和你舅上学那会儿都好……你妈当年啊,上完初中就上班了,你舅学习稍微好一点,也就凑凑合合上了个大学,你比他俩都强多了。咱不用非得争那个第一……”
元澈知道他姥爷一喝醉话就格外多,还爱提些陈年旧事,别无他法,只得随口应着,一手扶他一手往盆里倒热水:“姥爷,咱赶紧洗洗睡了。”
老头儿不依不饶地咕哝着:“我没念过几年学,那时候就在厂里当个工人,那也不孬,好歹是个饭碗,饿不着。你妈……她从小学习就不好,不是块读书的料,多亏厂里照顾我们这些老家伙,我们退了休,家里的孩子好歹还能接过这个饭碗去……”
往后的话元澈听过太多次了。
老头把这个饭碗给了考学无望的董?鳎?门??コЮ锝铀?陌啵??醋懿恢劣诿挥蟹钩裕欢?釉蛎闱靠忌狭烁咧校?罄从挚剂艘桓霾凰闾?玫拇笱В??蟊懔粼谕獾毓ぷ鳌⑸?盍恕
高中三年像是一道分水岭,这边的董?鹘庸?盖椎囊虏В?诔Ю镒銎鹆诵晾投?迤兜呐?ぃ荒潜叩牡艿苋戳粼诖蟪鞘校?业揭环菔杖肟晒鄣墓ぷ鳎?缓笥辛诵腋C缆?募彝ァ
随着时间的推移,在残酷的对比之下,董?髦沼诼????牡牟桓首??硕愿盖住捌?摹钡脑购蕖??绻?蹦昝挥腥盟?スこё龉ぃ?残硭?涤械慕?且桓鼋厝徊煌?募彝ィ??幕蛐硎清娜幌嘁斓娜松?
……人大概总是这样,责备自己时总是小心翼翼,责备他人时却不遗余力。
这些陈芝麻烂谷子,他姥爷每次喝醉都要翻出一次,讲到激动处还会热泪盈眶,连声逼问元澈,到底是谁错了。
*
元澈把嘟哝半天终于说累了的姥爷扶到卧室躺下,自己也回了房间。
不知是刚才在路上被夜风吹的,还是回来被老头儿一通念叨,元澈感觉脑袋有点疼。
放在桌上的书包拉链敞开了一点,露出一角包装袋来,是刚才某个大傻逼强行塞进来的。
——走到校门口的时候,唐染不由分说,把自己的车子往元澈那一推,道:“帮我看着。”然后就跑远了。
再回来的时候手里拎着两只袋子,黯淡的光线下,元澈还没看清是什么,大傻逼就绕到他车座后面,伸手去扯书包拉链,塞进一只去。
元澈拉开书包,拎出那只包装袋,在里面看到了熟悉的杯子,上面的标签赫然写着:牛奶(全糖)。
杯身还挺热。
元澈神色复杂地攥了它一会儿,掌心的温度一点点升高,直到感觉有些烫手,他才终于下定决心似的,打开盖子,微蹙着眉抿了一口。
……还是太甜,甜得发?。
唐染好像特别喜欢这些饮料甜品之类的东西,几乎每天都要去那家奶茶店打卡,比上课要勤快的多。
也不知道他给自己点的饮品是不是要了同样的甜度。
或许是牛奶的温度让太阳穴的疼痛有所缓解,一口下去,感觉竟好受了不少。
元澈拧着眉心盯住杯中液体看了一会儿,最后像喝某种极苦的中药似的,先做足了心理建设,而后才仰起头,一口气灌了下去。
甜得让他想骂人。
却又甜得骂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