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治瞳色幽深,凝视着森鸥外。
而森鸥外仿佛丝毫未觉,仍旧盘踞在深红色的沙发里,姿态闲适,他将红茶瓷杯放回茶几上,温和地劝说道:“吃太多蛋糕太甜腻了,用红茶来中和一下更好。”
“是吗?受教了。”
太宰治慢条斯理地吃完蛋糕,吃得很干净,就连粘在手上的碎末也全部舔掉,最后才象征性地端起另一边的红茶,抿了一口:“森先生真会享受生活。”
“彼此彼此,太宰君喜欢吃蛋糕吗?”
“完全不喜欢哦。”
“红茶呢?”
太宰治笑得很甜,是那种天然就会讨长辈喜欢的腼腆又快乐的笑:“也一般一般啦。准确来说,除了蟹肉以外,其他食物我全部——全部都不喜欢哦。”
“既然不喜欢,也没必要勉强自己吃下去啊。”
太宰治一脸纯良地回答:“可是,森先生希望我吃,不是吗?”
对话到了这里,又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森鸥外转过脸,他两鬓碎发垂落,微微修饰过于冷峻的轮廓线条。这位Mafia首领在细致打量他人时,那目光就像是手术刀,能将肌肉骨骼血管分门别类地全部切割开来。太宰治早就习惯了这种审视,他不躲不闪,坦然面对。
“……”
“……”
森鸥外嘟哝着:“真是的。”
“怎么了,森先生?”
“就算明知道你在糊弄我,但还是没有办法对你生气啊。太宰君,我有新的任务交给你,色魔的事情你可以暂时不管了。”
太宰治对此毫无意见,至少,看起来是这样的,他贴心地追问:“那么,任务要转交给芥川吗?”
“……这也不至于吧?”
森鸥外不由咋舌:“那家伙活着比死掉更有价值。”
啧,价值。
太宰治隐蔽地翻了个白眼,他一点也不惊讶森鸥外会发现色魔的可利用之处,那家伙异能力很有趣,但智商太低,活动轨迹固定,战斗模式智障,白瞎了她那个有点意思的异能力。所以,比起将她招揽进Mafia里,色魔还是当个可刷新的游戏BOSS更符合Mafia党的利益。而打怪攻略已经被太宰治摸索出来,换个只会照本宣科的傻逼,恐怕也能搞定。
从这一刻开始,色魔就是被Mafia放养的家畜。
而森鸥外会精打细算地将她最后一点价值都榨干。
“那接下来,我的任务是什么?”
“一个国外的流传组织……”
“Drawer?它还在蹦跶?”
森鸥外被打断了话,他也不生气,仍旧十分温和地回答:“Drawer在被驱逐出欧洲之前,可是一个庞然大物。它家大业大,可没有那么容易完蛋。不过,Drawer首领现在陷入了麻烦,暂时不会有什么动静。”
“那可真遗憾。”太宰治敷衍地点点头。
“我让你对付的组织,叫做Mimic。”
“新来的?”
“没错。”
森鸥外停顿了一下,将一叠早就已经准备好的资料推给太宰治,资料第一页就是Mimic的首领安德烈·纪德。那位年过半百的军人在照片里穿着一身英姿飒爽的军装,目光凛然有神。
太宰治将资料装进文件袋:“还有别的吩咐吗?”
“有哦。”
“请说——”
森鸥外双手交织,抵住下巴,露出了一个满怀恶意的微笑:“让他们后悔来到这个世界上吧,太宰君,就用你最擅长的那些手段,告诉所有人,横滨不是谁都能来的地方。”
闻言,太宰治歪了歪头:“森先生真的总在为难人。”
“很难吗?”
“当然是……”太宰治的话戛然而止,他鸢色的瞳孔微微放大,死死地盯着森鸥外的脸。
这种意外情况让森鸥外有点不安。
“太宰君你……”
“别动。”
“好,我不动。”
说是不动,森鸥外的目光仍然躲闪了一瞬。
太宰治专注地盯着森鸥外,目光从额头移动到鼻子,再从鼻头挪动到下巴,如有实质,细细绘制着森鸥外脸上的每一寸细节。片刻后,森鸥外在这种注视下败下阵来:“你在看什么?”
“我在想……”
“嗯?”
太宰治飞快地将手腕上的绷带拆下来,下一秒,就将绷带松松垮垮地蒙在了森鸥外的脸上。森鸥外是彻底看不懂这位得意弟子的行为,他只能略带困惑地看着对方,等着对方接下来的话语。好在,太宰治也没能让他等太久:“……如果森先生年轻二十岁,应该长什么样呢?”
森鸥外厚颜无耻地说:“是帅哥。”
“哈。”太宰治闷笑出声,他眉眼弯弯。
但森鸥外不会被他骗到,这些年来,和他与日俱进是智慧和炉火纯青的手段一同增长的,还有太宰治那难以揣摩的乖戾性格,虽说这一年来情况有所好转,但人的性格就如画布的底色,不会轻易改变。太宰治松开了绷带,重新缠回手腕上,他故意用轻浮的语气回答说:“知道啦,我会把Mimic处理掉,森先生简直坏透了。”
这话是在责怪森鸥外。
森鸥外将某个计划从头到尾的反思一边,确信自己没有露馅,或者说,如果露馅了但太宰治却是这种反应,那就十分值得玩味了。两者权衡后,森鸥外还是倾向于,自己没有露馅,太宰治是因为其他事情和自己发脾气。他试探着问:“太宰君心情不太好?”
“你猜猜看。”
“我猜,你生气了。”
“你说我生气了,那就是吧。”
森鸥外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
用这种阴阳怪气的语气说话,那就证明——
确实生气了√
而且还是生他的气√
他得找到问题所在不然太宰治能阴阳怪气到死√
“我猜不到,请太宰君大发慈悲地告诉我吧。”
“再猜猜。”
森鸥外是真的回想了一下两人之前的话题,不是Mimic,也不是奶油蛋糕,那就只有可能是:“太宰君难道是觉得二十年前的我长得太帅了,所以自卑了吗?这应该用不着吧?毕竟,这个世界最终还是属于你们年轻人的。”
“森先生啊——”
森鸥外嗯了一声,表示他在听。
太宰治笑眯眯地阴阳怪气:“虽然我也没有女朋友,但我觉得,像是森先生这种变态,果然就应该一辈子诞生没有女朋友吧,就算有那么一两个眼瞎的女人,哪怕怀孕了,也会果断带着孩子逃离的吧?”
森鸥外眨眨眼睛。
太宰治笑而不语。
聪明人和聪明人说话,往往如蜻蜓点水,点到为止,一点就通,从来不会将话说完说全,真说全了,没准对方还觉得你在话语里挖了什么深坑。而这么多年来,森鸥外和太宰治也算是合作愉快,一个管挖一个管埋,相互之间,十分默契。
但太宰治这番话是啥意思?
他怎么就听不懂了?
这话活像是太宰治在外头发现了森鸥外的私生子……
森鸥外下意识地想到了这种可能性,立刻就被这个想法雷得一哆嗦。说来也许很多人不信,森鸥外在男女关系上洁身自好,恪守男德,除了每天逗逗爱丽丝之外,一生都奉献给横滨。
嗯,没错,刚刚果然是自己想多了吧。
森鸥外定了定神:“也许,这种事也说不准?”
太宰治微笑以对。
两个狐狸精相互试探了一轮,彼此都没有得到想知道的消息,不约而同地在心中呸了一声——狐狸精!
太宰治刚从首领办公室里走出来,脸上的笑意立刻消失了。他面色沉沉地推开手机屏保,在邮件中写下:[查一查织田作收养的那个叫暮霜的孩子],然而,在写下这句命令之后,太宰治却没有立刻发出去,只是手指压在发送键的旁边,反复摩挲。
聪明人总喜欢想太多。
太宰治想,如果她真是森先生的安排——
那么,他能查到的,只是森鸥外想让他知道的。
可反过来说,但如果森鸥外完全不知情呢?
那一瞬间,太宰治好像想了很多,但直到走进电梯,再从电梯里离开,他也没有从纷乱的思绪里捕捉到明确的想法。之前,在办公室里,太宰治试探了森鸥外好几回,森鸥外虽说没看懂太宰治在试探什么,但凭借着相互之间的熟悉,同样滴水不漏地糊弄回去。
两人不动声色地交锋了几次,谁也没能如愿以偿。
森鸥外。
暮霜……不,应该叫她森暮霜。
然后,还有色魔。
太宰治在心里将这三个名字勾连起来,他觉得自己慢了半步,竟然真的将色魔的任务移交给别人,虽说事后也不是不能拐弯抹角的调查,但总归不够方便。森暮霜应该知道自己的身份,但她明显没经过培训,呼吸和站姿都暴露出她只是普通人的事实。那么,下一步应该怎么做呢?
太宰治又一个字一个字的将命令删掉。
[调查……
不。
[将色魔的……
不。
删来改去,输入框最终空空荡荡。
太宰治叹了口气:“织田作啊……”
——你知道她很有可能是港口Mafia党首领森鸥外的女儿吗?
太宰治痛恨自己对织田作之助的了解。
他知道,就算是被这样当面问,织田作之助也只会回他一个困惑的眼神。无论那孩子有多么复杂的身份背景,在织田作之助这里,暮霜只是他的家人。这就好比无论太宰治在外面如何呼风唤雨杀人无数,闯下“双黑”的赫赫威名,在织田作之助这里,他只是织田作之助的朋友。
是朋友,就不会怀疑。
是家人,就不会抛弃。
“……唉,真的头疼啊。”
太宰治盯着手机片刻,最后退出了Mafia内部的通讯软件。
他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
毕竟——
如果暮霜真是森鸥外的女儿的话,她应该懂,什么才是“最优选择”吧?
太宰治眯起眼睛,发出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