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一夜过去。
非梧让人送来的特制符纸储存箱已经装满了三大箱。
一整天昼夜不断的绘制,还是在使用了分身术的情况下,即使是非梧,面上也带上了几分疲色。
早早的在客栈中抓了几个壮丁,将画好的符纸送到了乔氏符铺,顺便让他们留下给乔雅打下手。
再次回到房间,非梧几乎是一沾枕头就陷入了昏睡。
昨天得了一下午清闲的云肆幸运的成了壮丁中的一员。
当归元客栈的侍者们将三大箱,足有六千多张的符纸,放在乔氏符铺连夜重新装修好的前厅之中时。
乔雅人傻了,失声问道:“这……这么多符纸,都是梧桐姑娘昨日绘制的?”
云肆也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不过他还是打着圆场,“也不全是昨日的,以前也积攒了不少,咳咳,她……比较刻苦。”
他没有亲眼见到非梧分身的场景,也不会往那方面去想。
只当是她以前也存了不少符纸。
至于刻苦什么的,这样褒义的词语用来形容非梧,他总觉得不太合适。
黑心、无良、奸诈、狡黠。
嗯,这些就好多了。
被非梧抓来的壮丁都是手脚麻利的,奈何符纸数量庞大,他们忙活了半晌,才将符纸整理妥当。
此时已经过了寻常的开门时间,符铺外已经有不少人在外等候着。
顾客自发按照昨日领取的号码牌,在符铺的门口排起了长龙。
乔氏符铺外人群熙熙攘攘,相比起来,对面的钱氏符铺就显得冷清不少。
钱氏符铺六楼,临街的窗子前。
钱天立的脸上缠着厚厚的纱布,整张脸只剩下一双浑浊的眼睛裸露在外。
淬了毒般的视线紧紧盯着下方的人群。
他的身边,钱福双手恭敬的垂在身前,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钱福,你说说,这些人是不是瞎了眼,乔雅那个贱人绘制的符纸有什么好的,就凭她那空白符纸的质量,拿什么跟我们钱家比!”
他失声低吼着。
每说一个字,脸上溃烂得不成人形的皮肤就会与纱布摩擦着,疼痛直钻心底。
可他就像已经察觉不到疼痛似的,依旧喋喋不休着。
他脸上白色的纱布很快染上了一层浅红。
见状,钱福眼中闪过不忍。
少爷毕竟是他亲眼看着长大的,他变成现在这幅模样,钱福也于心不忍。
他忍不住劝慰道:“少爷,您别动怒。”
“我别动怒?!钱福!你老糊涂了吗!你难道没看到下面排队去乔氏买符纸的人吗?!乔雅那个贱人,都已经骑到老子头上了,你让我别动怒!”钱天立咒骂着。
光嘴上咒骂还不算完,他随手抄起窗台上的一个花瓶,照着钱福的头就砸了过去。
钱福身为金丹武者,自然对他的动作心知肚明。
但他清楚少爷的秉性,此时他若是躲了,少爷定然会更愤怒。
钱福闭上眼,任由花瓶砸向他的额头。
原本就充斥着浅淡血腥味的房间中,血腥味顿时又浓重了几分。
一注温热的血液顺着他的脸颊流下。
为了让少爷顺心,钱福甚至没有动用玄气护体。
否则,以他的修为,区区一个花瓶,连他的一根头发丝都伤不到。
见他头上绽开狰狞的伤口,钱天立的视觉被狠狠的冲击着,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个疯狂的念头。
“钱福,我要让他们都死!让他们都给我死!”
钱天立癫狂的笑着,嘴角几乎咧到耳后根。
钱福皱了皱眉,他年轻时曾得了钱家的恩惠,许诺要在钱家为仆五十年。
这些年来,他一直恪守家仆的本分,不干预主子的决定,服从主子的命令。
自从少爷创建了钱氏符铺以来,他也按照少爷的吩咐替他解决了不少可能的阻碍。
今日之前,他只向少爷提过一次自己的建议,别动乔雅。
乔家与连川是旧识,这在阳海城算不上什么秘辛。
这也是为什么乔氏的符纸质量大不如钱氏,可却依旧有人愿意在乔家购买符纸的原因。
连川在阳海城中的地位无可置疑。
尽管他已经垂垂老矣,可一个六阶符师的底蕴不容任何人小觑。
别的不提,光是一张六品灭符,就能将整个阳海城夷为平地。
他这个金丹武者都无法正面与六品灭符对抗,甚至五品灭符都可能让他丢了大半条命。
少爷接受了他的建议,却将符铺开在了乔氏的对面,不时还会派人前往乔氏符铺骚扰乔雅。
不伤及乔雅的性命,钱福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昨日,少爷又找了一位土龙宗的长老,让他前往对面的符铺里玷污乔雅清白。
他亲眼见着那个旋照境的中年男人走进了乔氏符铺,之后就再也没出来过。
而那梧桐,在离开之前,还在他们钱氏符铺的门前撒了一把黑灰。
钱福心知,那把黑灰,就是那旋照武者。
他是家仆,有义务提醒主子悬崖勒马。
钱福低下头,伤口处流出的鲜血沿着他的眼角滑入他的眼眶之中,模糊了他的视线。
他恍若未觉,“少爷,这些人,咱们不能动。”
钱天立冷笑出声,“不能动,凭什么不能动?怎么,钱福,你怕了?你怕死?!”
钱福沉默。
他的确怕死,修炼到他这个境界的,就没有不怕死的。
但他更怕钱家就此毁在少爷的手中。
昨日那三人与乔雅谈成了合作,楼下的顾客,是奔着那几人的符纸来的。
钱家若是此时做了什么手脚,势必会遭受到那几人猛烈的回击。
以前的乔雅有连川庇护,现在又加上了木宗的那几人。
钱福的视线一偏,看向楼下那块用朱砂点得醒目的“木宗”二字,心中徒留叹息。
少爷若是及时收手,起码还能留下一条性命。
若是执迷不悟下去,最终恐怕连生的希望都断送了。
他的沉默引得钱天立笑得更放肆了。
他笑得浑身都在颤抖,脸上的纱布越来越红,甚至有鲜血沿着纱布的下沿低落。
张扬的笑声传到了下方等待乔氏符铺开门的众人耳中。
“这笑声,是钱天立吧?”
“我们又不是去他钱氏买符纸,他怎么笑得这么开心?”
谷/span“谁知道呢,说不定是看对家的生意太好,眼红疯了呗。”
“唉,他们钱氏的符纸质量的确算是上乘,可惜了,人外有人,山外有山,他们钱家独占阳海城符纸生意足够久了,也该换人了。”
有知情人忽然嗤笑出声,“你知道他们钱家是怎么独占生意的吗,我听说,符师在他们钱家购买空白符纸,超过了二十张,收费就要高上一倍。”
“此事我也有所耳闻,咱们阳海城就只有他们钱家有空白符纸配方。”
“没想到这生意场上还有如此深沉的心机。”
“可不是嘛,得亏这钱天立不是武者,他要是武者,还不知是什么心狠手辣之辈呢。”
楼下关于钱家的讨论一下子多了起来。
钱天立曾干过的那些陈年旧事,也在众人讨论时浮出水面。
人群中不乏正义之士,听了钱天立往日的罪行,义愤填膺的朝着六楼的窗口喊上几句驳斥之语。
钱天立笑着笑着就带上了哭腔。
“早知如此,当年就该杀了乔雅!”
撕心裂肺的吼声,昭示着他心底最原始的恶念。
话音一落,他的胸口一闷,嘴里涌上一股腥甜之感,身体直挺挺的朝前栽去。
钱福连忙上前接住他前倾的身子。
看着他紧闭的双眼,钱福摇了摇头。
或许他说得没错,设法除掉乔雅,还有一线希望瞒过连川。
现在,他们钱氏是彻底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
城门口,一队统一身穿天青色服饰的人马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之中。
为首的是两名须发花白的老者。
其中一人脸色紧绷,神色不善。
另一人长着长髯,笑吟吟的打量着这座繁华的城池,活似来阳海城只是为了散心。
紧跟两人身后的,是一个手持长鞭的青年男子。
男子面容冷峻坚毅,黑色的长鞭被他仔细盘好,抓握在手中。
再后面,是几个容貌气质皆卓尔不凡的年轻人。
旁人很快认出了几人中的陆宁。
“那不是无极阁的陆宁吗?”
“还有庄锦城,据说是无极阁的天才弟子。”
“前面的那两位老者想必是他们宗门内的长老了吧!”
“没想到咱们阳海城的武斗大会能得到无极阁如此重视,竟派出两名长老带队前来。”
凤非池与庄锦城比试当天,有不少人亲眼目睹。
此时又见庄锦城,他们的记忆被勾起。
人群中有人小声嘀咕着,“这庄锦城前些日子跟人比试时不是受了重伤吗?”
“无极阁可是四品宗门,治点伤对他们来说算得了什么。”
“也是,你说他们这去而复返,不会是来算账的吧?”
“若真是如此,未免有些输不起了,那日我可在场,他们比试可都是凭的真本事……”
这人话还未说完,突然觉得后背一凉。
为首的其中一位老者正眯着眼看向他。
说话之人承受不住庄腾的威压,嘴角蓦的溢出一缕鲜血,双目瞪得滚圆,栽倒在地,晕死过去。
这一幕落入了李永德的眼中,他的嘴角勾了勾。
道貌岸然的皱眉道:“庄长老,您这是干什么?”
庄腾冷哼,“给妄议者一点教训罢了。”
闻言,李永德笑了笑,认可的点头,“庄长老说得没错,此人妄议无极阁的行动,的确是要好好教训一番,不过……”
他的袖袍一甩,方才躺在地上的人发出一声闷哼,身体诡异的燃起了幽蓝的火焰,不过一瞬,就化作了一抔黑灰。
庄腾没想到他会突然取那人的性命,想要阻止,却已然来不及了。
看穿他的意图,李永德脸上又挂上了笑意,“既然是给教训,那便要给个彻底。”
一个大活人就这么凭空成了一滩灰烬,目睹此事之人纷纷惊叫出声,街道上霎时一片混乱。
李永德朝众人和善一笑,朗声道:“诸位不必惊慌,只要大家谨言慎行,我们无极阁向来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辈。”
他的话语间夹杂着骇人的威压。
慌乱的人群安静下来,却并不是因为受到了抚慰,而是迫于他的威压不敢再出声。
一时之间,人人自危,连目光都有意闪躲着这一行人,生怕自己成为下一个被抹杀之人。
随着他们深入阳海城,几人注意到,路上时不时有人手中拿着符纸,面带满足的笑意,还有人匆匆朝着某个方向赶去。
看出两位长老眼中的疑惑,林泽随手拦住了一个身穿黑衫的中年男子。
“这位兄台,请问你这是从何处来?”
被拦住的中年男子见他模样器宇不凡,欣然坦白,“乔氏符铺今日代售一种奇效符纸,大伙都是赶着去抢购符纸呢。”
“奇效符纸?可否让我看一看?”林泽又道。
他浑身散发着一股矜贵的气质,不像是会觊觎他这几张低品符纸的模样,中年男子大方的从怀中掏出两张刚刚买到的一品愈符,手一伸就递到了林泽的面前。
接过中年男子手中的符纸,林泽细细的端详了一番,心中不由得大震。
符纸上的纹路比寻常符纸要简洁得多,可其中蕴含的药力却丝毫不弱于普通的符纸,甚至还强上几成。
庄腾看出他的异样,同样上前看向他手中的符纸,也察觉出了其中的玄机。
不过,就算这些符纸再怎么特殊,也只是一品符纸而已,对他来说,与孩童的玩物无异。
林泽将从腰际取出一锭碎银,连着符纸一并交给中年男子,“多谢。”
没想到能白捡一锭银子,中年男子面露喜色,忍不住好心提醒道,“这木宗符纸可神了,二品愈符的效果都能赶得上三品了,几位若是想要购买,要先去取个号码牌,嗐,人可多了,我排了一个时辰才买到呢。”
“你说什么?!”
庄腾的声音一厉,面色也严肃起来。
中年男子被他突如其来的怒火吓得一哆嗦,颤抖着为自己辩解,“我……我说的句句属实。”
林泽的眉心也拧了起来,耐着性子问,“你说这符纸是……”
“木……木宗符纸啊。”
庄腾的脸色阴鸷,气势逼人,中年男子快吓尿了,话语中都带着哭腔。
正当他考虑是不是该跪地求饶之时,这一行人就马不停蹄的朝着他来时的方向赶去。
庄腾咬牙切齿,怒火在胸腔中熊熊燃烧。
木宗,好你个木宗。
逞凶之后,竟敢如此大张旗鼓的在城中做起了生意,当真是没将他们无极阁放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