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璐不得不将想说的话噎了回去,顺着查理的指示看向了一个人。
果然查理的进入让这片领域变得不一样了,查理见到了艾璐,艾璐也看到了其他的人。
那是一位中年男人,他的皮肤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疤,似乎是新割出来的,它们还未完全愈合,在男人深色的皮肤上格外鲜艳。
艾璐惊讶地发现,这个人虽然肤色较深,但他并不是比露斯家族成员,更不是奇异一族。
查理在这时才坏心眼地说道,“忘了告诉你,我之所以否定女神在给你们惩罚,是因为在消失的人并非全部都是异族之人。”
比如佛猎先生的儿女们,还有保镖拓斯等人,他们都是异族之外的受害者。
但早已消失的艾璐并不知晓这件事,她只能感受到族人正在逐渐消失,而自己却无能为力。
那个男人的脚步有些簸了,就好像右腿的小腿腿骨断裂一样,一步一抖地拖着右腿前行,他的眼睛浑浊,却充满异样的精光。
你似乎是个疯子,艾璐怀疑他是在消失后的流浪中疯掉的,但查理却觉得,他在失去存在前就已经精神不正常。
男人在不远处艰难而执着地行走着,突然,他站立不动,将头缓缓转了过来,那对污浊的眼球也逐渐瞥向查理两人所在的方向。
但他的目光却并没有在查理两人身上聚焦,而是看向了更远的方向,那一刻艾璐意识到,他看不见他们。
“怎么会这样?”她明明能够看到查理,现在,也能看到这个人。
她看向站在身旁的男人,似乎一切神奇的奇迹,都是随着这个男人的来到而产生的。
在艾璐还在思考问题的时候,查理已经走上前,保持着一段距离,观察着那个仿佛行尸走肉的男人,他认真地解读着男人的眼神。在面对普通女性时,暂时无法感知对方情绪的查理会觉得无从下手,但面对一个疯子,查理反而会产生些奇特的共鸣。
“他似乎在感到兴奋,”查理饶有兴致地说道,“在这里,他比活在人间更为快乐。”
“他手里有把刀子,那些伤口是他自己割出来的,是在确认自己还活着?”艾璐远距离观察着,“他看上去像是个苦工。”
可以想象,他在常年的风吹日晒中,将皮肤晒得黝黑,但却因一次意外断掉了右腿骨,从此干不动任何苦力,被残忍地抛弃至今。
“他或许对现实感到绝望了吧,”艾璐说道,“只有这样,才会渴望离开所有世俗,寻求新的生活。”
“生活?你觉得他这样算是生活?”查理可笑道,“好吧,他逃避了所有其他人,的确算是为自己而活了。”
“你说如果我现在凑上去,出现在他面前,他的反应会是什么?吃惊,恐惧?是会感到兴奋,还是悲哀愤怒?”
他在失去一切后终于如愿以偿做了个寂寞而安详的噩梦,如果查理将装睡的人强行唤醒,那个人身上又会发生什么?
真是令人跃跃欲试的猜想。
“别那样做。”艾璐试图制止他。
好在查理的有些想法并不需要实践否则这里会多出一个神经被击溃的人。
“算了,这样一个人的消失不痛不痒,等他被所有人遗忘时,他就要在噩梦中消失了。”
艾璐却皱着眉头否定了他,“不是那样。”
“你是在指哪一点?”
“没有人的消失是不痛不痒的,世界上不存在不被需要的人。”
艾璐的态度看上去很坚定,查理疑惑地看着她,好像在说,“你又在搞什么名堂”。她沉思了片刻,决定用一个故事来说服查理。
“我之前就曾见到过一位书写者,他的故事本可以在现实中扭转一件事的整个结局,但就因为原本一个微小的转变,整个故事全部散架了。”
“在那个故事对应的现实中,一位原本与事件毫无关联的老头突然去世了——那是一些始料未及的事情,那位书写者也没有理会他。老人无儿无女,居住的地方也很少有人出入,直到死后的第七天才被发现。”
“那周围的草木全被尸体腐烂的味道染臭了,直到第八天,殡仪馆的人才赶来处理,老人的家买不起坟墓与棺材,于是他们将老人的尸体扔进了海里。”
“恰巧那天,海中的怪物吃下了老人腐臭的遗体,它仿佛被冒犯般,愤怒地卷起巨浪,海啸瞬间淹没了码头和船只,还淹没了小半个城镇。”
“这场事故太过突然,许多人淹没在洪水之中,这其中还包括那位书写者选中的主角。”
“在原本的故事中,那位主角本应成为一名全国文明的默剧艺术家,但现在,故事还没开始,就什么都毁了。”
查理知道艾璐想表达什么。
从世界的角度来说,任何一件微小的事都可能引发一系列惨剧或惊人的变化。
如果老人没有死去,而是仍然活在那个昏暗的房中的话,那他是否算是半个城镇的恩人?
但如果原本秩序的生活没有被打破,活着的老人仍旧一文不值。
许多人只有在死后,人们才会思考他的价值。
但诚如艾璐所说,这世上每一个拥有智慧的生命,在生存于世界上的同时,也都被世界需要着。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世界并不珍惜他们。
……
乌月416年8月23日,下午,五点三十多分。
优莱克、伊宁和奥娜在房间中布置图阵,准备向女神祈求答案。
她们的时间紧迫,刻不容缓。
优莱克不敢主张在礼堂进行祈祷,现在的她还不能公然使用神女权利,为一个已经消失的人打扰女神安宁——至少在做这件事时,她不能让家主知道。
伊宁自不必多说,她的心情一定和自己一样急切,她紧张地看向奥娜,她并不知道这位长老为何支持了她们的作为。
在印象里,奥娜女士并不是一个擅做主张的人,但她下意识觉得,奥娜可以信任。优莱克还记得,奥娜的确有位深爱的人,只是那道埋藏在记忆深处的身影早已看不清晰。
她们没有浪费时间,快速启动了仪式,她们将在寻求消失之人的途中,一同寻找解决目前现状的办法。
……
地面之上,查理的灵感有所触动。
他转头对艾璐说,“我好像可以走了。”
虽然查理并没有觉得自己百分百会落入这般地境,但在听闻这种频繁的消失那一刻起,他就先手做了预防。
他先是拍了下伊宁和优莱克的肩膀,一旦她们再次遇到同样的动作,便会猛地醒悟过来,再加以思考,很快就会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然后,优莱克和奥娜作为生命女神的神女和信徒,一定会提出向女神祈求答案的提议的。
她们大概率不会利用礼堂,毕竟这对女神来说只是个小问题,而是会选择在房子中,比如自家的客厅,来进行仪式。
一旦她们之中任何一人在家中进行仪式,无论是什么仪式,最终一定会传递到查理这边来。
只是这个过程竟然这么快,看来她们的确是很着急了。
当然,如果其中任何一个环节出现问题,比如恰巧很久都没有人再碰她们两人的肩膀,又或许她们动用了礼堂,查理就要自己想办法离开了。
查理·德森拥有胆小鬼次列的职权,想必这只是有些麻烦,但并非什么困难。
艾璐看向查理,她似乎理解了这句话一会儿,这位富有正义感的秘法师小姐看上去有些慢性子。
“那……再见?”
查理还以为她会有什么特别的送别。
比如再送些传承什么的。
他提出,“不是再见,是永别。”艾璐将会被留在这里,查理很难、也没有义务将她带出去。
“我似乎还没问过,”艾璐忽然说道,“我能够应该称呼你?”
“如果你没有遭遇这些的话,在未来的某一天,你应该能够见到我的名字,”查理说道,“查理·德森。”
说着,查理消失在了艾璐眼前,紧接着艾璐眼中的簸脚男人也不见了,查理的出现不过是一个插曲,艾璐再次回到孤独之中。
“永别了。”她说道。
这一次,查理的消失并非离去,而是毫无留恋地回归现实的怀抱。
查理·德森的存在又重新出现了,他出现在了教堂,他的一切体征回归了最初消失时的状态,只是不知道,优莱克等人失去的与他有关的记忆会以什么方式回归。
另一边,想女神祈祷的仪式突然猛地一下被打断,注入的魔力都四散到周围,打碎了屋里的瓶瓶罐罐。优莱克又惊讶又彷徨,她担心自己和奥娜将受到神明的责备。
但她们所惊慌的事并没有发生,图阵爆开以后再也没有任何后续情况,屋子里安静得出奇,正当奥娜想上前检查图阵是否有什么错误时,她的思维突然凝固了。
无数的记忆重新涌入她的大脑,那些记忆带着本就是她的气息,脱离了被另一个永远无法企及的保管它们的地方。
奥娜、优莱克、伊宁,远在另一个大陆的艾薇尔和史密斯太太,以及其他记得查理·德森的人们,在同一时间发生了同一个现象,他们站在原地,停止了思考,毫无抵抗地纵容大量记忆的回归,以至于在恢复正常后,他们没能在第一时间意识到记忆已经回来了。
仿佛顺畅的视频突然被按了暂停,继续开始后,奥娜完成了下蹲这个动作,极为认真地检查起图阵来。
“奇怪,没有错误的地方。”难道是女神责怪她们了?
伊宁难得皱起眉头说道,“如果女神不愿意帮助我们,我们到底该怎样才能找回德森先生呢……”
优莱克也忧愁着,“我们太渺小了,当老师遭遇突发情况时,我们不但没办法帮助,还会成为他的负担。”
忽然间,整个屋子的话语声停止了,这三位小姐在同一时间意识到了什么。
这时,她们房子的大门突然打开,查理面带笑容走了回来。
迎面堵住这笑容的,是一个横飞而来的沙发靠枕。
伊宁和优莱克都红着眼圈,那位优雅的公爵独女还保持着扔飞靠枕的动作。
下一刻,她偷偷抹了下含泪的眼角。
“真是的,德森先生,欢迎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