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利爪离女人近在咫尺,伊宁在寒冬里被冻得冰冷的手指抚上恶魔的脖颈,刺骨的恶寒顿时袭上他五脏六腑。
“对不起……”伊宁在他耳边,轻轻说道,“对不起,如果你这样做的话,我就必须要阻止你了……”
剧痛在他体内翻涌,由胸腔凝于脖颈,他脖颈一弯,骨骼碎裂,他的头颅于直角扭曲,身子一偏,擦着女人的身体栽倒出去。
伊宁也摔倒在恶魔尸体上,她能感到,那股连接她于恶魔的魔力之线已经断开,果不其然,事情告一段落。
查理走上前,轻轻扶起乏力的伊宁,才看见伊宁的脸上积满泪水。
“德森先生,我杀人了……”她的声音失去了往日的活力,颤抖得微不可察。
“没错,”查理对此结果还算满意,“你成功踏出了这一步,从今往后,你还会继续成长,你还能变得更好。”
查理拿出半月教会作为报酬,支付给他的纯白手套,递到伊宁手上,戴上这个,这可以加强你于右手使用出的秘法威力,对你而言再适合不过了。
查理向来奖罚分明,他从不吝啬奖励。
伊宁却犹豫着,没有第一时间接受,而是避过于查理对视,优先看向了那名安静的女人。
正是因为她,正是因为阻止恶魔杀人,她才做出了那一步。
“女士……”那名女人雕塑般一动不动,伊宁动摇地问道,“你没事吧?”
怎料那女人突然转过头,表情温和地笑着,“没事,谢谢你,小姑娘。”
她的动作活灵活现,全然没了刚才的僵硬,“这位小姐,你难不成是格列德洛公爵的独生女?”她脸色微红,表情惊讶。
伊宁惧怕在这时听到父亲的名字,她害怕受伤的鲜血染红格列德洛的家徽,但她却无法否认这个问题,语无伦次地辩驳道,“我,我害怕他对您做些什么,这是个很危险的家伙,所以我……”
“小姐您……是第一次杀人吧?”女人似乎没有耐心听取她的胡言乱语,她微笑着问道,似乎毫无惧意。
“诶?”伊宁不知为何,感到了彻头彻尾的寒意,就像一个人的怨念将她洗刷,丢进千年冰封的湖底。
这种感觉不明由来,甚至与这气氛无比违和,但却真实无比。
就像这怨念的源头,就来自面前。
“恕我冒昧,这位就是查理·德森先生吧?”她突然面向查理。
“这位女士,”查理做出了回应,“您知道为什么那只恶魔直奔您而来吗?”
“因为您的情绪气味已经浓的无法无视了,那只恶魔的鼻子大概已经被熏得无法呼吸了吧?您就不能试着平息自己的情绪吗?”
“是什么事,令您对我产生了这么大的仇恨?我曾经见过您吗?”
但这几乎是不可能的,查理确信,他在三年内从未见过这个女人,而在更久远的年代,则更不可能,否则她的形象一定会深深印进查理脑中,百年不忘。
“您没有见过我,先生。”女人仍旧微笑着,她没有任何改变态度的想法。
“您知道,这里是如何造成的吗?”她突然问道,“您知道我为什么会站在这里吗?”
“我原本拥有家庭,虽然他们经济条件并不是很好,父母只能每天通过洗刷西区教堂的玻璃来赚取生活费,但那时我已经是秘法师了,我随时可以带他们过上好日子。”
“但总有些人无法快度脱离以往的生活,即使家中不再拮据了,那种卑微的不现实感依旧会代替贫穷折磨着他们,他们仍然会回到西区的教堂擦玻璃,每天都去。”
“我在佩恩为他们买下一栋别墅,别墅里有许多佣人,我还准备了很多存款,够他们安然度过万年,他们两个本来承诺我,今年春天就会搬过去的。”
“但他们每天都去西区的教堂擦玻璃,每天都会去。”
她冷笑了下,“呵,但你知道最后我看见了什么吗?”
“多亏了陨星和魔力沙雨,他们和玻璃永远地融为一体了。”
她眉毛略下,浮夸地苦笑着,“仅仅是秘法的余波就摧毁了半个西区,为什么遭到直击的你还活着?”
“真抱歉,”查理也礼貌地笑笑,“我可是用尽了余力去防御了,而且,我在那场战斗中断了肋骨,骨刺险些将内脏捻得粉碎。”
“算了……毕竟丧失家人的痛苦并没有让我失控,正相反,仇恨催使着我晋升了高次列。”她吐露道,“而且命运让我等到了现在,竟让我……在此刻见到了你。”
“这是问候,查理·德森,”她将手插入胸口,血液流出,面不改色,“你去死吧。”
紧接着,她取出了自己的心脏。
这是她以血肉为引线,仇恨为火星,对查理·德森施加的诅咒。
但她视线一抖,一瞬间,一只手蒙住她眼睛,胸腔中火辣的痛已然消失,她的手还按压在胸口,被一只有力的手擒住。
查理倒流了她的时间。
“你这是在重现陨星那日的惨剧?凭你的诅咒无法杀死我,只会毁了这里。”
“自杀式攻击是没用的,你死不掉。”
女人听着近在咫尺的声音,她能感到自己的心脏在狂跳。
没事的……你不是早就做好赴死的准备了吗?谁让你在这个时候遇见了他?
女人心下了然冲着正前方挥举了手臂,秘法还未生成,她便已被查理拧着头颅丢了出去。
她的颈椎大幅扭曲,身体不受控制地飞出数米,在地上不断翻滚着,吃了一嘴泥土。
但当她想到,这泥土中不知还混合着睡的骨灰和血液时,她再度站了起来。
但查理已逼至面前,膝盖对着她的小腹猛地一顶,那一击造成的气浪散至远方,力度全被女人用身体吃下,她的鲜血从口中喷出,身体再次软倒在地。
“你太弱了,远比不上那些高次列,你配不上你的魔力,没有失控,的确幸运至极。”查理无情地评价道,“为了杀我,你就这么性急么?”
仇恨的气味没有削减半分,那名女人依旧低吟道,“是为了复仇……”她说道,“复仇使我强大,绿眼睛的怪物。”
“我很奇怪,”查理蹲下身,抓着女人的头发,提起她的头,“为什么你们要将仇恨施加在我的身上?如果你们想要找一个复仇的目标,为何不去找已经被毁灭的暗阁和那个卑鄙的虚幻物?”
“要知道,连我都在受它的影响,不断走着霉运。”
是啊……那是我们所有人的灾难,伊宁瑟瑟想道。
即使如今,她仍然无法忘却那一日的惨剧,仿佛回到这里,那股挥之不去的血腥气味仍然浓郁。
就没有什么办法阻止他们之间的争斗吗?这明明不是一个人的错啊?
“暗阁已经不复存在了,而我们也无法去找一件死物的麻烦,”女人的头颅被拽着头发提起,狞笑依旧,“既然如此,我们又该去找谁?我们要向谁倾诉?我们要向谁复仇?如果不将仇恨寄托于你,我们要如何寻找苟活的意义?既然如此,我死不瞑目!”
查理用力将女人的头叩下,女人的鼻椎断裂,额头的血染红大地,在女人痛苦的哀叫下,查理面不改色,“我已经受够你们的懦弱了,找不到意义便毫无价值地残喘,或是干脆死在某片不被我看见的土地上好了?”
“真不明白,到底还有什么值得去争论的?我也是受害者,我是最直面承受了那场伤害的人,只因我能够在灾难下存活下来,就要被扣上一顶罪人的帽子?”
“别开玩笑了,没人为你们的弱小埋单,如果是我死在了那里,你们又会有多少人惋惜?既然终究是自私的生物,就不要将己念包装得冠冕堂皇了。”
“因为你是怪物……”即使头破血流血肉模糊,她仍然呻吟着诉说着,“你根本就不该出现在这片土地上……”
“呵……”查理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情绪激动地环顾着四周,咬牙切齿,“凭什么……?”
女人血红的眼睛大睁着,“滚回你的土地上去,怪物,人类永远不会欢迎你。”
“是么?”查理冷笑道。
他猛的踢翻女人的身体,脊椎断裂的声音在伊宁二中尤为刺耳。
她已经无法分辨,在这场辩驳中的对与错,查理惨无人道地虐待着,在混乱中,伊宁麻木地感到了生命的消逝。
那女人依然气息奄奄,伊宁猛然奋起,扑倒查理身上,用尽力气试图拉住他。
“德森先生!她快死了!您难道是想杀死她吗!”她的眼泪直流,“我能感觉到您的怒火!但如果您坚信自己是对的,就不要再做错误的事了啊!”
到底如何是错误的?!
查理愤怒地看向伊宁,却发现女孩的泪水已然沾湿衣襟。
到底如何才算是正确!
“如果她的行为会危害到多罗克斯,请将她送往教会,教会会审判她的!”
伊宁无法阻止查理愤怒的发泄,因此她大喊道,“如果您的初衷是善的,求您不要!求您不要将自己包装成恶人啊!”
我究竟该是什么?
由什么来判定善与恶?
凭什么要由他留在那里,凭什么这个世界无法接纳我?难道我要听由这群蝼蚁所说?凭什么?回答我!
我不想回去!我不想回到那里!
我究竟想要做什么?
我究竟应该做什么?!
查理顿时愣住了。
如果我会在下一刻死去——在这片充满光明的土地上,会有谁来缅怀我接纳我?
他装作融入,又会有多少人识破他的伪装,将他视为异物?查理反观道——所有人。
想想就好了,回想那时敏的表情。
就好像突然顿悟,又似乎就该如此。
我在奢望什么?
查理看向伊宁,那个女孩抽泣着,却无话可说。
她摸不清头脑,他们之间没有共情可言。
如果不愿相信,那就试试看好了。
查理推开伊宁,任由她摔在地上。紧接着,黑羽弥漫,查理,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