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四散的魔力戛然而止地平静下来,藤蔓无力地下垂,空气中飘忽不定的绿色雾气渐渐稀薄,整栋宅邸内只留下遗留的无色魔力和未烧尽的灰烬。
艾薇尔双臂自然下垂,静静地望着查理,良久,她幽幽开口:
“你希望我怎么做?”
“什么怎么做?”
“别再打哑谜了,”艾薇尔不悦地皱起了眉头,“我愿意配合你们,但你们要将这次调查的线索告知我。”
“我的确不敌你们,但我有把握让你们无法在我身上撬出任何线索。”
“那就请带我们逛逛好了,小姐。”查理笑着说,他的眼睛弯成一双月牙。
艾薇尔侧过身,仰望着被藤蔓缠绕得千疮百孔的老宅子,就像实在与老朋友告别一般,恋恋不舍地将目光扫过每一个角落。
她带领两人踏上盘旋的楼梯,眼中闪过母亲笑眯眯的脸。她牵着母亲的手,一手提着璀璨华丽的礼服,在盘旋的阶梯上缓缓下行,夺目地进入宾客们的心门,修里斯商人微笑着牵过她,用粗糙的手指摩挲艾薇尔精致的脸蛋。
“艾薇尔,我的女儿,在多罗克斯入繁星洒满星空般的众多佳丽中,你永远是父亲眼中最明亮的星星。”
“十八岁生日快乐。”
修里斯商人慈爱地亲吻艾薇尔的额头,凝视艾薇尔满怀笑意的眼睛。
“我爱您,父亲。”
“我爱您,母亲。”
年轻的小姐张扬着笑容,将双亲温热的手牢牢拥抱在怀里。
不堪重负的楼梯发出沙哑的呻吟,气流带过的灰尘飞散在空气中。
八年的荒废虽不至于令它朽败,却也在扶手和阶梯上落下一层厚重的灰尘。
艾薇尔提起淡绿色长裙,惦着脚走上盘旋向上的楼梯,她爬上最后一步,将长裙潇洒随意地向后一甩,走进一条洁净的,明亮的大宅走廊。屋外漆黑,太阳已然西落,艾薇尔将壁灯打开,与一层的破败不同,淡黄的光线和精心维持的布局,令众人产生一种往日生活依旧存在的错觉。
在查理的袖手旁观下,奇兰克探测过每一个角落,依旧捕捉不到魔力残留的痕迹,并非无法察觉,而是对方就像晴天风过,令人无法触碰,更别提捕捉。它们似乎并不存在,却又无处不在。
在这样的打击中,奇兰克默默将此地的危险性再高看一筹。
今天就此撤退,将进度汇报给三眷使后另行安排吧,奇兰克思索道,毕竟查理这家伙虽然不至于坐视我误入危险丧生,但大笑着看我出糗的事他也没少干过。
更重要的是,此次调查的另一个目的已经达成了,既然如此,便不需要继续逗留。
“艾薇尔小姐,你是否还记得八年前事件发生时的情况是怎样?”虽然当初调查时已经安排秘法师还原了当时的景象,但奇兰克依旧想通过被害人的角度知道整个过程。
“八年前……”艾薇尔微微低下头,撬开脑中那块埋藏着痛苦记忆的砖块,“那是我过完十八岁生日的第二个夜晚,我像平常一样躲到庭院练习秘法,那时我还能听到屋里佣人们忙碌的声音”
“然后紧接着,所有声音都不见了,我跑进屋里寻找母亲母亲,但无论是父母还是佣人们,全都消失了……”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近变成自言自语的呓语,“一度寻找无果后,我才突然发现,我的身体,也同样不见了。”
艾薇尔情绪低落地抬起头,将全部目光投放在查理身上:她相信,这个看上去奇怪的男人,一定会给予她新的线索。
果不其然,在感受到注视后,查理不急不慢地开口说道:
“我的建议是,不要再深入此事。”
“这怎么可能!”艾薇尔急切地喊道,“我守在这里八年,就是希望哪一天,父亲母亲会像突然消失时那样,突然地回到我身边!”
“尽管这样的事情就像故事书一样荒诞……但我当时没有别的办法……”艾薇尔懊恼地摇着头,修长的手指紧紧抓住蓬松的裙摆。
但接下来,她渐渐恢复了平静,或许是一夜间失去家人的灾难,又或是八年时间的沉淀,令她精进许多。
虽然如有神助地飞速升到了中次列,不过到底还是个十八岁小姑娘啊……奇兰克平淡地观察着艾薇尔的表现,多年在教会任职的他已经学会收敛自身的情绪,不再受被害人情绪波及。虽说会常常被普通人看作冷血动物,但只有冷静和理智才是秘法世界中的一叶方舟。
比起艾薇尔自以为是的遐想,查理的警告才更值得注意。
“为什么?”奇兰克看向查理,与此同时,抚平情绪的艾薇尔也气势汹汹地盯向他,一副说不出缘由就活撕了你的样子。
然而查理却无辜地眨了眨眼睛,摊手道:“你们难道没看出来?这里的魔力形态很不对劲啊。”
这还用你说啊!如果不是你这个老家伙悠哉悠哉的,就像是在逛自家大院一样,我早就撤退回去了!奇兰克面不漏表情,默默从侧包掏出一瓶魔药。
“好了好了,不开玩笑了。”
查理连忙摇摇手,他故意微笑着直视奇兰克的眼睛,然后一字一句地认真说道,“因为这里和我的一位老朋友有关,我并不建议半月教会与之为敌。”
“我可不清楚人家现在的动向,我们已经很久没见了。”说完,查理故弄玄虚地扶了扶礼帽,脸上的表情却好像在对他说:
你的试探满意了吗?
这家伙……奇兰克心虚地把脸转到一边。
查理再次将视线移回艾薇尔身上,“艾薇尔小姐,且不说这种对秘法师都能造成如此影响的失控,普通人在其中存活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况且就算他们回来了,还会是您深爱的家人们吗?”
“逝者已逝,再无重逢,就当是这样好了,这是最好的结局不是吗?即使您遇到变成怪物的父母,您又能有多少勇气面对他们呢?”
艾薇尔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迷茫。
如果回来的父亲和母亲已经变成失去理智的怪物呢?他们面目全非,模样丑陋,失去了理智和记忆,已经忘记了自己是他们深爱的女儿。
自己又将以什么表情面对他们?
她并非没有想过,只是逃避面对。因此当这个问题直勾勾钉在自己面前时,她表现出了犹豫。毕竟灾难来的太突然,她还没有做好准备。
八年前当丧亲之痛涌上心头时,她像被缠绕的绞索缠上脖子,无法呼吸,也无法离去。绿色的植物筑成一堵墙壁,艰难的填补着残缺的心灵,当艾薇尔回过神时,它们已经结成一个厚厚的茧,她再也不愿离开这回忆之地。
头顶的蚕茧内包裹的是谁呢?
应该就是她自己,她想,在逐渐接受现实的同时,侥幸和哀伤占据了她,她失去了面对结局的勇气。
“既然我的等待无果,那么我想自己去寻找他们。”良久,那个艾薇尔剥开紧密的枝叶,从厚茧中露出一双透彻的眼睛。
查理迷惑地歪着头,似乎是在不解于对方的选择,然后在奇兰克耳边打了个响指,从空气中取出一支纯黑色,点缀着银白宝石的手杖,点了点地面。随着周围画面一扭,他们穿过二层的地板,降落在会客厅中央。
查理再次抬起手杖,在地面轻敲两下,三人正前方的地面上瞬间挖出一个深约十米的漆黑大洞,躁动的风竖直涌出。
正当艾薇尔迷惑为何突然要在她家开一个大洞时,查理率先以身作则,一跃而下。
身后两人自然是紧紧跟上,接连稳稳降落在崎岖不平的地洞中。下坠中,奇兰克忽然想起:我不是要撤退的吗?
当一簇火焰点燃,艾薇尔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洞内聚集着数十个身形高大的怪物,他们的身躯变得浮肿,肿胀的肉体撑破了身上的衣物,腐烂的伤口不断向外流淌着黄黑粘稠的脓水,肿胀得像个肉瘤般的脑袋生长着密密麻麻的触须,听到活人的声响,沉默的怪物躁动了起来,呻吟着扑向他们。
尽管敌人全然面目全非,艾薇尔依然通过其中两只怪物身上穿着的华丽服饰认出了他们:
那是她最爱的家人。